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细细说了些前日跟着探春惜春两个去尼姑庵时候的场景,也不免感伤,
“原先在家里是如何的尊贵,如今再庵子里,什么都要自己做。如今天冷起来,还要去河边洗衣服,手都要冻得皲裂了。下次我去求些润手的膏子,给姑娘带过去,也不枉费咱们在一处这些年的情分。”
贾宝玉点头,又问起晴雯贾迎春的精神如何,晴雯笑起来,“精神看上去倒是不错,不像原先从孙家回来的时候,面色都是灰暗的,可见离了那样的人家,心里至少是舒坦的。”
贾宝玉面上呆呆的,想起和自己已经绑在一处的李家姑娘,心中一堵,口中喃喃道
“是了,她至少是自由的,自由是多么可贵。”
晴雯没听清,只隐约听到自由两个字,娇俏道,“你还不自由吗,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全都由着性子来,比起人家花钱要数着算着的,不知道自由多少倍。”
贾宝玉看看晴雯,又看看袭人,心中长叹,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忧愁和苦闷,只肯和他亲爹亲娘一道,将所有路给他安排好,看着他一步不错地走下去,读书考科举是这样,亲事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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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夜的新宅院终于完了工,他给工匠发了沉甸甸的赏钱,又叫人将里里外外收拾妥当,在院子里置办了小小的宴席。
长安帮着厨房忙里忙外,终于将收拾好的东西都整整齐齐摆上了桌面,路明和小徒弟洗好手先在旁边等着,小童子眼巴巴看着新鲜的菜肉码放得整整齐齐,小声问他师傅,
“这是什么吃法?”
路明给他介绍了北方羊肉锅子的吃法,小童生咽了口水,觉得既新鲜又美味,好奇道
“咱们师门以前怎么不这样吃?”
路明当然不能如实相告,这东西准备起来精细,不如庄子里大锅饭来得简单,于是满口胡诌,
“这样吃不够养生。”
一吃就停不下来,容易吃撑。
小童生严肃点点头,将腹中馋虫压制下去,“那咱们少吃,万事以身体为重。”
长安在旁边听得新奇,一边看小童生稚嫩面孔,一边将“从小就开始养生?”这样的调侃话咽回去,闻着汤底的清香,使劲儿朝着门前看过去。
五皇子的轮椅慢悠悠出现,他接了帖子原本是不想来的,但想着如今陆夜和他又成了难兄难弟,两个人仅有的明面的权力,都被崇文帝牢牢的收了回去,竟然生出几分同病相怜来,于是大度地忘却了上一次陆夜和林姑娘带来的刺激,屈尊降贵又来了一趟。
陆夜淡淡地看了五皇子一眼,
“怎么空着手就来了。”
语气娴熟得让人咂舌。
五皇子的轮椅一顿,突然很想调转方向。
陆夜已经上手,亲自将他推了过来,说
“来得早也得先等一会儿,林姑娘还没来,等她来了才能下菜。”
五皇子忍无可忍,开口嘲讽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开口闭口就是林姑娘。知道的说你是定了亲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自己找了个新祖宗。”
“陆夜,锦衣卫已经不是你的了,你如今空剩了一个皇子头衔,你还有心思和你的未婚妻卿卿我我,吃吃喝喝?”
陆夜将他的轮椅停好,在他耳边教导他,
“都说不要这样急躁了。后头就是佳节。”
五皇子心中一动,惊疑不定地看过去,陆夜面上的晦暗一闪而过,终于在外头“林姑娘来了”的一声通传中转换成了脸色。
陆夜轻轻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
“笑一笑,不要这样严肃,吓着你嫂子,我就把你推进池塘,让你和鱼儿谈你的大计。”
五皇子看着陆夜走过去,温柔又宠溺地牵起林黛玉的手,心里呸了一口又一口。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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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085
一顿饭席间人虽然不多,但也还算热闹。
五皇子原先又憋闷又气恼,后头看着陆夜家的小童子满脸新奇的一样一样涮了东西来吃,一面啧啧称奇,一面觉得好笑,口无遮拦笑他
“土包子。”
小童子刚刚吃下一筷子裹足了酱料的羊肉,也不气恼,抬头看了五皇子的面色半天,直言不讳,
“你是有些毛病在身上的。”
五皇子噎住,一时间分不清楚这小大夫说的是他身上最近起的咳疾,还是单纯骂他脑子有毛病。
陆夜看了乐子,顺手捞起一片菜叶,想了想放在五皇子碗里,对着小童子道,“那你待会儿给他把把脉,好好看一看。”
转头就用漏勺将锅里刚刚涮好的羊肉捞起大半,都堆到了林姑娘的碗里。
五皇子:“。。。。。。”
你了不起,你给我吃烂叶子,给你老婆吃肉。
~~~
吃完饭,五皇子在书房等着陆夜送林姑娘回家回来,再和他交流些“佳节”两个人要做的准备。
如今崇文帝眼中只要贾贤妃生下的六皇子,赏赐源源不断地送过去,连同母家也一并抬举,倒是把他们两个成了年的都抛到了脑后。
朝堂里的老狐狸们如何看不出风向,已经隐约有乘势叫崇文帝及时立下太子的苗头。
到时候若是真的立下幼子,他们两个更要往边上靠,说不定还要挪出京城,一旦出去,再要回来可就难了。
月余之后的中秋佳节,便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陆夜掀开帘子进来,五皇子正思考穆先生说的话,抬头看着陆夜一张冷脸,开口又不自觉带了嘲讽,
“几分钟的路,叫你走了半个时辰,要不是亲眼听见是叫备了马车送过去的,还以为你们两个人踩了一路的蚂蚁。”
陆夜松开大氅,挂在外间的立架上,
“别嫉妒,你若是想,也寻一门亲事,做哥哥的必然少不了你那一份礼。”
五皇子问,“前日听说你又咳了血,太医有没有说究竟是什么病,怎么隔三差五就来这么一回。”
陆夜走到五皇子跟前,
“做弟弟的如此关心哥哥,倒是叫人有些受宠若惊。”
五皇子,“我只是怕你死得太早,来不及做原先商量好的大事。”
长安放下帷幔,关上门,将屋子里的声音阻隔得更严实。
“原先我说的兵马,如今已经分散在郊外的庄子上,跑马场那边儿也有我的人。”
“岭南来的人,早就安插在京城各处。”
“这一次算是将老底都泄给你了。”
“也就这一回的功夫,成不成,都看那一日。”
“你说他会不会察觉。”
“察不察觉,不都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我们之间任何一个吗。”
陆夜和五皇子对视一眼,各自收了对方递过来的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布防图。
五皇子推门而出的瞬间,正对着漫天的霞光,他突然有种快要从束缚了十余年的痛苦中解脱的实感,所有的恩怨和仇恨,都将在中秋那一天画上符号,要么他大仇得报,要么他以死殉仇。
他转身回头,对陆夜道,
“我不喜欢北方的冬天,九十月份开始就冻得我的腿难受。”
陆夜抬头,接住他难得的没有阴阳怪气满身戾气的话,
“那就去南边儿,找个天天都是晴天的地方,每天出去晒晒太阳。”
五皇子出门口,小童子在旁边等着他,
“陆夜哥哥让我给你把把脉。”
五皇子按在轮椅边上的手指一松,不知不觉伸出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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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秋,崇文帝的咳疾渐渐严重起来,早上一阵猛咳之后,竟是见了血,李德海在旁边捧着帕子,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太监已经奉命去请了太医,袁春意匆匆忙忙赶来,侍立在旁。
太医过来,仔细问了守夜的宫人崇文帝如今夜里醒几次,咳嗽几遍,又凑在一处仔仔细细商议了病情用药,其中一个面有忧色,惴惴不安地对崇文帝道,
“圣上所犯的,可能是白喉。”
病症来得快,要命也要得快,先□□皇帝的妃嫔有得了这病的,不过一个星期就香消玉殒,书上有记载的,最多也不过再活月余。
崇文帝震怒不已,既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袁春意在旁边听了诊,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殿中一时间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只有炭火盆中偶尔的噼啪作响惊扰,崇文帝又是一阵咳嗽,安静下来后摸了摸自己的玉扳指,目光在袁春意身上逡巡,似乎在思考自己还剩哪些信得过的,能够稍稍托付一二。
袁春意突然蹲下身,帮崇文帝弹去膝盖上漂染的碳灰,崇文帝心中一动,想起自己幼年时候得袁春意一干司礼监的人照料的旧事,当即将心一横,把御医并李德海几个都遣了出去,只留下了袁春意一个。
崇文帝看着袁春意,说,“你在朕这里,尚且还有两分实意,此前数十年,司礼监对朕的相护,巡防营对朕的忠心,朕都看在眼里。”
说到这里,崇文帝又是一阵咳嗽,袁春意连忙跪下,“圣上保重龙体。”
崇文帝接着道,“原本我的意思,你是最清楚的,但如今多出变数来,我却不得不多考虑些。幼子尚小,怕是保不住江山社稷。年长的里头,陆夜已经是废棋,原先是该他先去阎王爷跟前报道,如今这病症一起,我和他谁先死,倒是成了变数了。”
袁春意说,“主子先不要想这些事,身体慢慢调养,总能、、、、、、”
崇文帝打断袁春意的话,“朕心里有数,你不必惶恐,我说这些话,就是已经打定了后头立储传位的心思。”
“早前陆夜开始吐血,他心中肯定已经开始怀疑,从进锦衣卫的轨迹推敲起来,察觉到阆州那一回的异样也正常。原本是该他走在前头,有我坐镇幼子自然无忧,但如今我出现了如此症状,他若是要撕破脸,先送我下黄泉,事情就完全脱离掌控了。”
崇文帝盯着袁春意,
“我要他先死,我才有喘息的时间,将后头的路都铺好。
你明白吗?”
袁春意心中激动,知道崇文帝这一次动的是必死的杀心,他等不到陆夜毒发,要先为幼子铲除存在的隐患。
袁春意叩拜下去,“奴才知道,奴才必定尽心竭力,为圣上解忧,”
崇文帝摆摆手,有些疲惫,“朕要去更衣。”
说罢一边站起来,一边唤了李德海进来,李德海连忙跟上去。
袁春意回了司礼监,当即将袁照并巡防营几个管事的都叫了来,说道
“圣上的意思,是要不惜一切力量先将陆夜解决了。但不能叫外人察觉,免得史书记载,民间传闻不好听。”
袁照忍不住道,“咱们报仇雪恨的时候终于来了,当初义兄死在他的锦衣卫,如今他没了锦衣卫,早就是拔了羽毛的山鸡,圣上既然放了口风,自然是咱们动手的好机会。”
袁春意说,“他也未必毫无察觉,便是近日圣上咳血的事,也不知道有没有传出去,后头还是要多加小心,先查探清楚再做打算。”
袁照点头应下。
袁春意接着道,“还有一桩事,需要从长计议。如今圣上身边贴身照料的是李德海,之前他徒弟的事是和咱们结下了梁子的,他日日在圣上跟前,圣上起意写圣旨也要他在旁边磨墨下印的,若是他和咱们司礼监不是一条心,后头总是没那么安稳。”
袁照小声道,“你是说他也留不得?”
袁春意说,“还不是你惹出来的祸端,如今他和他徒弟都是圣上用顺手的人,要想高枕无忧,需快些将他们都拉下来,让最后圣上身边知晓旨意的都是咱们的人。
贾贤妃根基不深,小皇子尚不知事,只有她们知道谁才是圣上身边她们唯一能依靠的,才能保咱们司礼监长久的荣华富贵。我是没多少春秋了,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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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夜烧掉宫中传来的消息,趁着夜色先去了一趟林府,拜见因着之前整顿官场受冷落已在家休养的林如海,后又转头去了林黛玉的院子。
林黛玉刚刚洗漱好,又重新挽了头发出来见他,
陆夜走过去,将林黛玉抱在怀里,
“我跟你父亲已经商量好了,今日就启程回江南,在那里避一段日子,后头我再接你回来。”
林黛玉听着陆夜的心跳,心中忐忑,她隐约猜测到陆夜要做的事有危险,不然不至于叫她避开去江南等消息,联系连日来各种风声,林黛玉心中已经渐渐有了答案。
陆大人马上要做的事,大逆不道,危险至极。
林黛玉鼻子一酸,千言万语都只化作了一句,
“你好好的,我在江南等你,你说了要来接我,就一定得来。若是骗了我,我必定饶不了你。”
陆夜点头,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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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的马车匆匆忙忙出了城门,天没大亮,巡防营的队伍还没集结完毕,陆夜手中的人手已经集结完毕,直指宫门。
袁春意一边坐镇巡防营,一边递了折子诬陷李德海通传了消息,要崇文帝先斩李德海。
折子送到崇文帝手上,他翻开的时候小太监李月刚好在给他倒茶。
李月不小心瞥见折子上几行字,崇文帝还没来得及看清,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李月原本应该像往常一样为他翻找御医配置好的舒缓的药丸,却突然停了动作。
崇文帝捏着折子,涨得满脸通红,指着小太监要斥责,却突然哑了声音。
李月拿起手边的东西,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递给崇文帝。
崇文帝若是缓过来,看了折子,必定第一个杀了李德海。
小太监思及此处,不仅将药丸攥在手里,还大着胆子走上前,将袖子死死覆盖在了崇文帝口鼻处,让他越发出不了声。
李德海匆匆忙忙赶过来,“二皇子反了”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门内惊悚的画面吓得舌头打结,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小太监呆呆地看着面色狰狞,怒目难闭的崇文帝,似乎不大敢相信,这样一位帝王就这样轻易死在了自己手上。
殿外兵荒马乱,乱起来的内监有跟着往殿内窜过来的,李德海终于恢复了些神志,一把拉过小太监,咬牙切齿叫他,
“快跑。”
如今宫内宫外都乱做一团,没人知道后头是什么光景,倒是刚好给了他们一条生路。
崇文帝的尸首是后头内乱渐渐平息之后才被人发现的,谁也不曾想到,这位一向体面威严的皇帝,竟然在殿内被活活憋闷痛苦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