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来自遥远时代的家族世代承袭的财富和地位的彰显,也是源自一千年前的晨曦骑士莱艮芬德的荣耀。
如今,这份带着沉润历史感的建筑就在闻音眼前,她甚至就深处其中。
常理来说,她应该表现出一点细微的惊讶,紧接着赞美一番这座美丽富饶,而又处处透着格调和地位的庄园。
但闻音这五百年来见过的美丽而恢弘的建筑太多了,不说其他,就说是至冬的冰宫,都已经是让闻音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走到皇座面前的程度。
再者,无论是闻音还是迪卢克,都不是这种喜欢寒暄的人。
所以同一时刻,没有任何打招呼的环节,两人同时开口。
“你又发现了新的据点?”/“前些天的清剿和你有关?”
下一瞬,两个人齐齐挑眉,只不过迪卢克的表情变化幅度不大,而闻音的完全隐藏在面具下,什么情绪都无法窥测。
女仆长早已经带着其他女仆离开,甚至在这之前准备了两分下午茶,是蒙德城最近新出的甜点,以及两分不带酒精的果汁。
此刻,这两份食物就摆在迪卢克身边的长桌上,一点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外照射进来,将整间屋子撒上一点金黄色的光辉,于是庄园内一扫之前的沉抑,变成像是要融化的小蛋糕一样暖洋洋的颜色。
闻音走到餐桌之前,拿起一个被烤的松软,上面还洒满了糖霜的小蛋糕。
她轻轻拎起面具的一角,然后,也没见她怎么动作,那个小蛋糕就突兀地消失了。
至于去了那里,也不言而喻。
迪卢克一边解释,一边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扫过闻音的脸――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即便他视线收回得很快,也依然看见了面具划过的瞬间,在雪白肌肤上异常显眼的一点朱红色。
像是晨曦酒庄旁生长的某一株烈焰花,是火焰一般灿烂的颜色。
迪卢克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神之眼,目光微不可查地一顿。
但是在闻音耳朵里,迪卢克的声音没有任何停滞。
他理智冷静,语调没什么起伏道:“我前几天去了当初同你说过的地点,里面已经什么都没剩下了,不知道收获如何?”
闻音耸耸肩。
“不知道哪里走漏了风声,人已经跑了,只剩下一点邪眼――单从数量来看,并没有太大的价值。”
说着,她又问道:“所以,晨曦酒庄,以及迪卢克老爷背后那个北大陆的神秘地下情报组织,有没有新的发现呢?”
迪卢克看她的眼神倏然一变。
他加入那个情报组织的事情,按理说应该没有几个人知道。
“――你也是那个组织的人?”这是迪卢克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但是也说不通,如果眼前这个自称“八重小姐”的人当真和他来自同一个组织,如今她来到蒙德,迪卢克不可能没收到消息,同时,她也不会使用“迪卢克老爷背后的组织”这样的说法。
意料之中地,闻音轻松地摇了摇头。
“有邪眼作为诱饵,关于先知者的消息恐怕是大陆上所有势力的关注中心,想必迪卢克老爷也能从那个组织中得到不少关于先知者的讯息。但是,想要摧毁邪眼,杀死先知者的――满大陆挑挑拣拣,可没有几个,兴许你我便是唯二。”闻音慢条斯理地说出两个人心知肚明的事实,语气里像是含了一丝笑意,又仿佛是浓郁的蛊惑。
“迪卢克老爷想彻底清除邪眼,我想彻底杀死先知者,我们两个人,才是真正的利益共同体。你甚至应该比我更清楚,其他的势力想找到先知者,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们不会消灭邪眼的。”
“他们只是想把这种杀伤力巨大,但却对普通人有不可逆转伤害的武器牢牢掌握在手里,然后利用它造出一大批悍不畏死的军队。”
“至于军队伤亡如何,那些使用邪眼的普通人会不会很快死掉,死掉之前又会不会异常痛苦――谁知道呢?”
闻音一步一步走近,一直逼近到迪卢克身边。
迪卢克下意识后退,后腰却磕在长桌上,砰地一响,竟连上面的酒杯都倏然向一边倒去。
沉钝的玻璃碎裂声响起。
他们脚下华贵的地毯被液体打湿,晕开了颜色深重的一片,大片的玻璃碎片坠与其上,折射出一点晶亮的光线。
但是没有人分散丝毫注意给这些昂贵的酒杯,他们的视线里似乎只有彼此。
闻音双手撑在长桌上,像是将迪卢克完全困在其中,不给他任何犹豫的可能。
她欺身压近,明明因为身高问题要仰视对方,微微仰起头的时候,动作却好像胜券在握。
“谁知道呢――”
“我知道。你也知道么?”
她说。那点温柔的吐息好像透过木质面具传递过来,轻轻擦上迪卢克的耳侧,心和全部的意识都在瞬间滚烫起来。
不是因为她的接近,而是因为她说的话。
迪卢克只能看到那双明明冷静,此刻却仿佛燃起暴怒烈火的眼睛,再看不到其他。
明明是黑色的瞳孔,却仿佛染上了他从没有见过的,炽烈的火焰。
他恍惚间想起了面对魔龙乌萨的那个晚上。
明明是下了一场瓢泼大雨,让蒙德城内被风神庇佑而看不到雨的平民都感觉到恐慌,可那晚的火焰也是这般炽热,仿佛能烧灭整个世界,将那只狰狞而可怕的巨龙也烧成灰烬,连同少年迪卢克满腔热血的心一同吞噬进无休止的黑洞。
从此以后,少年的记忆里再没有那么大的雨,再没有那样耀眼的一簇火焰。
直至今日。
她仍然在看着他,那视线里好像带了一丝疯狂,又好像是身处比他所在更深的地狱,邀请他一同坠入无边的黑暗。
却又好像想拉着他,从无边苦海中浮出绝望的水面。
他应该拒绝的,他应该立刻否决这个疯狂的提议。
但是这一刻,他说――
“我也知道。”
青年迪卢克微微后仰,白皙的脖颈上,喉结极明显地快速一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一滴滚烫的泪,像是擦过青年的脸侧,又划过无形的空气倏然坠落到地面,晕进那一团被打翻的液体之中,不见半丝踪迹。
但心里的伤口和恨意不会被淹没,迪卢克永远不会忘记那一个夜晚,少年的自己看到父亲燃烧全部生命时的绝望和悲哀。
就如同闻音也不会忘记,看着挚友的生命转瞬凋零,轻飘飘地如同一抹微小的尘埃。
闻音的后背上、手臂上甚至瞬间浮现出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连同她的瞳孔都有片刻的赤红。
但是慢慢地,她的手臂被人用力握住了。
迪卢克的气息骤然靠近,像是他们短暂拥抱了一下。
不带任何情色和暧昧,只是两只伤痕累累却又从地狱奋力挣扎出来的小兽,在看到同病相怜的对方之后,惺惺相惜地互蹭毛毛。
第73章
“所以说,这就是天空之琴?”闻音指尖把玩着那把看上去无甚特别的琴,甚至伸手轻轻拨了一拨。
唔,无事发生。
“所以说,你打算把它藏在哪儿?总不会是愚人众的秘密据点吧?”闻音将天空之琴放回盒子里,懒洋洋地支着下颌道。
女士:……
她刚刚还真的打算把天空之琴藏在愚人众的秘密据点来着,如果真的出现了什么事情,那里不是一个最安全的地方吗?
“呵,恕我直言,我们的秘密据点在哪里,对于西风骑士团的人而言并不算是一个秘密,如果他们想要找也费不了什么功夫。第二,大家维持表面的和平不易,不必拿据点开玩笑。”
“你如果真的想找风神的话,不妨将天空之琴随身带到身上,他会来找你的。”闻音似乎有些困了,眼睫微微一垂,“反正你的目的也不是天空之琴,而是风神,只要把他引来就好了吧?”
“对了,风魔龙的事情,就不用你插手了。”闻音突然道。
其实不是不行,毕竟闻音在愚人众的席位比女士靠前,算是罗莎琳的长官,但是后者闻言只是冷笑一声:“凭什么?女皇指定的蒙德城外交官是我,【歌者】,我比你更有处置风魔龙的权利。”
“哦,那你遇到麻烦为什么还要找我?”闻音并不反驳她前面那句话,只是从容反问道。
接着,她像是有些不耐烦一般:“啧,只要最后不用我来给你收尸,怎么做,做什么――都随你。我懒得管。”
说着,闻音抬抬手,示意送客。
女士霍然站起身,转身就要走,只是临出门前,她站在门口,背对着闻音同她说:“【公鸡】说的没错,你脾气够差的。”
闻言,闻音只是嗤笑一声:“不会吧,你第一天知道我脾气差?”说完,闻音声音一冷,不容辩驳道:“行了,罗莎琳,做你该做的事情吧。送客。”
这句话说完,暗处突然出现一个年轻男人,态度恭谨却不可通融丝毫地将罗莎琳“请”了出去。
后者面色不大好看,但最终没选择跟闻音大打出手,只是甩了脸,毫不犹豫地走了。
而她离开不久之后,闻音也从座位上起身,刚刚脸上尚还带着的一丝困倦之意消失得干净。
阿克里斯重新回到房间内,冲她微微躬身。
“船只已经准备好了?那就走吧。”闻音将手中的玻璃杯放回桌面上,也在下属的掩护下趁着黑夜离开。
没人知道,她的怀里藏了一幅信,一幅来自遥远的稻妻的信。
而那封信笺背后,印着的标识,正是来自迪卢克曾经为之效力的那个神秘情报组织。
*
时节正好,海上无风无浪。
只是在进入稻妻附近的时候,海面上雷暴四起,但是对于船上出海经历丰富的船员来说,跨越雷暴,进入那个位处于海岛上的美丽国度,并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情。
闻音五百年前曾经来过这里,五百年后再至,心境却和那时完全不同。
岁月或许会抹平人的棱角,却也会将浮躁的心打磨成温润的玉石,如今闻音站在离岛的港口,已经很难回想起五百年前第一次踏上稻妻的土地时,那丝略有不安的心情了。
她相当平静且从容地走在离岛的街道上。
还在游戏里的时候,她就经常觉得,稻妻是她玩过的地图中最平静的一个国度,单听游戏的背景音乐也幽远而宁和,不像是璃月蒙德一样带了一丝活泼欢快。
如果永恒当真存在,或许会让人感到恐惧,但也仿佛是一种心安。
只是,穿行于街巷中的时候,闻音还是会忍不住思考一个问题。
博士,真的会在这里吗?
五百年的时光如此快地过去,他们之间理所应当有个了结。
如果他在最好,如果不在,也没关系,全当稻妻数日游。
还有女皇那边――
闻音并没有同女皇汇报自己前往稻妻的事情,她甚至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如果让女皇知道自己前往稻妻,必定又会一无所获。
现在的女皇,毕竟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女皇了啊。
闻音四处逛逛走走,面容和形体早就已经做了伪装,因此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直到走到离岛中央,看到那株巨大的树木。
枫红色的树叶慢悠悠地从树梢落下,青绿色和橙黄色的布条悬挂于其上,并随着风声轻晃。
深蓝色的天空下,深红色的落叶边,身穿紫衣的少年抬手拾得一片红叶,帽檐下露出一双蓝紫色的眼。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侧头望来,白皙精致的面容下一片漠然。
但突然,就像是死寂的荒原开出鲜花,凛冬的冰雪遇春融化,少年的嘴角边突然露出一点浅浅的笑容。
然后,那笑容一点点扩散,从嘴角到眼尾,再到整张脸,都写满了明朗欢快的笑容。
少年轻轻眯眼笑了笑,对着手中的红叶轻轻一吹。
那片红叶便飘然朝着闻音的手心飞来,乖巧地落进她的手心里。
与此同时,愚人众的那位执行官伸出手,目光含笑地望着她。
他总是能认出她,无论是在什么时候,无论她是什么模样。
闻音没想到散兵现在正在离岛,此刻见到他也有三分惊喜。
他乡遇故人,总是这种心情。
像是长夜漫漫终于走到了尽头,找到了一个可以说话的旅伴。
*
近来这段时间,愚人众驻稻妻的使团内部有些流言。
据说他们五百年没露过笑容,天天看人仿佛看狗的上级――愚人众执行官第六席散兵,领回来一个人,如珠似宝地安排她住到自己的房间,天天殷勤照顾着。
无数愚人众士兵和参赞们都在长官们看不到的地方,窃窃私语地讨论着这个一步登天被执行官大人相中的美人。
的确是个美人,他们不无赞赏地评论道:“别说是执行官大人,换我我也喜欢啊。”
说这话的人居然还是个雷萤术士。
“我去处理他们。”小人偶皱了皱眉,立即要出去。
“不用管他们,随他们去吧。”闻音笑着打量了那个小雷萤术士一眼,语气轻快道。
但是很快,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沉了下去,重新恢复面无表情的状态。
那个雷萤术士,如果再使用邪眼,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闻音见过太多使用邪眼的人,也太清楚普通人拥有邪眼会怎样一步步走向死亡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难免受些影响,打算出去走走。
“我陪你――”小人偶下意识说,然后一顿,垂下眼说,“算了。”
他要是出现的话,未免太过显眼,毕竟他在稻妻的事情对于稻妻的几个奉行来说不是秘密。
而闻音很显然是想秘密活动,不打草惊蛇的。
“哦,好,那你乖乖留在这里,我出去了。”闻音好像没感觉到他心里的波动,拎起刀就要出门。
而房间内,看着她的背影,小人偶明显地撇了撇嘴,有点想哭。
但是转瞬他手背擦了擦眼睛,乖乖地坐在凳子上,半点没动。
只要她还会回来,那等待也是有意义的。
“喂,真的不和我一起出门?真的不想出去吗?”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小人偶有点心动,不,他非常心动。
所有的犹豫和担心都在瞬间飞走,他美滋滋地想道:她都邀请我跟她一起出去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嘛。
“等等我,我想换一身衣服――”
几分钟后,重新换了一身纯白长袍的少年蹦蹦跳跳跑出房门。
那身衣服有一点熟悉,是很传统的古稻妻风格。
五百年前,闻音第一次见到小人偶的时候,他就是穿着这样一身衣服,衣料细腻像是天边一丛轻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