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鸦雀无声,周遭人齐齐地吸了口冷气。
李衡原本在睡觉,被撞第一下时醒来,眼看着冷饮洒在许喃后背。
他眉头紧锁,缓缓坐直,提一口气还没等发火,桌子又被许喃撞了下,冷饮残渣泼在李衡刚刚趴着睡觉的地方。
他眉心微跳,并没有因为自己幸免而庆幸。
杨奇川哆嗦着从追尾现场中回神,紧张地看李衡:“对、对不起。”
李衡没应,眼神冰冷地盯着许喃。
夏季校服面料单薄,白色的,浸了水会变透。许喃自己看不到,但周遭不断有视线落在她身上。幸好孟澄西反应快,从桌洞里掏出一件防晒衫给她披上。
李衡收回视线,扫了眼旁边傻眼的杨奇川,沉声:“道歉。”
许喃小声跟孟澄西道谢,小脸煞白。
于纾彤的座位在前面两排,这会聚在附近瞥许喃,细声道:“你妈没教过你吗,做错事要道歉。”
还有几个女生附和:“许喃,你看你把李衡桌子弄的,快道个歉。”
声音像针一样刺在许喃耳朵里。
许喃也是受害者,还没搞清楚状况,被耳畔潮水般涌来的言论攻击推着,局促地低声说:“对不起。”
李衡闻声看她,质问的语气依然不善,但缓和了很多:“要你道了吗?”
杨奇川被人拐了下及时反应,以为李衡方才没听到,又重复了一遍。
李衡没什么表情,睨了他一眼,提醒:“向她道。”
杨奇川适才从慌乱中找到最后一丝理智,看向许喃,说:“许喃,不好意思了,你要不要先擦一下衣服。”
许喃摇头,小心翼翼地瞥了李衡一眼,轻声回:“我没事。”
孟澄西见事情解决,把许喃拽离车祸现场,说:“我陪你去厕所清理下。”
衣服湿的是后背,许喃一个人处理不好,只能孟澄西来。
看着她耐心认真的样子,许喃觉得她好像和外表给人的印象不同。
“刚刚被吓坏了吧。”孟澄西看她紧张的样子,笑笑,安慰道,“李衡不打女生。”
许喃抿抿唇,想到杨奇川的话,迟疑道:“你和李衡很熟吗?”
“比同学熟一些。”孟澄西随口说,“我跟他玩得好的兄弟熟。李衡平时不跟女生玩。”
说到这,她意味深长地看许喃一眼,强调,“我还是头一次见他替女生说话,”
“刚、刚刚吗?”许喃手足无措:“他可能是觉得我也挺倒霉的。”
孟澄西笑笑,没拆穿她的解释。
许喃回来时,李衡没在座位上,他桌面被清理干净,湿掉的课本被人换成崭新的。
滞留在教室里的学生适才后怕地讨论着:
“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李衡要动手打人了。他去年休学不就是因为打架吗,听说他总跟社会青年混在一起,进派出所是常事。”
“许喃也太倒霉了,我要是她一早被吓哭了。”
这些话在孟澄西出现后,消失了。但孟澄西一副没听到的样子,自顾跟许喃开玩笑:“中午给你你不喝。这倒好,你衣服替你喝了。”
许喃被这形容逗得弯了弯唇,轻声说:“那就当我喝了,我明天回请你。”
“就这么说定了。”孟澄西朝许喃靠近,做了个俏皮鬼脸,道,“目的达成,白蹭一杯冷饮。”
两人有说有笑地回了座位,许喃坐下时,余光注意到于纾彤投来的不善的视线。
她佯装没看到,心里叹口气。她知道自己和于纾彤的关系很难被修补,也明白孟澄西完全不差自己请的这杯冷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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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周,许喃的心情迷茫又沉重,本该熟悉放松的校园生活并没有让她感到开心,整个人像一株没有根的浮萍。
周五不需要上晚自习,学生上完下午最后一节正课便可以放学回家。
许喃收拾书包时朝后排看了眼,李衡不知是去打球,还是已经溜了,座位是空的。就算还在这,他大概也不会跟自己挤公交回家。
半小时后,许喃到家,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才后悔没去学校食堂把晚餐解决了。
楚越没让她下过厨,她这个技能点没解锁。李常滨大概率在所里加班,这个时间不会回家做饭。
李衡比许喃晚十分钟到家,许喃正坐在餐桌旁看手机,抬头时,眼神中透着不知道点哪家外卖的纠结。
少年清瘦高挑,书包单肩挂着,手里除了钥匙,还有一兜青菜。
这种视觉冲击很有违和感,许喃觉得他这样的气质,手里拿根棒球棍会更合适。
许喃没想到他会回来,看着他把书包随手往沙发上一丢,提着菜进了厨房,追进去问:“你要做饭吗?”
李衡洗过手,端着电饭煲的内胆淘米,看动作很熟练。
他丢给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一本正经地回:“做化学实验。”
“……”
有李衡准备晚饭,许喃不再执着于外卖。
从厨房出来,许喃收到楚越问她吃饭没有的消息,回房间给楚越打了个电话。
楚越问她学校里的情况,问她吃饭了没有,就是没提什么时间回来。
许喃从小几乎没离开过楚越,楚越在她出生后,放弃了事业,全职照顾许喃的生活教育。楚越是个苛刻的完美主义者,百分百的掌控着许喃生活的走向。比起同龄人,许喃失去了很多自由的时光,却也收获了很多成绩。被老师家长频频称赞的学业,她热爱的大提琴,虽然缺少与朋友逛街相处的时间,但也收获了一个有相同爱好的关系要好的朋友。
她是说曾经。
楚越撤出她的生活,于纾彤和她决裂,许喃的生活顷刻间发生巨变。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许喃在房间里呆了很久,直到李衡不知喊了她多少遍都没人应,索性过来敲门,她才大梦初醒,恍惚地过去开门。
李衡绷着唇,瞥到她脸上悲伤神色时,到嘴边的催促的话改成了一句简简单单的:“洗手吃饭。”
许喃顺从地点点头,照做。
两个人吃饭,李衡做得丰盛。番茄牛腩汤、手撕包菜、白灼虾,还拌了一盘开胃凉菜。
许喃洗过手走近餐桌时,李衡帮她盛了一份米饭。
许喃瞧着碗里凸起的小山尖,轻声说:“我吃不了这么多。”
李衡撩起眼皮瞧她眼,女孩脸庞白净,似乎是洗过脸,眼下挂着的泪痕已经不见了,只有微微泛红的眼角证实她刚才哭过。
李衡从她碗里拨了一半到自己碗中,问她:“这些?”
许喃连忙点头,说:“可以。”
李衡把碗放到她位置前面,哼声:“难伺候。”
“……”
许喃吃东西不仅慢,而且懒,放得远的牛腩汤不吃,需要动手剥的白灼虾不吃,光紧着两道素菜吃。
李衡盯着她看了会,搁下碗筷,再次进了厨房。
许喃刚才一直在走神,见李衡突然起身还以为他吃完了。
没等她发问,李衡很快出来,手里多了个碟子。
他痞里痞气地坐着,将白灼虾的盘子往自己面前一拉,捏起一只虾,动作熟练地去头、剥壳,不一会便剥了半碟。
李衡将那只装了虾肉的碟子往许喃手边一放,示意:“吃口贵的,养得起你。”
许喃没想到这是给自己的。
她犹豫地抬头,见他一副“你敢说不能试试”的烦躁劲儿,轻声说:“谢谢。”
饭后,许喃洗过澡早早地回房休息。
李衡敞着门玩了会游戏,见她房间灯关了,才把自己卧室门关上。
一把顺风局硬生生被他打输了,李衡烦躁地把耳机一扯,起身去外面倒水。
刚开门出去,玄关处当啷一声,什么东西掉地上的声音。
一秒、两秒没人说话。不是李常滨回来了。
“谁在那?”李衡登时警惕,眯眯眼,接着卧室的光朝玄关望。
那人弯腰把被吓掉的钥匙从地上捡起来,声音小小的,说:“是我。”
李衡渐渐看清门口清瘦的人影:“大晚上不睡觉,要去哪?”
许喃吞吞吐吐:“……去超市买东西。”
“明天买不行?”他问。
许喃支吾:“着急用。”
李衡皱眉盯着。
许喃觉得他这会一定在吐槽自己麻烦,她飞快地换好鞋,说:“那我出去了。”
许喃没等行动,被李衡猛地叫停:“站那等着。”
李衡折回房间拿上手机钱包钥匙,到玄关开了吸顶灯开始换鞋。
有了光李衡才注意到,她戴了顶渔夫帽,挡住上半张脸,又戴着口罩,下半张脸也不示人,武装得通缉犯似的。
白色长袖卫衣套直筒牛仔短裤,浑身上下露一截腿在外面,这什么搭配,是冷还是热啊。
许喃紧紧掐着手指,一副很紧张的样子,不敢看他。
直到李衡猝不及防地抬手,虎口卡着她的下巴,她被迫往旁边偏了偏脸。
李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这会扫见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上起的红疹,登时冷下脸来。
“去超市?”李衡冷硬的语气反问。
许喃心虚,往后缩了缩,但没成功。
李衡垂眼瞧她,语气冷厉:“说话。”
许喃手心被钥匙的棱角狠狠地压着,做无意义的挣扎:“……顺便去药店。”
李衡想起许喃小时候磕破额头的事情,气她也气自己:“我是摆设吗?叫我带你去能别扭死你?”
小姑娘声音紧绷:“我以为你睡了。”
“睡了又不是死了。”李衡真是被她气急,语气加重,“再有什么事,主动叫我听见没?”
“知道了。”
第7章 她哥。
06
李衡骑摩托载她,一路无话。
小区外不远处就有药店,许喃看他提速开过,犹豫了下,提醒:“药店骑过了。”
“看到了。”估计李衡也想起刚交代过的让她主动和自己说话的事,补充解释道,“带你去医院。”
“哦。”
拐过两个路口到医院。夜间急诊不比白天病患多,但车祸的、喝醉酒的、熬夜心悸的,救护车开来又走,病人不断。
许喃被李衡要走证件,看着他轻车熟路地挂号缴费,领自己去诊室。
值班的女医生详细问着症状,不紧不慢的。许喃摘了口罩,将卫衣袖子折上去,李衡才看清严重程度。
医生问:“你这是过敏,晚上吃什么了?”
许喃瞥李衡一眼,没找到理由让他出去,硬着头皮回医生:“海鲜。”
给她剥虾的李衡:“……”
李衡合理怀疑,许喃一早就知道自己对海鲜过敏这件事。
医生建议挂水,许喃没异议,被安排去输液室等着。
输液室空荡,只有一个打瞌睡的白领打扮的年轻女人。许喃没去病床区,挑了把靠窗的椅子,过去坐下。
四周寂静,李衡说话也没敢大声:“去床上吧,还能睡会。”
许喃摇头,顿了下,想到李衡不喜欢她不表达,补充道:“我不困。”
李衡扫了眼墙上的时钟,十一点。
许喃盯着李衡一脸“我信你才有鬼”的神情,不争气地扯了个哈欠。
在李衡紧锁目光中,许喃含着两眼眶被哈欠打到一半收回去憋出来的泪,如实道:“上面很多人躺过。”
输液室的病床不比病房的条件,虽说这会没什么人,但白天人来人往,医护人员做不到及时更换。
李衡诧异地瞧她眼,凉飕飕道:“你还挺了解。总来医院?”
许喃又不说话了。
李衡没什么耐心,突然问:“你猜我会读心吗?”
许喃疑惑地仰头看他,莫名其妙地答:“……不会。”
李衡深深地瞪他一眼,语气加重,拖着长音强调道:“是啊。我不会,所以下次不喜欢、不做,就说;喜欢,想要,也要说。这样我才能知道,懂?”
“记住了。”许喃点点头,被李衡盯着,沉默了一瞬,解释道:“我只过敏过一次,没想到吃这个虾也过敏。”
李衡见她这会不舒服,只问:“还有什么不能吃的吗?”
“应该没了。”
医生端着托盘出现,确认了姓名后,帮她打针。
许喃皱着脸,不动声色地别开视线。
医生在她手腕上绑了带,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你这血管挺难找啊。”
许喃皮肤白净,但血管细,一向不好找,她心里祈祷这个医生技术好点,不要让她挨第二下。
手背被酒精棉签擦过,有丝丝凉意。许喃看着医生捏着闪银光针头,下意识别开眼。
李衡在旁边注意到,适时开口分散她的注意力:“我去买瓶水。你想吃零食吗?”
许喃摇头,记得李衡刚强调过让她表达,便想多说点什么,但因为内心对针头恐惧,一时紧张地说了实话:“我晚上吃的牛肉还没消化。”
李衡怔了下,懂了。许喃不是寄人篱下不好意思吃,而是确实吃不多。
不懂得拒绝,吃了过敏的,吃了不消化的。李衡服,是他多管闲事了。
他似笑非笑地冷哼,慢悠悠道:“行,怪我。我这就给你买消食片去。”
“……”
自己不说话,他是这个脸色,说了,他还是这个脸色。
难伺候的是他吧。
被李衡一打岔,医生已经扎完针,用胶布固定好软管。
李衡跟着医生出去,许喃抬眼瞥他的身影,瞧不出是不是生气了,也不知道该如何补救,轻叹。
输液室外不断有人经过,但都不是李衡。许喃第n次从门口收回视线,解锁自动熄屏的手机。
屏幕停留在拨号页面,待拨通的号码是楚越的。
现在凌晨,楚越已经睡了。如果她知道许喃因为饮食问题过敏,会赶回来吧。从州城到北央八个小时车程,顺利的话许喃起床后便能见到。
就在指尖要触碰到拨号键的前一瞬,许喃想到那个因为她急性肠胃炎被追责辞退的阿姨。楚越被和许群究的谈判绊住脚,得知她生病会赶回来吗,还是说会怪罪李叔叔,然后把她送到其他亲戚朋友家里。
毕竟许喃还在上学,没办法被楚越带在身边。
李衡拎着附近便利店的购物袋回来,输液室内,女白领歪着脖子睡着,吊着的药瓶里液体线一点点减少,马上就没了。
李衡注意到,按响墙上的按铃。白领没睡熟,一有声音便醒了,见护士进来给自己换了药瓶,冲李衡感激地笑笑:“谢谢你,小帅哥。”
李衡冷淡,但礼貌是有:“正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