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生米煮成了熟饭,又能如何呢。左右都是命罢了。”
这一劝,倒激起了迎春的斗志来,
“我就偏不信,我的命就这样不好?原先不说是非处处忍让,也不过落到如此境地,后头还能比这样的状况更差吗?家里是没有立场管我了,还有御史台可以讲道理,我不信我这一辈子,就要任由这样的人拿捏,丝毫没有挣脱的余地。实在是不行,也不过就是这条命,动起手来,就算敌不过,也要咬下他的肉来!”
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外走,当即就要找姓孙的拼命,王夫人几个唬了一跳,连忙叫门口的婆子丫鬟将人拦下来,贾老太太一边瞪王夫人一眼,一边又安抚了迎春几句。
后头总算将人劝解住了,先回原先的院子休息去,贾老太太终于回过神,对王夫人道,
“今日过来不单单是为了迎春丫头的事吧,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并都说出来吧。”
王夫人坐下来,笑着道,
“是为了宝玉的亲事,之前童生考试顺利,如今已经是秀才的身份,算是正式入了科举这条道,宫中大娘娘问起亲事,说也到了年纪,该定下来了,于是拟订了几家人选,想着拿过来给老太太看一看。”
贾老太太看着王夫人面上难以掩盖的得意之色,淡淡道,‘你自己做主就是,左右你才是宝玉的亲娘,没得叫我挑个不和你心意的出来,反而叫你难受。’
王夫人知道贾老太太因着迎春的事心情不好,也不再纠缠,和邢夫人两个照旧结伴出了院子,回了自己的住处,才和周瑞家说,
“确实是命,还不叫人说了。”
周瑞家的知道王夫人今日被迎春和往日大不相同的反抗姿态震惊,笑着迎合,
“太太说的是,姑娘嫁的不好,又不是咱们的罪过,都是命里头注定的,打娘胎带出来的,怎么由得人说。”
“就像咱们宫里的大娘娘,生在正月的喜时辰,果然一飞冲天。这就是命数。”
三言两语之间,就将王夫人哄得转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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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五月天气越发燥热,林如海在家中休沐几日,专心写了些地方官场革新的折子,想着从制度上将地方官职约束得更加有力,谏言从监察巡按使职权和官员轮换等等角度开始改制,其破釜沉舟大刀阔斧的勇气和决心固然叫人尊敬,但实际施行却是困难重重。
别的不说,就是错综复杂的金陵一带,原本是此次乱案根源,也查得并不彻底。
林如海回朝堂的第一天,才知道贾雨村几个押解回京城,已经断了案定了罪,主犯从犯皆是流放之刑,牵连出来的人也不过林如海原先着重调查的贾雨村及周围几个,上下其余人等,竟然一个也没拔出萝卜带出泥,生生了结在了这里,好像生怕后头跟着查下去,查出更多关节来。
至于林如海上书的折子,更是被压了又压,犹如石沉大海,变得毫无消息。
林如海有些寂寥,一腔话不知道找谁倾诉,柏维特意在下朝的时候等着林如海,拉了他,
“从金陵回来便是闷闷不乐,不知道的还以为魂儿都丢到那地界了。今日刚好得了一坛好酒,去我府上吃两口说说话解解闷。”
林如海应了,一路跟着柏维到了柏府,还是在原先的小院子里支起烤酒的摊子,两个人一人一口,先吃了两杯。
酒劲儿渐渐上头,林如海开口,
“我就是不明白,这样的混沌场,难道不值得严查彻改?就在贾雨村几个人身上将案子结了,连他上司等一干人都毫发无损,如何能叫被烧死的同僚安息?”
柏维拍拍林如海的肩膀,"我知道你不平,这样大的事,他金陵地界上上头几个如何脱的了干系?原本就是上下沆瀣一气,出来事一起想出来的灭口的法子,后头草草了结,不过是因为沉珂太深,牵连太广罢了。”
"金陵这地界,原本就是卧虎藏龙,如今京城中好几位藩王,都曾经将手伸在那里,那里的官员,大大小小都在京城拜了山头,就说那贾雨村,他能得了金陵的位置,还是你妻兄替他走的藩王的门路。他们几个大树盘根错节,利益交织在一处,是做成了成熟的产业链条的,怎么能轻易动?”
林如海恍然,端着酒杯的手也是一顿,
“你是说卖官?他们怎么敢!“
柏维接着道,
“圣上登基,将几家藩王从封地召回才不过十余年,这些家族原本在地方上的势力仍在,团在京城也是互相维护互相仪仗,早成了根深蒂固常人不敢插手的存在,庇护之下有人靠过去,走了他们的门路又放到地方去,形成稳固的利益输送,连同内庭的太监也插了一手,内外都是密密麻麻的网,动起来难得很。”
林如海,“难动就不能动了吗,天下改革的事,哪里有简单的。”
柏维摇摇头,“最难的还不在这一处,而在于圣上的心思,你看如今的圣上,像是下定决心要革除官场旧病的样子吗?”
柏维的话,恰好戳中了林如海的内心,林如海苦笑,崇文帝直接将他的折子视而不见,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不愿意开革新之路,不愿意从金陵开始刮骨疗伤,不知道是已经习惯当前的表面稳定,还是舍不得动后头的那条利益输送。
林如海点点头,“是我太冒进天真了。”
柏维安慰他,“你也不必灰心,不过是上位者的心思罢了,或许后头他想起来,大刀阔斧就照着改下去了。”
林如海回想崇文帝最擅长的左右平衡之策,心中不甚明朗。
~~~
金陵的事渐渐淡下去,天气越发炎热,宫中开始筹备去行宫避暑的事,崇文帝顾念陆夜要留在京中为自己的府邸监工,只带了其余皇子并几个位高的嫔妃过去。
陆夜并不是十分在意,在京中更好和林姑娘见面,没什么不好。
后院的府邸已经修得很成样子,大木料搭起了框架来,隐隐约约已经有了院落的雏形。
工匠们得闲的时候,坐在毡棚里闲聊,说起二皇子府邸的图纸,说起院子的工期,说起后头能得的工钱,喝上两口粗茶,浑身都是干劲儿。
陆夜过来的时候,工匠们连连起身,恭敬地退在一旁,不敢抬头看他,
陆夜扫视屋顶梁柱,问道,“大概还要修多久。”
为首的一个工头壮着胆子回话,“原本定的事十月份完结,如今开展得比预想的还要好,后头秋天雨水不多的话,九月出头就能完工。”
他想了一想,看陆夜神色,补上一句,
“定然不会耽误了殿下的婚事。”
陆夜的心思被戳中,面色也柔和不少。
他就是怕,出现什么意外,叫他不能数着盼着,如期接林姑娘进门。
陆夜转身,叫长安给了赏,后头回自己这头的院子,一进去就看着小童子在解信鸽腿上的纸条,着着急急看完,举着纸条对着陆夜道,
“师傅说,还有两日就要到京城了。”
陆夜点点头,刚才确定了工期无虞,如今又收了信纸解毒近在咫尺,一切都顺利得很。
他遥遥望向避暑山庄的方向,五皇子隐约暗示他自己的暗桩得了消息,山庄将有大动作。
不是大皇子,便是三皇子按捺不住了。
不知道那一头,是不是也会如此顺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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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081
小童子蹦到陆夜身边,
“师傅要来了,药材也准备好了,你快好起来了。”
陆夜看着小孩不谙世事的双眼,说,“现在也没有很坏。”
有人来传,说林姑娘来了,陆夜眼神里头瞬间有了光,揉了揉手腕,对着跟前的小童生道,“这下更好了。”
小童生懵懵懂懂退到一边儿,长安笑着拉了他的衣袖,“快过来捡药材,别杵在那里碍事。”
林黛玉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木质盒子,她两只手将盒子稍稍往上一提溜,笑得如芙蓉花开,
“快来接着。”
陆夜已经三两步走过去,将盒子稳稳托在自己手上,“怎么不带个人,自己就提过来了?”
林黛玉跟着陆夜,一路走进屋子,“是父亲亲自吩咐了,叫我送过来的。说是在金陵多亏了您手下的锦衣卫。”
“父亲大人开口,我怎么敢假手于人。”
陆夜将盒子放在案前,打开来看,是些精致的糕点如椰子酥一类,他笑着道,
“那就多谢林大人。”
林黛玉柳眉微微扬,“不谢我么,我提了这一路,手指都红了。”
她将双手伸出来,放在陆夜跟前,让他看自己口中手指泛起的一点红。白皙纤细的手指尖尖果然有两道红痕,衬得皮肤愈发娇嫩莹白。
陆夜弯了嘴角,看她肆无忌惮撒娇撒憨,觉得格外有趣,伸手就将她的手抓在自己掌心,宽大的手掌能将林姑娘的整个手掌包裹在内,他将林黛玉的手拉至唇边,轻轻吹了吹,
“那我给姑娘吹一吹。”
林黛玉面上一红,好像有点儿玩儿脱了。
陆夜接着问,“林大人最近好吗,上次上了折子被收起不论,看着很是伤心了一阵。”
林黛玉说,“前几日是有些郁闷,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也知道父亲心里是有计较的,他又不爱说些是非,一味憋在心里,好在柏家叔叔还能开解一二。今日能想着给你送吃食,记得要将金陵的人情还一还,看起来是好得差不多了。”
陆夜点点头,想说林大人的抱负,总会有如愿的一天,又想起如今大事八字没一撇,贸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反而惹事端,这才重新换了话头,
“后头的院子已经起了基地,我带你远远看两眼,后头盖起来快得很,再看就要等到建成的时候了。”
长安看着两个人的身影,一边笑一边和小童生道,“这才叫神仙眷侣”
小童生有些严肃地对长安道,“你要认真一点,像你这样捡药不上心的,在我们师门里,是没有饭吃的。”
长安:“。。。。。。”
爱情这碗饭,足够吃到饱。
~~~
避暑山庄在湖心岛上,三面环水,留着一面和陆地先练,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林木,里头是苏式园林的白墙围护。
贾元春在屋内听了半晌蝉鸣,觉得这里暑气虽比皇宫消减,但烦闷之感却有增无减。
她如今四五个月的身子,原本应该是稳下来了,但总是觉得不舒服,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小厨房专门炖的补品下了肚,不消一刻钟就要吐出来。
这一日她喝了两口汤,心中一堵,周围宫人已经乖觉捧出痰盂,贾元春一阵翻江倒海,几乎将苦水都吐了出来,后头漱了口,喝了一口热茶,才慢慢缓过来,无奈道,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竟然害喜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身边宫人一面替她顺气一面安慰她,"娘娘别着急,您这是头一遭,孕吐是常事,歇一会儿,好好养着,过了六个月就好了。”
又有人接着说,“我老家的人也说,越是反应大吐得厉害,越是说明肚子里的孩子康健活泼呢。”
贾元春将信将疑,又觉得有两分道理,想起之前读些历史故事,多位圣贤诞生的时候也都是惊天动地,心中渐渐开朗起来,连带面色也好了几分。
宫人笑着道,“今日天气好,这会儿也不热,不如去外头走动走动,也好松松筋骨。”
贾元春应下来。几个人出了屋子,穿过长廊,走到行宫二进的垂花门处,突然看见三皇子在和巡访营的人说些什么,见了贾元春,又猛然闭了嘴。
贾元春看着三皇子眼神在自己肚子上停留,心里极其不舒服,远远见了礼,就往别的地方去了。
三皇子绕着避暑山庄的园子走了一圈又一圈,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什么滋味。
自从贾贵嫔有孕,他明显感觉到了皇帝对这个还没出世的孩子的偏爱和重视,比起他和大皇子这两个活生生的人,好像皇帝反而喜欢那还没出世的肉。
崇文帝以为自己掩盖得不错的偏心,早就暴露在对贾贵嫔的优待以及看向贾贵嫔肚子的眼神里。
他甚至专门为这个孩子去算星辰。
三皇子攥紧拳头,远远看着园中运冰的车队往贾贵嫔的住处过去,他还记得自己去问冰的时候这些人的说辞,崇文帝特意下了命,一切先紧着贾贵嫔宫中用度来。
他将心中的一点儿犹豫和不舍压下去,转头去了德妃的住所 。
崇文帝在贾贵嫔处用了晚膳,茄鸡丝面煮的入味,贾贵嫔胃口不好也用下了半碗。
贾元春想起白日三皇子神色,有些担忧,说
“臣妾总觉得在园子里呆的不安稳,再过几日,将这段酷暑熬过去,就回京城吗?”
崇文帝拉了贾元春的手,笑着道,“你就是爱瞎想,可能也是头一次做母亲,难免多担心。朕在这里,有什么好怕的。我今日仍旧陪着你就是。
贾元春勉强将心中的不安按下,叫人服侍了崇文帝休息,晚间,外头突然传来吵闹声,贾元春睡得浅,先被惊醒,一睁眼就是冲天的火光和呛鼻的浓烟。
贾元春连忙唤崇文帝,
“圣上,圣上。外头起火了,圣上。”
崇文帝翻身而起,急急忙忙往外走,只听得外头兵荒马乱,隐约还有兵器打斗的声音,崇文帝心中一惊,袁意春的声音传来,
“圣上快走,三皇子反了。”
三皇子反了几个大字惊得崇文帝脑中空白一瞬,反应过来口中已将逆子两个字翻来覆去说了数遍。
袁春意带着人,将崇文帝和贾元春从住所护出去,迎面便是被冲散的太监宫人,还有如星雨搬的流箭。
有两支将将落在崇文帝脚边,死亡的味道离得太近,几乎将他的淡定撕的粉碎,他远远看见大皇子带着身边府兵,连忙开口叫他,不料大皇子只是远看他一眼,就自转身,带着身边人朝着更僻静安全的地方逃过去了。
崇文帝心中一凉,继而是无限的失望和愤怒。
造反的三皇子不能留,没心肝这个老大也不能轻易放。
崇文帝避至一处偏僻宫殿,冷静下来听外头打斗,没能一击毙命将自己烧死在宫殿,已经暗示三皇子此行的失败,他手上能用的无非是国公留下的兵力,人数和实力自然和巡防营没得比,失败是早晚的事。
过了半夜,外头还是黑漆漆的一片,打斗的声音已经渐渐弱下来,随后袁春意大步进入,跪下呈报
“叛军已全部缴械,主犯已在殿外。”
崇文帝抬头,目光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