只要能回北央, 什么专业她都能学好。
各科老师紧锣密鼓地开始一轮复习, 作业量成倍增加, 课桌上堆高的习题册模拟卷快要把学生淹没。
有学生扛不住压力,躲起来偷偷地哭。有人进步, 也有人退步, 千军万马正朝着高考这根独木桥狂奔。
许喃凭借优异的成绩和出色的表现, 成了老师们重点保护对象。
而她本人,倒跟上学期无异,会争分夺秒地刷题,也会偷时间和李衡打电话。
看似轻描淡写的状态,实则也会累。学累了的晚自习, 她习惯抬头看看月亮, 因为这跟在北央看到的是同一轮。
好像她和李衡还坐在同一间教室般。
不过,大概是不想耽误她学习, 开学后李衡联系许喃的次数明显少了。连九月底李衡的生日, 他都说暂时不一起过了,等明年高考完好好补。
许喃淹没在楚越和学校老师一遍遍强调高考重要性的声音中, 理解李衡的决定,但内心难免失落。
不知道是许喃故作轻松的语气太自然, 还是李衡对此情景也束手无策, 他没像往日一样, 耐心地安抚她的情绪,便草草地挂断电话。
接下来几节课,许喃都有些不在状态。
“山不过来,那你就过去呗。”鹿央得知后,语气坦荡地建议道,并不觉得这个决定有什么出格的地方,“顺便突击检查一下,看他是真的不想耽误你学习,还是有别的原因。”
“什么别的原因?”
“还能什么,劈腿啊。”鹿央两手托着许喃的脸往上抬了抬,边打量边道,“虽然你够漂亮,身材也不错,但防不住有些男的犯蠢。”
许喃脸被推得有些变形,口齿不清强调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是不是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许喃思量再三,还是订了回北央的机票。
李衡的生日是周五,许喃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和学校请假,又以周五放学后想去鹿央家过周末为由骗过了楚越,为更有说服力,周四放学鹿央陪许喃回家跟楚越说了这件事。
鹿央健谈,撒谎糊弄人也不脸红,真诚又嘴甜。楚越本就喜欢她,因此爽快地答应了。
一切解决好,周五这天,许喃到学校上了半天课,午饭时间拿着请假条走出校门,拦车去了机场。
午饭在休息室简单对付了一下。
候机、起飞、取行李,转机场大巴到市中心。好在许喃对这个路程熟悉,一切处理得顺手。
已经过了附中放学时间,许喃下大巴后给李衡拨了个电话。
没人接。
隔了几分钟,许喃又拨了一通。
还是没人接。
许喃隐隐不安,迟疑之下,拨通了陈铮鸣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陈铮鸣清亮的声音扬起:“嫂子好!有事吗?”
许喃没纠正也没解释,反正误会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开门见山,直接问:“李衡跟你在一起吗?我给他打电话他没接。”
“啊……衡哥他……”陈铮鸣向来行事利落,此时却吞吞吐吐,似是隐瞒了什么,数秒后,他下定决心般,笃定道,“跟我在一起呢。我们正要去吃饭。”
许喃以为陈铮鸣那边是有什么事分神,没怀疑,只说:“那你让他接个电话。”
“衡哥!衡哥呢?……”陈铮鸣扬声找人,假模假式的,叫了几声后,才说:“衡哥去厕所了。”
“……”
许喃这会才意识到陈铮鸣大概在帮李衡打掩护,当即淡声道:“那你跟他说,我到北央了,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陈铮鸣被挂断电话,愣怔几秒,卧槽出声,在旁边男生问发生什么时,他理都不理,连忙拨李衡的号码。
没人接。
陈铮鸣猜李衡大概在医院连轴转,顾不上看手机,正要挂断想别的办法,电话被接通了。
-
李衡接电话时,人在医院住院部。
李常滨不是第一次因为高强度工作忘记休息进医院,李衡认为自己早该麻木,还是忍不住说:“为了多处理几个案子,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少进几次医院。”
“你有事就先去忙,有护士在呢。”李常滨说,“你今天不是生日,去跟朋友吃饭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李衡哼了声,那意思仿佛在说:你还记得。
“去年小喃还提醒我给你准备礼物,今年倒忘了。等明年高考完,给你补个大的。”
李衡语气淡淡的,不对李常滨的记忆力抱希望,准确地说不对他工作以外的记忆力抱希望:“你好好养着吧,别操心我了。”
李常滨没执着于给保证,就着这个话题道:“说到高考,你有目标吗,想考哪所大学?”
李衡鲜少听李常滨关心他学习成绩,只要在道德法律的框里,李衡做什么他都不过问。如今听李常滨提起,李衡只觉突兀,总觉得这话术铺垫下有什么目的似的。
果真,李常滨生硬地提起:“要是想出国也行。你妈一直想补偿你,你到国外有她照应,肯定比跟着我生活强。”
李衡没吭声,垂着眼削苹果。刀刃锋利,色泽鲜亮的水果在他手里打着圈,拇指宽的果皮越来越长。
李常滨继续说:“当年你妈怀你时吃了不少苦,我忙于工作,疏忽了她。她埋怨我是应该,但你要相信她是爱你的。”
李衡的脾气算不上好,不到二十岁血气方刚的少年,没生活在温和的环境里,大多时候面对李常滨好言好语完全是因为爷爷临终前告诉他要孝敬父亲,但被揪着痛楚也会呛回去。
“那挺不巧的,我对她没什么感情,都忘记她长什么样了。”他把去皮的苹果放到床头柜李常滨随手能拿到的位置,起身,“记得吃。我去接热水。”
李常滨刚毕业在街道派出所当片警,经手的事危险系数不高,但琐碎。李衡出生没多久,李常滨因为在某次出勤在市领导面前露了脸,被调去刑警大队工作,回家的时间更少了,因此李衡一直跟着爷爷生活。
小孩子长得快,几个月不见便大变样。
李常滨那时二十四岁,心怀抱负,总想在岗位上大展拳脚,是队里加班最狠,工作最积极的那个。最长一次有小半年没见李衡,当时李常滨跟着队长去窄溪打击一个拐卖儿童的组织,比起路途跋涉的疲惫,案件难有突破的棘手,更多的是揪心――儿童大都是男孩,年龄在六岁以下的居多,本该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爱的童年阶段,被拴着铁链关在笼子里,连口饱饭都吃不上。李常滨过去对感情迟钝,见到这幕却十分感怀,恨不得将这些恶人碎尸万段。
他想到李衡,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做父亲的不称职。
等任务收网,李常滨被批准有三天的假期。他跟老人知会了声,去幼儿园接当时在读大班的李衡下学。
不止幼儿园老师不认识他,连李衡也不记得他。
他站在走廊上,透过窗户看李衡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教室里,两手各拿一个玩具有来有回地对抗,嘴里嘀嘀咕咕模拟着音效。
老师把李衡叫出来,告诉他爷爷今天有事不来接他。
李衡失落地垂下头,说了声:“好吧。”
这是李常滨开口:“坐我的车回去好吗?”
他刚参加完表彰大会,身上制服正装没换,警徽熠熠,礼服英姿,格外有安全感。
李衡仰脸盯着他,眼睛很亮,脆声道:“好啊!”
李常滨本以为这么久没见,儿子会不认自己,没等庆幸,便听李衡稚气的问道:“是坐警车吗?会一路响警笛吗,呜哩呜哩――就跟电视上演的那种。叔叔,你有枪吗,我能摸摸吗?……”
这句“叔叔”让李常滨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去一线吃过苦,在险境里求过生,为城市治安洒过热血,距离阎王最近的一次子弹擦着他额角射出,那么多次对人格与精神的打击都比不过此刻。
旁边的老师正欲张嘴和李衡解释,李常滨却摇头制止。六年来,李常滨陪伴李衡的时间屈指可数,更未在他脸上见过这般崇拜的神色。
所以他将错就错,说:“看你表现。”
李衡雀跃地要原地蹦高,但及时收住,身板笔直,有模有样将手抵在太阳穴旁敬了个礼:“是!”
小大人似的。
一路上,李衡好奇又兴奋地问东问西,李常滨十分耐心,有问必答。
李常滨不太会跟这个年纪的孩子相处,但这一路相处得很顺利,不论他说什么,李衡都很捧场得“哇”出声,然后刨根问底,让他多讲一些。
车子开进大院,李衡看到背着手站在路边的爷爷,仍意犹未尽。
李衡解开安全带,和李常滨道谢告别,问以后他还去幼儿园吗,得到肯定答复后,开心地约定下次见,小跑到爷爷身边。
李常滨跟着下车,从后座拎出单位发的东西,走近后听见李衡正跟老爷子绘声绘色的夸李常滨多酷,说话间注意到李常滨跟过来,狐疑:“叔叔,你还不回家吗?”
李常滨笑着,接受了他这个称呼。还是爷爷拍了下李衡的后背,说:“什么叔叔,这是你爸爸。”
李常滨记得,李衡小脸当时就愣了。
那个年纪的小孩,不会隐藏什么情绪,喜欢厌恶全都写在脸上。李常滨是队里考核成绩最好的,哪能读不懂他脸上的微表情。
――李衡讨厌他,因为他的欺骗,因为他对父亲身份的失职。
李常滨在刑警大队一待就是十年,因为在一次任务中重伤在ICU里躺了两天,险些回不来。从不反对他拼事业的老爷子,头一次动用关系强制把他调离一线。
李常滨回到过去做片警的派出所当所长,老爷子以身体为托词将李衡送回了李常滨身边,试图以此缓和这对父子俩的关系。
李衡身上所有坏习惯和坏脾气都是刚和李常滨一起生活那年养出来的。
他骄狂、倦怠,较着劲去触碰李常滨的逆鳞,试探他的底线。但爷爷把他教得太好了,有青松傲骨,也如东风从容,哪怕自甘堕落、浪费天赋,桀骜痞坏、野心昭昭,也藏一身正直坦荡的心气。
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三年,父子关系最亲密也最疏远,处在一种尴尬的平衡中。
李衡离开病房时,没带手机,等回来,被李常滨提醒手机一直在闪。
他放下水壶,拿手机,
通知栏显示着未接来电数量,其中许喃有两通,剩下的是陈铮鸣的。
李衡正准备先给许喃回过去,陈铮鸣再次打进来,姓名在屏幕上闪,他手快给接通了。
“喂!衡哥!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没把陈铮鸣十万火急的语气放在心上,李衡对听筒那头的人说:“没急事的话我一会给你回过去,我先打个电话。”
“有事有事有事!”陈铮鸣生怕他挂了,急忙说,“许喃来北央了!联系不上你,电话打我这来了。”
“……”
接到李衡的电话时,许喃坐在公交站牌旁的休息椅上,垂着头,在手机上和鹿央聊天。
她暂时没跟鹿央说实话,在被问到见到人没,只说:“马上就见到了,一会去吃饭。”
鹿央放心:“那就好。好好享受周末!”
她刚给鹿央回了个表情包,屏幕亮起,许喃为了避免楚越偷看她的手机,李衡的号码简单直观备注着姓名。
她等电话自动挂断,第二次拨进来时,才接通。
她没说话,电话那头的人急着说话:“现在在哪?”
许喃适才开口,报了此时的地点。
李衡:“别乱走,我过去找你。”
许喃只等了十分钟,一辆出租车停在眼前。李衡开了后门下来,没穿校服,头发乱糟糟,神色疲惫,像是没休息好。
“先上车。”李衡提着她肩上的书包摘掉,把人带上出租车后座。
出租车发动,朝着李衡家的方向开。
距离上次见面过去两个月,过的时候觉得久,但见着了又觉得上次见面就在昨天,彼此都还是老样子。
但就算天天联系,总归也是隔在两地,影响都是潜移默化的。
许喃上车后一直没说话,没有期待了一路的欢喜,也不见生气。
李衡还以为是当着司机的面,许喃不想过于表现,不觉有异,语气如常地问着琐事:“怎么没提前跟我说?”
“临时决定的。”
李衡看看时间,又问:“几点到的?今天没上课?”
“五点半。请假了。”
李衡问什么,许喃答什么,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她垂着头坐好,被李衡领上车便挣开了他牵着自己的手,此时两手叠放在腿上。
李衡盯着她手里的手机,又问:“你妈知道吗?”
许喃偏头看向窗外,避开李衡投来的目光,隔了会才嗯声。
出租车笔直地行驶在车道上,在该拐弯的路口没有右转。许喃注意到,出声问:“不回家吗?”
李衡解释:“我有点事没处理完,得先处理。你跟我一起,还是想回家休息。”
“一起吧。”
开出几百米,出租车停下。李衡结了车费,带许喃下车。
许喃盯着医院住院部的标牌,怔了下:“你身体不舒服吗?”
“是我爸。”李衡说,“他前天夜班时晕倒,在这里做检查。”
这句解释浇灭了许喃沸腾了一路的别扭情绪。
李衡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玩失踪,不理她。
许喃跟着李衡往大厅走,搭电梯去楼上病房。许喃敛走在出租车上那副冷淡不理人的神情,时不时瞥李衡一眼,犹豫着想开口解释自己的幼稚情绪,以及关心安抚他。
李衡挺拔地站在那,眉宇间桀骜凌厉被萦绕的惆怅和压抑弱化,周身锋芒毕露的棱角收敛很多,看着沉稳了。
到病房门口时,主任带着医生查完房出来,见李衡回来,简单说了李常滨的情况,让李衡放心。
李衡全程敬重有礼,没有丝毫傲气。
送走医生,李衡领着许喃进了病房。李常滨手背上挂着药水,躺在病床上跟临床的大叔聊天,眼神矍铄,脸色却苍白虚弱。
“小喃来了。”
许喃抿出笑,让自己表情看上去自然些:“李叔,我听李衡说你住院了,来看看。你这是怎么了?”
“老毛病了。”李常滨无所谓,毕竟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大半年,跟家人似的,他话语间关心不断。
李衡过去把药管流速调慢,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报告。
“爸,让小喃陪你说话。我去趟医生办公室。”临走前,李衡把旁边凳子拖过来让许喃坐,轻声说,“我很快回来。”
“好。”
许喃陪李常滨说了会话,也不见李衡回来。到饭点,临床的病人已经开始吃饭。
许喃看看时间,问:“李叔,你吃饭了吗?”
“还没呢。你饿了先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