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梁向的调查结果，完颜照绝对相信。
二奶奶自己也有女儿，只比完颜熙小几个月，若她的娘家侄儿个个优秀，她怎么不把自己的女儿嫁回娘家亲上加亲呢？
想把完颜熙捏在手里要挟她，二奶奶怕是打错了算盘。
都说天家无父子，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亲情根本不值一提。
她既然选择了这条最难走的路，还想重新回到权力的巅峰，就必然要放下人伦亲情。
再说上辈子她被所谓的亲人坑得还不够惨吗？
上辈子她靠自己的智谋和隐忍，扳倒王氏成了李治的妻子大唐的皇后，母亲和姐姐都沾了她的光获封夫人。
然后她亲爱的姐姐趁她身怀有孕，勾引李治爬上了龙床，被她捉奸。
当时长孙无忌弄权，皇权不稳，她不敢把家丑抖搂出去，只得将母亲请进宫来教训姐姐。
谁知母亲却反过来劝她，说李治是皇上，三宫六院很正常，不可能只属于一个女人。如今她身怀有孕，无法侍寝，应以皇嗣为要，而不是费尽心机捉皇上的奸。
皇上是天子，富有四海，皇后有孕皇上总要宠幸别的女人。皇上宠爱她的姐姐，总比宠爱别人强吧。再说姐姐是个寡妇，不可能进宫与她争宠，反而还能为她固宠，母亲劝她想开些。
若没有贞观天子曾经的专宠，就算她怀有身孕，他始终守在她身边，看都不看其他女人一眼，她也许就信了母亲的话。
没人帮她，她挺着大肚子与李治大吵了一架，李治摔门而出，她把姐姐赶出了皇宫。
她曾经拥有整片森林，又岂会爱上李治这棵歪脖树，可她不爱他，不代表他可以背叛她。
从此后宫嫔妃噤若寒蝉，哪怕李治亲自登门，都无人敢侍寝。
她们承受不起得罪皇后的下场。
就在她以为李治将永远属于她一个人的时候，母亲将姐姐的一对儿女带进了宫，并且怂恿她的亲外甥女勾引李治爬上龙床。
那时候长孙无忌处处针对她，母亲怕她失势连累亲族，这才将姐姐的女儿献给皇上，以求自保。
直到那时，她仍顾念亲情，与李治大吵，想把外甥女赶出皇宫，许配的人都给她找好了。
可她的亲外甥女在李治面前处处诋毁她，一门心思想要取代她，李治竟然为了那个小贱人差点废后。
她忍无可忍，终于在东巡的路上将人毒死了。
那是她第一次害死自己的亲人。
也是她抛弃亲情，追逐权力的开始。
只有大权在握，杀尽所有反对她的人，所有可能威胁到她的人，她才能感觉到片刻的安心。
那种安心的感觉，就好像若干年前躺在贞观天子怀中，被他全心全意地宠爱。
这一世，她孑然一身，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少年人的天真和愚蠢，有的只是一颗向往权力巅峰的心。
万物皆可利用，当然也包括完颜熙。
龙须酥甜得发腻，完颜照把剩下的都给了武儿，她自己则提笔给完颜熙写了一封信。信里告诉完颜熙装病，若装得不像可以求助梁向，说梁向肯定有办法。
信的末尾提醒完颜熙，身体有疾的女孩子将来议亲会变得困难，让她想好了再做决定。还有，梁向在宫里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他不会平白帮任何人。如果向他求助，并且得到了他的帮助，记得给他对等的回报。
至于回报什么，怎样回报，完颜照没提。
等武儿吃完所有龙须酥，完颜照让她再去一趟乾清宫把信交给梁向。
“信没有封口。”武儿提醒道。
完颜照勾唇：“几句叮嘱而已，没必要。”
梁向拿到信，等武儿转身他便拆开看了，心里替完颜熙感到不值。
完颜熙真心对完颜照，每次说起完颜照眼圈都是红的，可她的好妹妹完颜照却要毁了她的姻缘，把她推给一个太监。
只因为这个太监在皇上身边当值，能在关键时刻帮她。
“红斑散还有吗？”梁向将信重新折好，问身边的小内侍。
小内侍忙陪笑脸回答：“还有一点。”
梁向将信放入袖中：“都拿来给我。”
第二日，完颜熙便生了病，高热不退，浑身长满恐怖的红点，远远看去好像得了天花。
把一大清早便过来施压的太太和二奶奶都吓跑了，从此再不敢登门。
二奶奶还提议把长房挪到城外庄子上，完颜罗察只得同意。派人将长房母女三人妥善安置在了郭络罗氏陪嫁的山庄里，伺候的奴才们全部随行，吃穿用度照常由完颜家供给。
每隔几日便派人带郎中到山庄给完颜熙看病开药，完颜熙恢复得很慢，到了夏天仍不见好转。
事已至此，就算完颜罗察压着二奶奶要与乌雅家联姻，乌雅家也不愿娶一个得过天花，败了身子，能不能传宗接代都成问题的儿媳。
乌雅家虽然无意完颜熙，却看上了二奶奶的亲闺女完颜瑾。自己的娘家自己知道，祖上就没出过什么大官，全靠给上三旗当包衣才勉强攒了些家底。
整个乌雅家，这么多年，也就出了一个德妃，还算拿得出手。
而她的娘家，与德妃的娘家顶多算是同族，逢年过节互送些年礼，仅此而已。
娘家没前途，她那两个侄儿更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打死她也不会把自己亲闺女往火坑里推。
可就是这样一个口头约定，不知怎地被完颜罗察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知道了。他把完颜罗察叫过去一通点拨，仁义礼智信都抬出来了，最后隐晦表达今年的考评若还是乙等，他的侍郎之位恐怕要保不住。
吓得完颜罗察到家便催促二奶奶明日回娘家，把完颜瑾和她大侄儿的亲事敲定，今年订婚，两年后成亲。
二奶奶被他说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拔高声音表示反对，结果被完颜罗察一巴掌甩在脸上：“我放过她，谁放过我啊！瑾儿若不嫁，我这官都当不成了！”
官都当不成了？这么严重吗？二奶奶虽然心疼完颜瑾，却更担心丈夫的前程。
女儿早晚是别家的人，若丈夫的仕途毁了，整个完颜家就全完了，完颜松还没娶妻呢！
在丈夫的仕途、儿子的姻缘前途和女儿的终身幸福之间，二奶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当初二奶奶要给完颜熙说媒的时候，完颜瑾在人前没少笑话完颜熙，刻薄地说她大表兄是花中君子，她二表兄是赌中之王，还说完颜熙要是嫁过去可有享不完的福。
如今完颜熙躲去山庄逍遥，这份天大的福气却落在了她脑袋上，完颜瑾又羞又怒，提着裙子去找二奶奶理论，二奶奶根本不见。
完颜瑾哭着去找同胞兄长完颜松，完颜松没少跟着外家的大表兄二表兄胡混，自然知道他们是何等货色，也觉得阿玛和额娘疯了，竟然因为一个口头承诺，推亲生女儿入火坑。
于是完颜松也去找二奶奶理论，正好撞上心烦无处发泄的完颜罗察，几句话说不对付，被一个窝心脚踹出门外，再不敢开口求情。
在夏至那一日，完颜家与乌雅家交换了庚帖，两日后下小定，只等完颜瑾成年之后成亲。
梁向亲自把这个消息带给完颜照，完颜照仰起头看他，只淡淡说了一句：“办得不错。”
类似乌雅氏、完颜瑾这等小角色，完颜照根本没瞧在眼中。
第25章
可这具身体是有记忆的。
在完颜家养病的那段时间，她总能梦到自己被完颜松拎在手上，窒息到哭不出来，而完颜瑾一直在旁边催促。
最后落入冰湖，湖水寒冷刺骨，被捞上来的时候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冷。
完颜照不是没想过让杀人凶手和帮凶给原主陪葬，她甚至在养病的时候做好了杀人计划。
可转念一想，死是解脱，生不如死慢慢折磨才好玩。
梁向再次被眼前的小姑娘惊到了，原来甜美的笑容被无限放大之后会变得如此狰狞，漂亮的杏仁眼微微眯起，便有了睥睨天下的冷硬气质。
她就这么负手站在他面前，个子还没他腿长，梁向便觉得腿弯发酸，总有一种想下跪的冲动。
哪里有她姐姐半分的天真可爱。
忽而，她看向自己，目光如电：“我很好奇，熙儿小姐给了你什么样的回报？”也值得你这样为她筹谋。
梁向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顿时有些脸热：“她、她给我绣了一条手帕，上面有一丛修竹，还有一个熙字。”
完颜照：“……”好纯情的太监。
“梁大人，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没有比一起做过坏事更牢靠的关系了，完颜照收敛心神，又恢复了小女孩天真无邪的样子：“若你这辈子都混不到总管太监，无法在宫外购置宅院，熙儿小姐又能等你几年？别看她现在喜欢你，不过是喜欢你这张俊脸。再过几年，你老了，给不了她想要的，她还是会离开的。”
完颜照这些日子也没闲着，为了收服梁向，她都快把太监这一行给摸透了。
皇宫里有内侍约五千人，其中有品阶的不足两百，只有这些有品阶的内侍才能被称为太监。
本朝太监的最高品阶为正五品，人称总管太监，整个皇宫只有一位，那就是皇上身边的梁九功。
也就是说，只有梁九功才有资格在宫外购买私人宅院，可以娶妻。
其他那些不管是太监还是内侍，都必须住集体宿舍，有了喜欢的人也只能偷偷摸摸做对食。
一辈子见不得光。
武儿原先在乾清宫当过差，据她说，梁向因为长得俊，喜欢他的宫女特别多，他生性风流，换对食是常有的事。
有些胆子大的小主都跟他不清不楚的。
大总管常常敲打梁向，说这副好皮囊和风流的性子早晚害了他，想升迁更是难比登天。
自从被爹娘卖进来去了势，梁向早已心如死灰，什么当官，什么升迁，他想都没想过。
今朝有酒今朝醉，快活一天是一天。
也是祖坟冒青烟，当今皇上喜欢风流俊逸的人物，梁向自然入了他的眼。
再加上梁向做事还算靠谱，一来二去竟也混成了八品首领太监。
就在梁向以为自己混到顶的时候，忽然被人问起下一步的打算，整个人都是懵的。
是啊，熙儿小姐喜欢他不过是喜欢他这副俊美的皮囊，不过是因为熙儿小姐年纪还小，暂时不知道给太监当对食会有怎样的结局，不过是因为一切都在暗中进行，长房大奶奶并不知情，完颜家的长辈并不知情。
人总会老，总会变丑，熙儿小姐总会长大，纸终究包不住火。
到时候会怎样，梁向根本不敢想。
昨天从山庄回来，他还在疯狂地思考，怎样才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偷偷把熙儿小姐接过去，藏起来。
可那样会吓到她吧。
如今听了完颜照的话，简直如醍醐灌顶。
如果他可以取代义父成为总管太监，他就可以在宫外购置宅院，甚至名正言顺娶妻。
那时候他官至正五品，还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谁敢嘲笑他娶妻，谁敢嘲笑熙儿小姐嫁给了一个太监。
各部尚书见到义父都要拱一拱手，称一声大人，如完颜罗察那样的官员巴结他还来不及。
娶他家一个身体有疾的侄女，完颜罗察做梦都会笑醒吧。
短暂怔忡过后，梁向已然拿定了主意，他朝面前的小小女童恭敬一揖：“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照儿小姐提点，在下知道该怎么办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完颜照也不饶弯子了，直接笼络他：“十四阿哥天生早慧，极得圣宠，若大人肯为十四阿哥效力，将来必然能得到你想要的。”
不就是一个完颜熙吗，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最好骗了。
梁向所思所想不过是如何取代他的义父梁九功，成为总管太监，没想到完颜照这个小姑娘已经逼他站队了。
且不说皇上才三十几岁正值壮年，就算已经到非传位不可的地步，前头有太子、大阿哥、三阿哥等众多兄长，轮也轮不到十四阿哥继位啊。
再说皇上有多宠爱太子，不瞎的都看得清楚，即便他要站队，也该站在太子身后。
女人就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梁向自己都没发现他已经不把完颜照当成小孩子看待了：“照儿小姐养在深闺可能不知，本朝有太子，比十四阿哥更受宠。”
“太子？”
完颜照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兀自笑了几声才说：“多看几本史书你就知道了，从秦朝的扶苏，到汉朝的刘据，还有隋朝的杨勇，唐朝的李建成、李承乾……和高宗的几个儿子，哪一个大一统王朝的太子到最后能得善终？”
“越早当那个活箭靶子，下场越惨。”
完颜照抬眸看梁向，目光灼灼：“据我所知，当朝太子才满周岁便已经是太子了，而观皇上人中极长，可见是个有寿的，万一活到七老八十，你猜太子会怎样？”
梁向额角见汗，再看完颜照竟然有些眼熟，像……像宁寿宫里供着的那尊白玉观音。
“别看咱们十四阿哥是小儿子，小儿子有小儿子的好，躲过了前头的山重水复，自然会有他的柳暗花明。”
英明睿智如贞观天子到最后还不是把皇位传给了最小的嫡子。
“你……你到底是何人？”太阳不知何时挪了位置，一缕阳光照进阴暗的夹巷，打在完颜照身上，竟然给人一种佛光普照的感觉。
仿佛在佐证梁向心中所想。
完颜照抬头看太阳，微微眯起眼：“你就当我是上天派来辅佐明君的那个人吧。”
带着记忆转世这种事太过离奇，跟他说自己是则天大圣皇帝又怕吓到他，只能拿上天说事了。
没想到梁向比她预料的还上道儿：“你是观、观音菩萨？”
比起观音，完颜照更喜欢弥勒佛，毕竟她登基那会儿曾经鼓吹自己是弥勒转世，是未来佛的女身。
而这个朝代所供奉的女相观音，其实是大周子民按照她当时的容貌人为制造出来的。
没想到大周一世而亡，大周子民对她的爱戴竟然能够流传于后世。
当初为了登上权力的巅峰，她曾经任用酷吏，几乎屠尽了所有反对她的人，和可能反对她的人。
她从来不怕那些当官的，也不怕所谓的李唐皇室，即使把他们都杀光，她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她也不信神佛，不信因果，神佛不过是她上位的手段，和巩固统治的工具。
执政十五年，让她唯一忌惮的只有民心。
她始终记得贞观天子常说的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得民心者，得天下。
她做到了，并且得到了后世的验证，还能反过来帮到这一世的自己。
何其有幸！
说起来，完颜家这个小姑娘生得慈眉善目，容貌与前一世的她还真有几分相似，所以梁向把她错认成观音，也说得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