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里的赢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调匀着呼吸,告诉自己, 人不能选择出身,但可以选择未来的路。
吕相国也并不比赢政好受多少。
他觉得自己刚刚赢回来的一点气场,瞬间又坍塌得无影无踪, 最好是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直播连线的新人主播, 母胎solo的吴秋水,耳朵都红了。
这不靠谱的男大v, 这件事就非得要说出来吗?
魏忠贤是假宦官的传闻也不是没有,她只字没有提过。
提这些事干什么呢?
咸阳宫里的赵姬,耳朵也红了。
不过她是兴奋加高兴,简直飘飘然,如同飞在了云端。
她的浪漫故事,竟然是如此传奇,就快载入仙册了。
* * *
察觉到吴秋水的怒目而视,男大V敛一下眉眼,有理有据给出了解释。
【今天提到这个话题,目的并不是说给我们直播加点什么花边调料,而是它和后面发生的事情有不可回避的因果关联。如果不是有这样的异能,冒充宦官得了宠幸,生了孩子,他也不会对别人说,想让他和赵太后的亲生孩子当秦国的大王。】
这……?
六国统一步调,议论纷纷。
咸阳宫里,砰的一声炸裂了。
吕相国如同被雷劈中一样不可置信。
这事情的爆点有二。
而他被瞒的死死,一个都不知道。
第一,这俩人居然生下了孩子?生了几个?藏在啥地方了?
第二,长信侯居然痴心妄想谋权篡位?
这就是他举荐来的门客?
是怎么敢的啊?
连他吕相国,功高盖世,权倾朝野,都在一心一意辅佐主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当这个秦国大王。
眼瞅着吕不韦愤怒的目光恨不得变成一双手,直接掐死自己,长信侯的脸皮再厚,也涨成了猪肝色。
猪肝色的脸上强扯出一个笑,结结巴巴的解释:“开……开玩笑的……”
* * *
六国王侯对此的兴趣非常大,秦国的后宫这么热闹的吗?
还得说是赵太后。
不愧为一代美人,前房儿女究竟姓赢还是姓吕,本就搞不清楚,这又找到了一个奇男子当后任,后任还想干掉前房儿女。
赵太后刚才还在天上飞,做着仙女梦,这一下子,脸着了地。
一看屋内一家人剑拔弩张的氛围,她作为家庭关系的桥梁,核心人物,赶紧就说话了。
她艳丽逼人的脸上也强扯出一个笑:“开……开玩笑的。”
吕不韦很想指着她的鼻子问问,哪句话是开玩笑?
是她又生了孩子?还是长信侯想杀赢政,推自己儿子上位?
还没等问,长信侯自动接话了:“那个……我喝多了瞎说的,大王那是谁都能做的吗?瞎说的瞎说的。”
吕不韦心里一寒。
这么说,第一孩子是真的,第二,他也确实说过要杀赢政捧自己孩子。
吕不韦微微瞟了赢政一眼,在他的想象里,赢政此时应该满脸惧怕,依到他身边,请求仲父保护他,给他做主。
但今天的赢政也怪,远远的坐在桌子另一旁,纹丝没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吕不韦忽然觉得今天撞了鬼,世界末日了,家里的每个人他都不认识了。
正在心内怒火冲冲,想着如何处置长信侯,外头守宫的护卫惊慌来报:“大王,相国,不好了不好了,一队人马气势汹汹,打进宫里来了。”
自从天降神迹说秦要吞并六国,吕不韦最大的恐惧,就是六国的军队马踏咸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但他犹自不敢相信,能来这么快?
当下对那报信的护卫吼道:“你们是怎么看守城门的?怎么看守宫殿的?都是废物吗?”
护卫也是一头雾水,一脸的不可思议:“按说确实不可能,但是敌人处处都有内应,一路畅通无阻,如同从天而降,实在是抵挡不住。”
吕不韦捂脸。
秦国的都城宫殿,难道说,早就已经被六国的探子渗透包围了吗?
他这个相国是怎么当的?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唉,这天启神示看来不靠谱。还没等秦国想好如何才能统一六国,六国抢先要把秦国给灭了。
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他怒视了赢政一眼。
熊孩子,还说六国不可能打过来。不该信他的,现在想跑也来不及了。
赢政察觉到了仲父的不满,平静地迎接了他的目光,简简单单说了句话:“不是六国,不可能是六国。”
吕不韦心中怒火更炽,大脖溜子恨不得立刻甩过去。
但赢政一转视线,凝注了一个人片刻,吕不韦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是长信侯。
长信侯脸上的猪肝色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微笑。
这个笑容含义丰富。堪比挂在卢浮宫里的蒙娜丽莎,无比神秘,无比自信,无比从容,就好像所有的事情被他一手掌握,好像整个天下,都已经在他掌握。
吕不韦一拍脑门,从看直播开始就被吓掉线的智商,终于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其实吕不韦雄才大略,绝非平庸之辈。但他的人格底色终究是商人属性。
懂投资,善经营,但本能的回避风险,求稳逐利。
从另一个角度说,因循守旧,安于现状。
投资一个穷困潦倒的质子,从商人做到相国,已经是他政治智慧的极限。
而秦统一六国这件事,是巨大的风险,同时也是巨大的机遇。需要的是置于死地而后生,冒天下之大不韪,逆风翻盘。
那超出了他的心理极限,不属于他的人生剧本。
史上有名的开国皇帝,锐意求变,开疆拓土,都是有点赌徒的热血和孤注一掷在身上的。
所以天塌地陷的大事当前,吕不韦在赢政面前,必定要逊色一筹。
* * *
没等着赢政和吕不韦对长信侯做出反应,那男神仙开始爆料讲解新的内容,恰好完美配合咸阳宫里发生的一切,。
【赢政22岁那年,在雍城的宫殿里举行冠礼,长信侯密谋叛乱,他的人马打进了雍城的宫殿。】
智商重新上线的吕相国,忽然觉得智商又欠费停机,向干儿子赢政投注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他跟不上天音与现实的信息差。
赢政现在21岁,这里也不是雍城宫殿,时间地点全不对,怎么回事?长信侯提前叛乱了?
只不过半日时间,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们父子的关系完全反过来了,他不知不觉依赖上了熊孩子。
赢政没有说话,只是一个眼色,往光幕上投注了个眼神。
吕不韦瞬间明白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长信侯,他是看了天启朝专题,跟那个大宦官学了坏。
明白了前因后果,吕不韦陷入懊恼自责当中。
阴险小人是他举荐进来的。
作为王国的丞相,一家子的话事人,对这个阴险小人的背叛,又完全没有防备,这……
他朗声喊道:“来人,给我准备护甲和战马……”
说不得,把命拼上,以死护主,算是补过吧。
赢政一抬手,阻止了他:“不必了。”
吕不韦讶异地望着他。少年的眼睛明净峻烈,像冬日的夜空里,升的最高的那颗星星。
宫殿外头传来厮杀之声,两军对垒,战斗惨烈。
原来如此。
吕不韦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原来大王都已经准备好了。”
赢政嘴角掠过一丝浅淡笑意,算是回应。
吕不韦坐回到座位上,把前因后果捋了捋。
天启朝的废柴皇帝三人行,是个教科书的作用,给咸阳宫的一家人,生生推动出了一个行动套娃。
首先,长信侯听了大宦官假冒龙裔的事迹,觉得,可以干!
同时他又担心,赢政虽然年岁不大,但精明冷静,心思深沉,跟废柴天启不是一回事。自己可以从专题中学到东西,赢政就学不到吗?
所以,不光要干,还要提前干,最好是他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干!
赢政学习能力也很强,不负长信侯的担忧,成功做了防备。
而且技高一筹,成功瞒过了长信侯。
吕不韦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来到了一个可怕的逻辑节点。
一个重要的问题。
赵太后,她事先知情吗?她参与了吗?
第29章 赵姬是杀子派母亲的一股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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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卫前来报信, 说有军队打进宫里,长信侯脸上露出了蒙娜丽莎般的微笑。
他已经压抑憋闷很久了。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
旁人都觉得,他这个门客出身的奴仆不劳而获, 靠旁门左道上位, 实在是太僭越。
但是他本身的感受, 不是这样。
奴仆就是奴仆, 再得宠的奴仆,也是要做小伏低侍奉人。他觉得自己受尽了屈辱和歧视,总有一天要补偿回来。
此刻的长信侯,终于体验到了翻身农奴把歌唱的良好感觉。
可惜这美好感觉, 在外头传来两军厮杀声的时候, 嘎然而止。
他脸上的微笑僵住, 消失。
他以为成功瞒过了吕不韦, 就算万事大吉,没想到, 被赢政这个愣头小子瞒了个死死。
但他转念一想,用不着慌。
毕竟他调用了特殊的权力,攻其不备,占了先机。
吕不韦此刻心情很糟糕,远不如长信侯感觉那么良好。
他本来是这一家子的掌控者, 话事人,如今发生了同室操戈,生死搏斗的事情, 他竟然事先毫不知情。
这次危机中, 他简直像一个微不足道的无名小卒,随波逐流的浮萍。
外头的厮杀声迅速减弱, 停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那是传递最终消息的人,沉重的战靴声越走越近。
屋内的人屏住了呼吸。
外头的输赢胜负,决定屋内之人的生死存亡。
前来报信的人护甲上染满血迹,领头那人大踏步,走进大殿的门内。
几个人都赶紧辨认,这人是谁,他属于哪一方。
是个生面孔,不太好认。终于还是吕不韦最先认出了这个人。
这不是他门下的小吏李斯吗?
一个无名小卒,怎会跑到这里来?
他脑子里转着可怕的念头,难道说,他被长信侯拉拢了过去……
看到李斯走到赢政的身边,他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赢了。
赢政和李斯耳语几句,把视线逼向了长信侯。
长信侯,也是毫不含糊,仗着身高腿长的优势,一把推开挡路的赵太后,拔腿往门口就跑。
门口早有兵将,将大殿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哪里能容他逃跑?
当下老鹰捉小鸡一般,将他按在地上五花大绑,重新拎回了大殿之内。
赢政使个眼色,李斯带人退了出去,把大殿的门掩上。
吕不韦和赢政,此刻的脸色一样的凝重,一家四口,真是需要好好的谈一谈了。
长信侯五花大绑,委顿在地,吕不韦忍不住怒视着他。
主君给了他这样多的东西,封地,爵位,兵马。他的势力,恐怕也就仅次于身为相国的吕不韦了。
可是他的势力强大起来之后,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杀掉主君。
长信侯目光炯炯,坦然回看着他,没有一点羞愧。
正如他刚才谁都不顾,什么都不考虑,拔腿就跑,明知道跑不出去,也先跑一跑再说。
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对他来说,这些事情,天经地义。
吕不韦被打败了。
再说赵太后。
她刚刚被长信侯推了一个趔趄撞在了墙上,骨头架子都要散掉了,心中骂了一轮这个没良心的男人,此时一见长信侯被五花大绑,吕不韦目光凶狠,朝他瞪个没完,立刻又心疼不已。
当下尖叫一声,扑到地上,挡在了长信侯身前:“谁敢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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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赢政说话了:“太后玉玺,是你给他的?”
啊,吕不韦掉线的智商又上线了,补刷了一下进度。
怪不得。长信侯的势力和兵马明明在雍城,怎么会在咸阳出现,而且神出鬼没,如同神兵天降。
赵姬扑在地上,情状狼狈,还不忘理了理鬓发,脸上挂一个牵强的笑:“政儿莫要瞎说,太后玉玺好好的……在我手里。”
吕不韦真要气昏过去了。
这女人。
论胆量,论脸皮,跟长信侯真是一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长信侯是明知道瓮中捉鳖了,还要跑上一圈。
赵太后是明知道人赃俱获了,还能拉下脸皮抵赖不认。
赢政脸上浮现一个讥嘲的笑:“秦王御玺呢,也是你给他的?”
秦王御玺?
吕不韦如同被一根大铁锤砸中,眼冒金星。
连秦王御玺都敢动?
这屋子肯定要有人不得好死了。
如此逆天之事,如果不重重惩罚,人人都要学这长信侯,拿那秦王御玺玩上一玩。
再顺便调动兵马,把秦王本人杀上一杀。
一听秦王御玺,连赵太后这本来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也慌了神,一个劲的摇手,说不出话来。
赢政转过头来,脸色发白,目光如冬夜里的寒星,注视了吕不韦:“再不然,是吕相国给他的秦王御玺?”
吕不韦又被大铁锤砸了一回。
他两腿发软,胸口憋闷,再也支撑不住,坐下来重重的喘气。
他冤屈,而又辩解不得。
对待赢政父子,他虽然自视功高,大权独揽,但从未动过谋朝篡位的心思,更不要说起兵造反,杀掉赢政。
这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
不能辩解,是在于,这件事,他推脱不了一点责任。
大王年少,他是辅政的相国,整个王国实际上是在他掌控之中的。
能让秦王御玺落到起兵造反的谋逆者手里,这个忘恩负义的贼,还是从他门下出来的。就算不是他亲手递上的御玺,也差不多等于是了。
他抬眼直视了赢政,唇边露一丝惨笑:“辅佐大王这么多年,天日可鉴,绝无谋逆和杀害大王之心,但有谋逆之变而不察,是臣之过,无可推脱。”
赢政点点头,目光深邃:“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