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第二次,似乎就是在层岩地下。
遗落的古国遗迹,藏有某种并不为人所知的暗闻,也吸引来了某种沉睡的存在,于不经意间瞥来一眼。
从此灵台颠倒,神识莫闻。
而璃月仙众,以及摩拉克斯――
闻音不觉得他们对此事全无所知,甚至于女皇,想必也在与摩拉克斯往来中窥得丝缕真相。
不然,闻音并不觉得,看似温柔实际冷厉铁血的女皇会做出如此决定,欣然接受摩拉克斯提出的建议――
但是细细究来,摩拉克斯留下她又是为了什么?
一城的恩情,连同守护青墟浦的数月辛劳,外加层岩巨渊下的那些过往,便能叫这位心思难测的武神为她筹谋思量吗?
闻音想不明白,却也正是在这时,更深的苦痛涌进前额,映出无边的痛海来。
像是有可怕的力量在脑海中翻涌,遮掩着过往,蒙住她的眼睛,也试图更改她的意志。
她呼出一口浊气,却并没有觉得心下空明,眼前晕眩也越发严重,甚至在眼前蒙上无穷的阴霾来。
且又是一个看不见光亮的漫漫长夜。
*
已是入夏。
近日来北国港口破冰,交易往来相比之前也更为密切,又非盛夏海上暴风骤雨频起,正是一年中七国交易往来最为频繁的时候。
闻音站在港口,身后数个簇拥的身影,拿着本子和笔,边走边计算着港口出口货物的量级。
她目光平静,眼神中也瞧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只是一一走过这些船只之后,却见她抬眼轻笑,手中折扇敲敲掌事的肩膀,像是鼓励道:“做的不错。”
掌事圆脸上露出一点美滋滋的笑意来,搓搓手道:“谢您的夸赞――”
然后就像是从盛夏猝然变到寒冬,眼前上一秒还言笑晏晏的少女收手而立,冷淡道:“带走吧。”
掌事骤然瞪大眼睛。
“别,我不是已经――大人!”
闻音没回声,扬了扬手,示意手下把人带走。
那呼号声渐渐远去了。
一边下属递过来挡风的外袍,恭敬道:“港口风大,大人伤重未愈,还是披上为好。”
闻音似笑非笑睨他一眼,没说什么,倒是把外袍披上了。
“银原厅的账,到此就差不多捋干净了,备选的十几个掌事都定好了没有?且得把空出的些许名额都填补上。”
闻音又在港口吹了片刻风,才又开口道。
“都按您先前的安排定好了,您先前削减掌事数额和更改分管职责的提案,昨日甘雨小姐也呈上了结果,七星那边已经通过了。”下属温声道。
说完,他悄悄抬头瞧向这位大人的脸色,便见她并没有露出什么皱眉或是不满的表情,而只是静静地凝望着远处的海面。
正是正午,日头正好,海面也被金光洒满,港口处人声鼎沸,一片融融暖光。
下属却觉得,眼前的天璇星大人,心思并不在眼前,反而像是乘着云端,飘向天外去了。
“你回去吧,下午我约了人,便不去银原厅了。对了,和几位盐商的商谈你且排个日子出来,提前通知他们。”
眼前大人冷声道。
下属心神一紧,忙摒去了心里浮动的纷繁念头,点头称好。
他目送天璇星的身影离开,却见她没有回自己的住宅,也没有去城中其他几处茶室楼阁的意思,反而慢慢地,朝着璃月港外踱去了。
闻音此前和人约好了在璃月港外的一处小山上见面,只是如今日头还早,她便也在路上随便逛逛。
天璇星就职仪式之后,她在璃月港也算是一个有名头的大人物了,只是此刻她刻意戴上兜帽,也没有太多人将她认出来。
只是路过一个小摊子的时候,听到摊主阿婆同她打招呼。
“今日儿个小丫头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了?”阿婆笑吟吟地,脸上皱纹浮上些许,但瞧着还是许久前的模样。
“这些时日,倒是甚少在街头巷尾瞧见你了,偶尔看见你,也是神色匆匆,瞧着是有什么大事要做的。”
闻音迟疑了一下,停下脚步,只是看表情尚有些疏离。
她不太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同对方有过交集,但瞧着这阿婆的样子,倒是同自己熟悉得很。
她近来总是会发现某些不熟悉的人突然同自己打招呼,比如说自称是瑶光星之子,曾经在她手底下当兵的年轻人,再比如新被安排到自己身边护卫,据说是叫“潜光”的,和她一起从层岩地底上来的士兵――
倒也算适应良好。
所以,她也不质疑,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等着阿婆的下一句话。
“老婆子我啊,虽然消息不大灵通,倒也听说你最近任职了天璇星,这种事不管对谁来说,都应该是个快乐的事情啊,怎么瞧着你反而闷闷不乐呢?”
阿婆问。
闻音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道。
“倒也没有,只是先前有些不愉快的经历,让人有些困顿罢了。”
对着陌生人,有些事情倒也没那么难以开口了。
“我感觉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做。有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了,我明明应该采取行动立即解决,但又害怕如果动手处理了结果会更糟。”
“可笑的是,我觉得以我的性格是不会犹豫如何做的,但我却偏偏犹豫了。”
她沉着眼,语气里听不出几分波澜,但就莫名叫人觉得,这是一桩相当难办的事情。
阿婆听了,眼睛笑着眯起,仍旧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这倒也没错,年轻人总有烦恼,也总是会茫然困顿,这都是成长的必由之路罢了,但是为此烦心甚久,倒也不必。现下你如此问我,我却觉得瞧你神色,已有了最终的决断。”
“既然想好了,为什么不去做呢?”她问。
闻音没说话。
为什么不去做?
因为――害怕失去。
她似乎总在获得,又似乎总在失去。明明权利地位能力,甚至是来之不易的朋友――她好像全部都拥有了,有时却又觉得那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不过幻影罢了。
可以打破这影子吗?哪怕下一刻就摔进无边的黑暗里,摔得全身粉碎,摔得片甲不存。
这幻影太美妙,太温存。不需要面临险境,不需要冲锋在战场的最前线,只需要每日查查账,管理管理下属,日子便悄无声息地过去。
剥离阴影中行走的执行官身份,来到夺目的阳光下,身份崇高,人人敬仰,摩拉也收到手软。
但闻音站在市井的街头,却突然冷嗤一声。
她要摩拉有什么用?顶多是砸在富人的脸上――但是不需要摩拉,她的拳头不是也一样能砸到富人的脸上么?
而行走在光明之中,沐浴在阳光之下,生活都被鲜花与掌声填满――
亦非她所求。
生在悬崖上,终日与暴风雷电作伴的花,怎么能一朝折在豢养的池塘边,听主人轻声暖语的呢喃呢?
闻音闭眼站在路边,仿佛身处烬寂海之中,听不见耳边哪怕一缕风声。
不仅是风声,她也许久不曾动用过自己的邪眼,甚至连至冬的伙伴,也许久未见到了。
可是――她明明是有风神之眼的啊,哪怕身边没有风的存在,她自己也能召来飓风――
“可是听见自己的心声了?好孩子,快去寻自己的答案吧,可快快睁眼,且有人温茶等着你呢!”阿婆的笑声传来,似乎是在很远的地方,但却又像是在耳边。
无穷无尽的迷雾中,少女睁开眼,眼瞳中倒映着一望无际的纯白。
下一刻迷雾散去,她端坐石桌旁,满眼青葱的绿树和山水,日光明耀,倒正是一副好时光。
远处潜山云雾腾腾,仙气盈来。
有客未至。
闻音端起桌上的茶盏,一同为尚未到来的那人也斟上一杯。
清透的茶水中壶口中徐徐流出,续成一条长线,不曾泼洒出一丝,也并没有丝毫歪斜。
“许久未见,你这般斟茶的手艺,倒是精进不少。”
遥遥云雾中,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约我见面了?”
第43章
闻音仰起头,瞧着远处背光而立的岩神摩拉克斯,示意对方来坐,语气却听不出几分热络。
“有点事情,想要再同您确定一下。”她说。
二人相对而坐,目光相接,瞧着彼此的眼底都是一片融融笑意。
但是下一瞬,仿佛利刃刺入温情脉脉的氛围。
闻音霍然开口:“今日相邀,其实是有疑惑待解。帝君听说过――‘降临者’吗?”
虽然是一个问句,但闻音眉目间并不见疑惑,她与其说是在“提问”,不如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但是眼前的摩拉克斯,目光中略过一丝诧异。
沉默了片刻,他委婉道:“似乎提瓦特之中,并没有如此说法。”
面对这样的回复,闻音却并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从容又抛出下一个问题。
“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问过,眼下却又想问一问――天璇星这个位置,其实不是非我不可,帝君为什么要选择我呢?”
眼前人这次倒是没有迟疑。
他温声道:“备选对象确实很多,但难得的是完美。你出身璃月,实力非凡,既有守卫百姓的心,又有处理商务决策的经验,更难得的是,有着诸位仙人的认可,如此,当是最佳上选。”
“但是,您不曾想过,我是至冬的人吗。”闻音突然轻声问。
“至冬又如何?冰之女皇已经答应将你留在璃月,必然不会反悔――”
“但是我拒绝了。”
“不谈女皇如何。我并不认为我认识的摩拉克斯,会做出枉顾他人意愿的决策。所谓契约,便是单方面妄下,施与他人不得解脱的枷锁吗?”闻音抱着肩膀,语气难得锋利而冷锐。
这个时候的她,仿佛又像是刚刚来到璃月港时那样,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从眼底到眉梢都写着簇冰般的冷淡。
对面的“摩拉克斯”只是低语。
“我会给你你想要的,留在璃月,不是对你而言最快乐的事情吗。”
“你应该就是璃月的人。”
却见眼前的少女冷淡地嗤笑了一声。
“这就是你得到的答案吗?你觉得我‘最想要’的是这个,真是和在判定我‘最不想要’的东西时一样傲慢呢。”
“来吧,让我告诉你,我‘最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撕烂眼前的一切,包括这些令我作呕的幻影,比如‘你’,也比如‘我’自己。”
眼前的少女突然露出一个十足恶意的笑容来,远远背离了它当初设置给她的人设。
见状,眼前的“摩拉克斯”眉目瞬间一沉,露出些许冷肃的神情来,细微的金色光晕在他的眼底流转。
四周的朦胧的光影,在这样的来自神明的威严下怦然碎裂,散成黑夜里四散的星斑。
贯虹之槊突然从虚空中浮现,落入它的掌心,枪尖直指闻音。
岩元素的光晕已经在其上映现。
但却见眼前的人类并没有露出丝毫紧张亦或是怯怠的神色,瞳孔里反而闪过跃跃欲试的欢欣,朝着无穷的黑暗张开双臂。
“既然是在幻象空间,你也有了贯虹之槊,那我要一把‘护摩之杖’,不算过分吧?”
风送来她的浅笑,声音正如她第一次进入这片空间,见证它的降临时,对高高在上的神明之影发出的意义不明的轻笑。
那时她笑着说:“你也不过是――神明留在这里的一缕影子罢了。”
暗金色的长枪和朱红色的长枪相接,尖刃相抵,迸溅出一长串火星。
*
这一战打了多久?
闻音有些记不大清了。
幻影是神明为了投诸神罚而存在,但本身并不具备在幻象中直接杀死受罚者的能力,是以闻音虽然开始时稍显弱势,但也只不过是在身上填上些许新伤罢了。
这些伤口,与“战胜k”相比,算不得什么紧要。
时间是一件相当磨炼人的存在,以至于这场战斗打到现在,闻音的脑袋里已经很久没有新的念头出现了,她有时会恍惚觉得,自己只是一件兵器,或者是其他什么仅仅听从吩咐和命令行事,而不曾有自己的思考的无生命无机质的存在――
需要做什么?
挥出这一枪就是了。
不必思考别的什么。
至于如何挥出这一枪,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攻击落在幻影身上,也不过是不轻不重的一下,落在自己身上,也不过是皮肉再添一道新伤,远不会致命。
所以说――什么才能算作最终的胜利呢?
自从幻影投在古老的城池,并随着时间流逝将这里变成一片荒芜的遗迹,这几千年来,难道就真的没人能逃脱神罚吗――
再一次刀刃相接。
闻音从半空中狠狠劈下这一枪的时候,突然俯身去望幻影的眼睛。
对方仍然顶着摩拉克斯的容貌,如此对望的时候,闻音甚至会有种错觉,自己终将会与某些认识的伙伴反目成仇,最终站在天平的两端,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但转瞬她透过那双陌生而空洞的眼瞳里,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
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自己的样子,一瞬间居然觉得异常陌生。
原来――她现在是这个样子啊。
但幻影并不会因为她的短暂愣神而惶惑。事实上,褪去外壳模拟的摩拉克斯之后,它就像是一个运行中的精致人偶,不会对闻音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它只是冷淡地――挥枪,收枪,再挥枪,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严丝合缝的机械一般精密,在它的身上,甚至不会有“迟疑”、“犹豫”这样的举动。
如果影所追求的永恒当真存在的话,便是如这个幻影一般吧?
为了神罚而存在的虚影,不会有人的意志和决心,因此也不会懂得人类的意志和决心,有着怎样动摇世界的力量。
“你其实不曾真正试图了解过人类。”闻音在枪刃上加重力道,巨力之下骤然将幻影挥退。
在这短暂的空闲中,她神情冷淡,手中的长枪半收,挽出一个凌厉而漂亮的枪花。
她仅仅是说了这么半句,眼前始终不曾动摇过的幻影,仍旧语气平平,但却忍不住出声反驳道。
“我看过太多的人类。我已经为你们选择了最合适的‘特质’和最幸福的‘经历’――”
“所以说,你口中的‘选择’便是你对人类全部的了解喽?”闻音又是一声哼笑。
幻影最讨厌她如此模样。
异世的降临者,一副通晓一切命运,却又将命运完全不屑于顾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