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喟叹一声,说道:“夫人所嘱,贫道自当尽力分说。”
第87章 醒来
◎万般无奈地明白了……◎
一晃四五日过去, 不愧是令群医棘手的南疆蛊毒,便是谬太清另类的解毒之法,也用了两三日时间, 才将余毒尽数拔清。
待到沈之砚总算从终日昏睡中醒转,老夫人又病倒了, 阮柔并未往寿安堂侍疾, 府里上下也只她一人知晓, 老夫人因何而病。
谬太清住了两三日,直待沈之砚毒性尽除才离去,这期间, 果然应阮柔之请,去见过一次老夫人。
至于二人之间说了什么,阮柔没去打听,她守在棠梨院,直到沈之砚醒转, 老夫人始终未曾亲来探看。
老夫人是因愧疚才生病,还是知道真相后自觉无颜面对, 便不得而知了。
这日晌午过后, 阮柔在外间榻上小睡片刻,醒来后端着药进去,便见沈之砚静静仰躺在榻, 双目清明, 久久望着帐顶。
阮柔一喜,“你醒了?”
他近来一日晕睡七八个时辰, 难得像这样清醒, 阮柔几日来紧张的心神, 也终于随之放松, 欣喜上前探了探他额头,“唔,总算不烧了。”
“今次又累你辛苦了。”沈之砚嗓音暗哑,抬手轻抚面前白瓷般的小脸,蹙眉道:“怎地瘦了这么多?”
“我劳累倒是小事……”阮柔没说老夫人为着他也病倒了,语带埋怨,“你一向算无遗策,又怎会中了埋伏,岂不知一次疏忽,便可能有性命之虞。”
“是我大意了。”沈之砚点头承认。
彻底恢复清醒,他首先想到的,正是失去意识之前的那个疑虑。
裴安借调长公主手中的枭卫,此举不单险些要了他的命,更是将烨王的心思,由暗捅到了明处。
显然,论老谋深算,沈之砚自问与裴安这老狐狸还有一定差距。
他的本意是诱裴安上钩,以行刺朝廷命官之罪,把人摆上台。
谁知裴安借力打力,转头把烨王留在京城的老底给卖了。
裴安这些年,实际是站在烨王那一面的,明里暗里与皇帝叫板,三者之间堪堪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皇帝不愿同时面对来自两方的压力,才会有这些年的隐忍。
眼下,既已决定先向西北动手,裴安在这个时候毅然跳反,立刻便能撇清自己,转为坐山观虎斗的局面。
如此一来,除非拿出实质罪证,彻底钉死裴安,否则留他在旁,皇帝收拾烨王便会束手束脚,稍有不慎甚至有可能被对方翻盘,那丢失的便是大好江山,乃至至尊之位。
“严烁这两日可有来过?”沈之砚道。
“差不多每日都来。”阮柔迟疑,“夫君可知,今次是何人偷袭得你?”
沈之砚环在她腰上的手轻轻一带,阮柔一个不留神往他身上跌去,忙两手撑住,才没撞到他肩上的伤。
手劲不小,看来他是真好了,阮柔被这么一打岔,错过了沈之砚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
“左不过是些屑小匪盗,刺客当场便拿住了,说不定这会儿,幕后主使已经被严烁擒获归案。”
沈之砚随意搪塞过去,手一紧把人压进怀里,只觉她这几日下来,纤腰细了足有两圈,脊背都能摸到骨头,心头涌上难言的滋味,在她柔软鬓发间深深印下一吻。
男人转个身将她掀翻在榻,阮柔想要挣动,又怕碰到他伤口,情急嗔道:“才刚醒,你快别乱动……”
话音未落,唇已被他堵住。
沈之砚拿半边完好的肩膊抵着她,姿态强硬又霸道。
阮柔气结,这人甫一伤愈,先前那种脆弱凄凉之感荡然全无,旧态复萌,依旧是那个极具侵略和占有欲的男人。
然而落在唇齿间的吻,却是极尽温柔,缠绵悱恻,清苦药气绕在舌尖,细密的温暖,层层包裹住了她。
纵情声色这种事,大概是会上瘾,令人沉迷难返,阮柔心下虽恼,身体却妄顾意愿,本在推拒的双手,下意识缠上他的脖颈。
她这些天饮食上清减得厉害,终日心神湟湟,眼下他醒来,那种安全感才又找回来。
然而,沈之砚此刻与她心境迥异,惯常冷硬的心,密密匝匝,充斥着某种说不清是甜蜜、还是苦涩的滋味。
从前,他期盼着她回心转意,待到如今,她终于全心全意向着他时,沈之砚才万般无奈地明白了,为何前世要将她送走,悄悄藏在庄子里。
眼下危机四伏,形势再次走到他无法掌控的局面上,唯有如此,方能保她安危。
窗外有下人回禀,严烁来了。
沈之砚拥着阮柔,头埋在她颈侧,不让她看到眼中浓浓的眷恋和不舍。
*
端宁长公主掀出一掌,茶盏怦然落地,她尖声怒斥,“姓裴的,你胆敢算计本宫。”
对面太师椅上,裴安四平八稳坐着,含笑把玩一块玉佩,“端宁,你还是这样急躁,何不听我把话说完,再考虑要不要发脾气。”
“你说,你说啊!”端宁气得浑身发抖,“本宫倒要听听,到现在你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殿下这阵子庶务繁忙,想必并不清楚京中局势。”
裴安一眼瞥来,顿时叫端宁的气焰消下去大半。
她这些日子以来,让长史杨忠暗地里将产业变现,统统换成银钱,至于是留作日后傍身,亦或赠与萧铎做举事之用,总归有这笔钱在手,她便有了主动权。
但此事绝不可被外人察觉,否则,她这个长公主怕是就做到头了。
“本宫的私产,想卖就卖,如今瞧腻了那些酒楼田庄,就想换些阿堵物回来摆着好看,谁敢说个不字!”
她强撑出一脸傲慢,随后话风一转,“是杨忠那狗奴才跟你告的密?本宫就知道,这阉狗早被你收买了。”
端宁暗自咬牙,偌大京城她举目无亲,最忠心的要数宿玖,却被眼前这人送上死路。
裴安对她那点算计心照不宣,只是摇头,“殿下自以为杨忠行事谨慎,变卖产业做得滴水不漏,疏不知自上回侵田案,沈之砚早就盯上了他。若非本相替殿下兜着底,恐怕此时已捅到御前,到时殿下自去同圣上辩解,就不知圣上肯不肯信你。眼下这节骨眼儿上横生枝节,就怕圣上不念旧情,到时,最仁慈的处置,也是将殿下贬为庶人,逐出京师。”
“那沈之砚果然该死!”端宁恨声,“但你又何必非要拿宿玖他们去填这窟窿……”
“他们几个人,本也不影响局面,你不忍弃舍,留在身边除了招惹圣上猜忌,别无一用。”
裴安垂下眼,对她的妇人之仁不予置评。此次他招呼不打一声,便把宿玖几人推出去做局,便也是将这不满表在明处。
端宁冷冷觑着他,“裴安,别当本宫好糊弄,眼下你想倒戈,却不知我那好皇弟,是会欣然笑纳,还是干脆将你推出午门斩首。”
“到现在了,殿下还是不信我。”裴安叹气,“本相这首辅之位,本就是位极人臣,迟早要走上老师的旧路,天子视我为眼中钉,不除不快,这一点无庸置疑。”
你来我往的试探,端宁目光炯炯盯着他,“那你可是要归顺烨王?”
裴安一笑,“他那是谋逆,你叫本相这时候跳出来,堂而皇之向世人摆明立场么?”
他一语挑明,端宁像被蝎子叮了一口似的,身子猛地跳了一下,慌乱掩饰,“休得胡言。”
在裴安看来,眼前的女子纵使地位尊崇,却也不过是个为爱昏了头的可怜虫,尤其,她所做这一切,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不是他。
那么,也就别怪他,将她视为棋子。
他指了指长公主身后几案上,那尊色泽华丽的紫金鸢尾,语出惊人,“此物进你府邸当日,圣上便已将其来历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端宁惊疑不定,怔忡间一时无语,脸色变幻不定。
皇帝早知她存着二心,待她这个长姐,一向不如仪兰。
但知道是一回事,这么多年来,皇帝到底也奈何她不得。
然而,这座云母矿进府之日,便是她明确站队的佐证,皇帝眼下不发作,酝酿之后再落下的,便是雷霆之威。
“他……如何知道的?”
端宁目光凌厉,转向一旁站着的两名心腹侍女,除了她们,知道此事的唯有宿玖,再就是裴安,以及当日那叫元参的人。
两名侍女当即跪地,不住叩首求饶,“殿下明鉴,奴婢绝不曾对外说起。”
端宁的耳目自然远不及裴安,便是宫中也有他的内应。
元参前脚替烨王送来致命的把柄,后脚便通过桂保进宫告密,他的真实身份,要瞒过远在西北的烨王不难,却不可能逃得过裴安的法眼。
但他暂时还不打算将此事挑明,任由端宁泄愤,命人将那两个侍女拖下去杖毙。
“此事要查出是谁并不难。”裴安好整以暇望着她,知道这女人谁都不会信。
“过几日便是秀秀的及笄礼,殿下不是说,要为她物色个好儿郎,不知可有人选了?”
端宁听他这话风转得诡异,转念间想到,那元参正是拿着女儿的举荐之物,方才进得府来,顿生疑窦,厉声喝道:“裴安,你又想些什么鬼心思,本宫有言在先,别打我女儿的主意!”
“她是你的亲骨肉,却也是我的女儿呀。”裴安笑意温良,“既是秀秀中意之人,你我做父母的,自然要替她多番考察,你且安心,此事我会处理好,一定叫你们娘儿俩都满意,如何?”
端宁叫他堵了口,一时难以分辩,眼下还不是叫裴安知道,他并非秀秀生父的时候。
权当信了他的保证,“总之秀秀的事,先要本宫允了,才可决断,裴安,你休想拿她做你的铺路石。”
“那是自然,她如今可是郡主,说起来,比我这老父亲还要尊贵些。”
裴安笑呵呵说完,转而正色,“沧州铁矿之事,宫中马上便会有所行动,这件事本相已有后手,自会替烨王料理得当。”
*
严烁到来,带来的消息,正是沈之砚早有预料、却也是眼下最不愿看到的那件事。
“圣上有意,想让你前往沧州,清查铁矿。”
第88章 棋差一着
◎眼前的一切弥足珍贵。◎
马牢头的酷刑之下, 宿玖什么都招了。
只是她离开枭卫已久,烨王离京后,未曾有过只言片语传递给端宁长公主, 因此西北那边将有何动向,宿玖也并不清楚。
唯独翟天修送来的那尊紫金云母, 当属最有价值的口供。
沈之砚先前叫严烁查的这条线, 眼下才得以补全。
“沧州属延绥管辖之地, 你这一去,便等于落在烨王手里。”
私盐案他们剿了金刀,相当于虎口夺食, 断绝烨王一条财路,眼下再查封沧州铁矿,可谓是把人得罪到死,严烁大为不满:
“摆明是叫人往火坑里跳,有去无回。”
沈之砚坐在书房桌案之后, 正在翻阅严烁带来的卷宗,封面题字为“延绥盐铁”。
这便是他在梦中见到的那本。
事态发展终于依循上前世的轨迹, 但这一次, 沈之砚并不打算延续旧路。
烨王心怀谋逆,亦具备这个实力,更有裴安从旁助力, 面对这样的情形, 皇上也无必胜的把握,才要让人去当炮灰。
为国效力、乃至捐躯, 这份职责在沈之砚来说并无抵触, 但他不甘作此无谓牺牲。
他阖上卷宗, 抬头问严烁, “遇袭之事,你没报上去吧?”
严烁眼中流露愤慨,摇了摇头,“温老头说,这次你得吃了这哑巴亏。”
袭击沈之砚的是枭卫,裴安撇得干净,真要追究下去,还是归在烨王身上,军械案在他们这边依旧没什么进展,圣上不满,再添桂保的谗言,沈之砚才会被推出来顶锅。
“技不如人,就该愿赌服输。”沈之砚倒是看得开,脸上神情淡然如常。
“圣上不愿与西北兵戎相见,仅凭搜集罪证,给烨王安下谋反罪名,这个法子难度稍大,但若成功,兵不血刃缴回兵权,免去一地兵戈之祸,何尚不是百姓之福。”
何止难度稍大,严烁冷笑,“你说得倒轻巧,沧州那处私矿刚开采不过几月,这批铁到手,烨王起兵万事俱备,已入了口的肥肉,他怎会这么轻易吐出来。”
沈之砚手中摩挲镇纸,也觉这铁矿出得蹊跷,事出反常必有妖,由此,他更不该顺应局势,被人调离京城。
严烁发完劳骚,又提出质疑,“圣上如此做,就不怕逼得西北铤而走险吗?”
“长公主人在京城,如今再添一个惜归郡主,圣上有这两个筹码在手,烨王不敢轻举妄动。”
沈之砚说这话时,脑中灵光一闪,一个模糊的念头飞快掠过,快得他一时难以捕捉。
他定定出神,就听严烁冷不丁道:“说来说去,关键还在裴安这老小子身上,若能一举扳倒他,烨王没了内应,想要举事便难如登天。”
严烁一向不喜沾染这些勾心斗角,然而在直击要害上,他是从不输于人的。
沈之砚被打断思路,却也赞同他的说法,“不错,眼下要破这一局,还得着落在裴安身上。”
目光落在案角的帐本,封皮焦黄,内页零落,棋差一着,不能以此将裴安绳之于法。
沈之砚意识到,眼下所面临的危机,或许正是他前世的迫不得己。
若非如此,他也不必行那般下策,把阿柔送到庄子上去了。
*
阮柔隔窗又望一眼书房,沈之砚和严烁关在里面已有一两个时辰,不知在谈些什么,她想去听一听,却被白松拦在门口。
她若有所思,明明上次在庄子,二人交谈时并未回避她,今次却神神秘秘,让她有些不好的预感。
放下手里绣了大半的荷包,阮柔揉着后颈起身,出了棠梨院,打算去瞧一眼裴琬莠。
刚走到小院门前,却见姚氏打一旁过来,身后跟了两个小厮,合力抬着一口红木箱子。
一见她,姚氏笑得志得意满,“弟妹来找郡主么?她今日回相府去了。”
阮柔略觉诧异回眸,裴琬莠虽是她的客人,姚氏待客却比她更殷勤,她莞尔一笑,指着那箱子问:“堂嫂这是又送什么来了?”
“这不是上回郡主说,想要找些香料玩玩,正好我娘家有个亲戚是开香料铺子的,手上有南边来的降真香,我专门让他挑了几段上好的来。”
姚氏说完,一腔热情张罗小厮们把箱子抬进院子。
阮柔也不多言,回身走了,倒是云珠在旁小声嘀咕,“大夫人最近成日里都跟郡主厮混一处,不知道的还当她俩才是好姐妹呢。”
这话酸溜溜的,惹得阮柔发笑,“秀秀这人跟谁都说得上话,这样的性子,走到哪儿都不吃亏,不好么?”
云珠撅嘴赌气,她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姚氏一向跟咱们夫人不对付,郡主既与夫人交好,“同仇敌忾,这才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