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风里话【完结】
时间:2023-07-04 14:42:12

  “师兄折煞我了。”沉荣还礼,却未将文书奉上,只问道,“师兄不妨猜猜这文书所言何事,到底是何文书?”
  贺兰泽看着那掌中四寸长短的滚金方贴,清俊面庞慢慢燃烧起一层桃花色,久不聚神的星眸中情意如涟漪漾开,浓密睫羽压下,嘴角却携笑翘起。
  他平素也常笑,但那是人前的应付色。
  比不得眼下温柔缱绻,情动模样。
  沉荣瞧他神色,又是颓败又是惊喜,对着恩师道,“师兄竟是知晓此为何物。”
  “既输了,这个冬日且将我草堂四书重新抄录编纂。”杜攸从弟子手中拿过那文书,交到另一个弟子手中,“你造势许久,劳我这把老骨头弄来的,且好好收着!”
  “不对,不能收,赶紧送去给你夫人看看。”
  【今齐姓之家,泽,凭冀州杜攸保亲,遵其母贺兰氏之命,与长安谢氏第五女缔亲。自聘定后,择日成亲,所愿夫妇偕老,琴瑟和谐,喜今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此证!】
  杜攸送来的是贺兰敏写的定亲文书。
  在谢琼琚见到的同时,这份文书亦被昭示在云中城的议事堂中。
  没有比如今档口更好的时机了,四方诸侯聚在此处,皆为见证。
  亦是在此顿悟,太孙殿下私德亏在何处。
  成家立业,齐家治国平天下。
  顺序不能错。
  各个催他平天下,可他还没成家。
  还没有将她光明正大领于人前,还没有用齐姓真正娶她。
  与其在天下大安后,再与各方臣子、与他的母亲周旋拉扯他的婚事,今朝尚且他握着主动权,一柄了了。
  *
  入夜,天边一抹新月。
  在蒙蒙细雪中,月光冷冽而模糊。
  谢琼琚合下窗户,还在看那份文书。
  “知你并非在意这些世俗的礼仪,但是老师曾经与我将,活在红尘俗世里,且需按着这世俗的规矩。我们既要重如红尘,那么这个尘世该有的,我总要给你。”
  谢琼琚合上帖子,仰首看站在面前的男人,拉他袖角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谁说我不在意这些,我就没忘记你说要用齐姓再娶我一回。”
  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笑意退去些,“那我们即日启程吧。与你吵架给人做样子是假,可是想念阿梧是真的。”
  “前头战事耽搁着,便也罢了。此番战事平,且赶紧回去吧。眼下走,路上快些,说不定还能赶上除夕夜。”
  谢琼琚指了指一侧箱笼,“也没多少东西,妾和竹青都收拾妥当了。”
  贺兰泽扫过箱笼,又回眸看她,笑道,“你这样,皑皑会生气的,我也很是不满。”
  “妾……”
  薛灵枢交代了,皑皑的脖颈外伤和被喂食的软筋散都是小事,但是小腿的箭矢伤因为缝合的粗糙,极易感染,一定要愈合了方下地走动。
  至于贺兰泽,确实是风雪路难行。莫说车马劳顿,这养在屋内,夜晚都咳醒数次不止。
  谢琼琚垂眸无话,半晌道,“那妾让薛大夫先回去,这些年都是他照料在阿梧身旁。冬日严寒,他护着,妾总也安心些。”
  贺兰泽含笑颔首,“那处有比薛灵枢还厉害的薛素,这处有两个且需他的病人。”
  “你是旧疾,皑皑是养伤,妾伺候你俩还不成吗?”谢琼琚说着伺候人的话,拧起的眉宇更像要吃人。
  择日风雪稍定,薛灵枢和杜攸同归。
  回来这日,正好是腊月二十九,小年夜。
  阿梧闻薛灵枢归来,很是高兴,催人推他出府迎候。然想了想,又止住了,且去了贺兰敏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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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晋江首发
  ◎我们有阿梧,便是什么都不惧的!◎
  正是午后歇晌的时辰, 贺兰敏在陶庆堂东暖阁中阅书。
  说是阅书,其实阅的是贺兰泽小时候临摹的帖子,和给后来稍大些重新抄录的佛经。
  自太\\宗朝起, 佛教从大月氏传来, 中原之地盛行起来,昭文帝发妻孝思皇后最是尚佛,座下女眷为表心迹,即便无有兴趣亦多随之。
  譬如身为太子妃的贺兰敏,将门出生, 祖父辈都是一生杀伐、血海里出没,不信神佛不由天的烈性。
  她亦是如此。
  然毕竟皇后之下,论尊贵者便属她。便也成日设佛堂,陪尊长听法会,读经书。久而久之,于外人眼中, 竟也成了个吃斋念佛的慈恩妇人。
  便是她的儿子,赠她之物, 多来都与佛有关。
  寄人篱下在青州庭院里,偷偷种植文殊兰赠与她。
  灭冀州袁氏时, 纵火焚屋舍却不忘下令将正堂庭院中的一颗菩提树迁移出来,道是结了菩提果与她安神用, 又道此后再也无需她仰人鼻息。
  再后来, 他断筋伤骨归来, 身子稍好便抄写这些佛经与她。
  那会,才弱冠的少年靠在榻上哄慰她, “孩儿又能拾笔了, 来日握刀也不是难事。”
  她垂泪不止。
  他笑, 又叹,无奈道,“阿母莫落泪了,伤了眼睛,我还得给您将这佛经放大重抄一遍。”
  她止住泪水,他却到底还是给她重新誊写。
  贺兰敏抚摸着佛经上的字迹,有遒劲者,有绵软处,皆是她的儿子在那七年里对她无声的爱意。
  他出走的这些年,她没有再回青州。
  便也不知青州城中的文殊兰是否还活着。
  亦无需菩提果助眠,因为光照料他的那丁点血脉,便足矣让她疲累不堪,沾枕合眼。
  遂只有随身带来的这些经书,时时翻阅,聊慰思子之情。
  “祖母!”一个声音将她唤回神,阿梧谴退了侍者,自己推转车轮入内。
  “大冷的天,不好好在屋里歇晌,跑来作甚!”贺兰敏示意绘书嬷嬷赶紧上去推车。
  “祖母不也没歇着吗?”到底一路过来,阿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靠近暖榻桌案处,瞧见案上佛书,搭上翻页的手微微打颤,“阿翁的字真好看。”
  “你的也不差!”贺兰敏将他的手拢在掌心哈气,“不是说好去迎薛大夫的吗?如何过来了?”
  提到这处,阿梧面色黯淡了一瞬,只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翻看佛经,“我也不是专门要迎薛大夫……”
  贺兰敏蹙眉。
  “阿翁他们一道归来吧。”片刻,阿梧顿下手,扫过那佛经字迹,黑亮眼眸中闪着细小的光,却道,“大冷的天,我才不去候着!”
  “冻出病来,操心劳神的还是祖母。”
  他的目光始终穿梭在那佛经字迹上。良久,闻侍者通报薛大夫过来请安,他遂一下挺起了身子,昂首看向屋外。
  然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他早该想到的,若双亲归来,书信中定是早早说了。再者,阿翁回府,侍者怎会将薛大夫报在最前头。
  薛灵枢入内,给贺兰敏问过安,转头便给阿梧望闻问切,“脉息平顺,不沉迟,脾肾稍虚,但整体尚好。我们阿梧身子越来越好了……”
  “所以先生就可以不管我了。”阿梧猛地抽回手,别过脸去。
  薛灵枢愣了愣,同贺兰敏对望过,不由笑道,“怎会呢,这不冒雪赶回,专门顾着你的身子?你阿翁阿姊可都伤着不曾痊愈,我是撇下他们特地回来的!”
  “先生不必哄我!”阿梧推动轮椅,转去了内室休憩。
  “原是我不好,和他说他父母许会一道回来。”贺兰敏有些尴尬,转念又道,“阿郎何处受伤,严重吗?”
  薛灵枢顿了顿,“主上乃旧疾,寒症发作,如此经不起寒气,遂而不曾归来。”
  “寒症?”贺兰敏惊道,“他不曾有此疾患,如何便是旧疾?”
  “外头日子艰难……”薛灵枢虽未说是给谢琼琚寻药之故,然推着日子稍算算也能发现是这些年里累起的伤。
  贺兰敏的思绪有些飘忽。
  延兴十九年的隆冬,她曾去过一趟红鹿山,欲领他们回去。然贺兰泽不仅拒绝了她,还道自己时日无多。
  当即急咳之下,吐出一口血来。
  彼时,她以为他只是急火攻心,并不相信他诛心之语。
  原来,当真已成病症。
  “可损他年寿?”已过天命的妇人话语颤颤,叹道,“你且该留在那处的,这处有你叔父,能出何事!”
  “老夫人安心,主上是应季的病症,又是自幼调理的底子,只要好好养着,总能在您膝下奉孝的。”薛灵枢顿了顿、直白道,“只要您不拒、不难为他。”
  贺兰敏抬眸看他,片刻道,“你退下吧。”
  午后出了太阳,屋檐上雪水化开,点点滴滴落下来。
  贺兰敏扶额望着远处愣神,许是时辰稍久,整个人晃了一下。在通铺休憩的孩子不知何时将目光落在老妇身上,有欲上去扶她的冲动。
  奈何他左脚落了地,右足却绵软无力,只堪堪坐回轮椅中。甚是还闹出了一点动静。
  贺兰敏循声看过来,正要开口,便先闻了孩子的声响。
  “祖母可是思念阿翁? ”阿梧往前两步,小小的手勉强将几缕珠帘撩起,同妇人四目相视。
  她自然想。
  哪个母亲会不想自己的儿子。
  只是这些年里,很多时候的思念模样,是做来给这个孩子看的。
  让他看,他素未谋面的生母惑走他祖母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他的父亲。
  天长日久,他的认知里,便有一个狐媚祸水、离间母子的母亲,和一个情孝两难的父亲。
  每每他这般问起,贺兰敏便总是揉着他脑袋与他说,“没有一个母亲是不想自己孩子的。”
  初时他只是听,只是点头。
  慢慢地,他会反驳。
  森冷道,“阿梧不幸,便有这般不堪的母亲。”
  有些话不必贺兰敏亲言,府中的嬷嬷,时不时来此探望的贺兰氏宗亲,三眼两语里交谈,慢慢有意无意间让他拼凑出母亲形象。
  她与祖母不和,不惜带走她最爱的儿子,却放弃病弱中自己的孩子。
  父亲为她远走,带她寻药看病是假,受她魅惑是真。
  闻他的话,贺兰敏是解恨的。
  她一个活生生的儿子,就这样生死不知地被引诱走。
  她前半生耻辱未洗,后半生余愿未达,就这样被一个女子毁于一旦。
  然而今时今日,面对稚子相同的话语,她却有所迟疑,对于曾经同样的回应生出一丝后怕和悔意。
  “祖母!”阿梧落下帘子,推车过来,“您还有我呢,阿梧伴着您。”
  “你阿母……”
  “祖母不必忧心,纵是她回来,阿梧也一样守着您。”
  贺兰敏要说的话,咽下去。
  祖孙二人只围炉取暖,日暮时分理妆更衣,前往正堂掌宴。
  这日是腊月二十九,为着贺兰泽即将回来,又与谢琼琚正式定亲过礼,千山小楼内由贺兰□□持,齐聚贺兰氏兄弟两家,威望甚高的杜攸,还有薛氏叔父二人,以及分布在辽东郡的守城属官将领等数十人。
  只是开宴之前,贺兰敏先见了杜攸。
  这位当年她费尽千辛万苦请出山给贺兰泽授业的冀州名士。
  “按理是老夫人家事,很多话老朽不该多言。但既然您让老朽保媒,又这般开口,老朽且多言两句。”
  “其实说来说去,您既已抬手,通文定之礼,当是已经看明白形势。谢氏女当年那一点所谓洁与不洁的过往,在这乱世之中根本微不足道。您所虑,无非恐她污了殿下名声。可是退一万步讲,纵是她拉着殿下与之俱黑又如何?四方诸侯还不是纷纷对殿下俯首称臣。换言之,相比她拉殿下入污泥,殿下已经带她仰曦光。老夫人何不放开心胸?”
  杜攸看对面沉默不语的人,缓了缓道,“老朽说句不甚好听的话,若是老夫人当年不固执已见,或许如今殿下已经入主长安!”
  “先生之意,我误了吾儿?”
  “望老夫人自省。”杜攸拱手道,“若为天下计,老朽言尽于此。若……”
  “若什么?先生但说无妨!”
  杜攸摇首,“夫人若有天下心,旁的老朽不论也罢。 ”
  这日晚宴,杜攸未再出席。
  贺兰敏看着那处空出的位置,有些心神不宁。
  未几,因杜攸的缺席,部分官员在酒过三巡后便陆续借口离去。
  晚宴过半,席上剩下的十中八\\九是贺兰氏宗亲。
  “阿姊,这大过年的,怎也不见阿郎携新妇归来!”贺兰敕晃着酒盏,扫过对面的薛灵枢,笑了笑道,“薛大夫都回来了,这新妇还要摆什么谱,难不成要您亲去迎回。”
  “三弟饮多了,再饮盏醒酒汤吧。”贺兰敏一边给身侧的阿梧盛汤,一边轻声道,“是你阿翁阿姊伤着了,才晚些回的。”
  她抬起头,冲着薛灵枢道,“那处就夫人一人,若是天气转暖,你辛苦再跑一趟,护他们回来。”
  “在下明白的,老夫人安心。”
  贺兰敏冲他含笑谢过,贺兰敕处头来两道目光。薛灵枢莫说领会,本也早早有离席之心,眼下当即便起身请辞。
  只是见正座上,紧挨着贺兰敏的小儿,终是愧疚。
  这些年,护了他身子,调养他病症,却终究没法带在自己身边教养。纵是偶尔暗里言语两句,亦没太多作用。
  始终没法说清楚当年种种。
  而这厢,闻贺兰敏这三言两语,贺兰敕有些发愣。
  待侍者捧醒酒汤上来,他只搁在一旁,稍顿了片刻,转过念来冲着阿梧道,“阿梧,待你阿母归来,你可不能忘记了祖母的恩德。你祖母老了,不比你阿母正值鼎盛年华,吃了养你最难的苦,这将将长成毓秀英杰的样,她倒是回来了,现成的果子!”
  “三弟!”
  “这处有没旁人!”贺兰敕道,“阿梧最晓得三舅公直性子,没那些歪歪绕绕。同是姐弟,你祖母最是疼惜三舅公,三舅公做弟弟的自然护着阿姊。阿梧,你也有个姐,她若与你有情,护你爱你,你应当回馈。若是逆你惹你,也不必害怕,三舅公给你做主!”
  阿梧这会抬起头,拣来巾怕拭过嘴角,笑道,“多谢三舅公,阿梧记下了。”
  这场宴会,两炷香后也结束了。
  散席的比较早,贺兰敕拖着贺兰敦一同入陶庆堂见贺兰敏。
  待知晓阿梧已经在自己寝屋歇下,贺兰敕遂搁了茶盏不再掩饰道,“我瞧着今日宴会阿姊不对劲,阿姊是何意思?您不会当真容下了那谢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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