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多谢。”
闻音说着就要关门,却被眼前的侍女一下子抵住。
对方仍然低着头,声音恭敬有余,但语气中的毋庸置疑也清楚地透露出来。
“请您尽快整理仪容,五分钟之内,博士大人一定要见到您。我会留在这里为您带路。”
闻音顿了一顿,随即微微一笑。
“好的。”她回答说,只是眼睛里的笑意并没有映现在心里。
可恶的――多托雷。
落进他的手里可不行,看来还是要找机会脱离至冬。
毕竟,在这个国家里地位能超过博士、能把她从实验品的身份中拯救出来的人,根本没有几个。
无人度她,只能自救。这是早已经知道的事情。
闻音不想去赌多托雷的耐心,所以飞快地收拾了一通,就跟随侍女前往多托雷所在的地方。
走出舱房,冷冽的空气瞬时冲入鼻腔。
他们如今是在一艘巨大的飞艇上,飞艇速度不慢,不过是一天多些的功夫,他们已经快要来到枫丹和至冬的边境线。
随着飞艇一路向北,隐隐有融化迹象的雪原也像是被冰凝结住了一般,空气中都泛着冰霜的气息。
但作为冰元素神之眼的拥有者,闻音在这样的空气下只觉得舒适。
她跟着侍女穿过几道暗门,一路向下,从位于飞艇二层的舱房一直来到飞艇的内部,太阳明亮的光线在大门关合后被隔绝在外,只能看见在昏黄的蒸汽灯,和灯下略显幽暗的走廊。
放眼所见全是冰冷的钢铁,就如同她即将要见到的这个人。
闻音脚步没停,心里却浮现出一阵又一阵猜想。
博士这次找她是为了什么?
人在黑暗的环境里,总是容易浮想联翩。
似乎是五分钟的时间限制即将走向终点,侍女的脚步愈发的急促起来。
安静的走廊里响起了一点细碎的脚步声,又在未知的广阔空间中反射,变得更密集更嘈杂。
相比之下,闻音对于身体的掌控就要强得多了。
她穿行在走廊中,轻盈地像是林间的小鹿,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的心里是极度戒备的、忌惮的。
这时候她甚至有点怀念起跟潘塔罗涅打交道的时候,对方虽然有着不弱的掌控欲,但是绝不会把她这个价值三百亿摩拉的试验品随意销毁。
起码得等他将她骨头缝里的价值都榨得干净。
至于博士――不排除他一时兴起,直接活体解剖了她的可能,即便可能性很小。
“到了,伊莲娜小姐,请快些进去吧。”侍女提高了声音,语调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
闻音试探性地敲了下门。
“进来。”
言简意赅,没有什么多余的寒暄。
命运的安排已经来到眼前,闻音反倒放松下来。
她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很刺眼的亮光,照的整间屋子如同白昼。
首先看到的是房间四周冰冷的机械,有的甚至正在进行某种不可为外人所道的实验,各种颜色的液体在试管中沸腾,交融,释放出魔幻的暗光,闻音甚至能感觉到流动的元素之力。
另一边的墙面摆放了一整面直延伸到天花板的标本缸,各种奇形怪状的肢体残片和器官在透明的液体中浮动,闻音甚至一眼看到不只是来自人类还是魔兽的脑组织,还有一对形状完美、取出的过程中没有遭到丝毫破坏的眼球。
而博士正站在房间正中央,身着纯白色的实验服,对着头顶明亮的灯光检查手中一管无色的液体。
他神色专注而认真,再配上那身白色实验服,居然真有种“年轻有为的天才科学家”既视感。
不,其实这个词描述他本也没错。
只是需要再加上一个前缀。
疯狂。
身后的门被怦然合上。
多托雷也适时看过来,招了招手,像是在呼唤路边的小狗。
“过来,自己躺上去。”
他的指尖落在身边悬垂着皮质绑带的实验台上。
闻音心里咯噔一下。
但是她清楚的知道,即便是如今觉醒了神之眼的自己,也远远不是博士的对手。
她抿了抿唇,在博士的目光注视下很干脆地走了过去。
叫人意外。
实验台大概到博士的腰际,但对于闻音现在的身体而言还是略高了一小点。她单手撑着台沿,像是当年高中时往教室的窗台上坐上去那样,微微用力向后一蹦。
只不过一下“没控制好”,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多托雷的小腿。
闻音正欲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乖乖躺在实验台上躺好,尽好一个实验品的责任,却不成想被博士捏住了脚踝。
对方的力气不小,闻音只觉得脚踝处传来一阵重力压迫的疼痛,一度叫她以为对方会捏碎她的踝骨。
闻音强迫自己变得更有底气一些。
起码她也身价三百亿摩拉,博士再对摩拉没有概念,也不会像是钟离一样完全视金钱如粪土吧?
她估量着对方的神色,直觉他并不生气,于是大胆地用另一只脚踢了踢多托雷的小臂。
她在试探【博士】的底线。
趁着对方还没有完全失去兴趣之前,借着三百亿的东风,好好地摸清他的脉门。
“乖一点,这是我今天最后一次警告你。”
多托雷今天似乎心情不错,所以也不计较试验品的小冒犯。
他冰凉的指尖攥紧闻音的脚踝,压在温度还要更低的实验台上。
即便是有冰系神之眼,闻音还是不习惯地动了动,随即又被对方抓得更紧。
皮质绑带的触感传来,闻音还没有躺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脚腕被绑住、扣紧,最后连晃一晃都没法,牢牢地被束缚在实验台上。
“躺下。”
然后是腰际,手腕,最后是脖颈,多托雷似乎有意要给她一个教训,所以刻意缩紧了闻音脖子上的绑带。呼吸被限制,那种隐隐的窒息感并不致命,却会让人下意识觉得恐慌。
闻音没有闭眼,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博士的行动,趁着他还没有一同剥夺她视物的权利。
从这个仰躺的角度看来,博士的身形更加高大,即便是穿着实验服,里面也套着领口系带的笔挺衬衫,没有一丝褶皱,看上去像是个绅士――脑子不太正常那种。
怪讲究的。
闻音在心里默默吐槽。
没有办法。她心里并非全然的冷静,只能用这种略点调侃的方式转移一下注意力。
“你在紧张么?你的视线没有焦距――虽然看起来像是对我的衬衫很感兴趣。”
博士饶有兴致地关心了一下“试验品”的精神状态,声音磁性而低沉,带着奇特的韵味。
似乎是觉得闻音镇定的表情相当有趣,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放轻松。这只是个小小的全身体检,方便我对你的情况有一个初步的了解。”
“当然,是为了后面更好地实验。”他补上最后一句。
呸――
闻音就知道。
锋利的针管抵上手臂处白皙的肌肤,略显温柔地摩挲了一下――显然是为了找准血管的位置,下一刻,针尖寻到了蓝紫色的血管,刺穿柔软的皮肤,缓慢地稳定的推入。
针尖倾斜的角度也慢慢压低,深红色的血液顺着冰凉的针管流进博士掌心的试管里。
博士打量了一下,慢悠悠地做出论断。
“血管有些纤细,恐怕不能很好地容纳和传导元素力――”
他抽出针管,随手销毁掉,举起手中装盛了小试验品血液的试管,对着灯光细看。
“不过,元素力意外地活跃,强度也很高――血液的色泽也很完美,可以和最优质的红宝石媲美。”
“是很优质的检测材料,我很喜欢。”
第13章 狼藉
一边的机器长长地“滴――”了一声,意味着检测完成了。
闻音看见博士拿出一张纸,在上面飞快地写下一串串数字,估计是她的身体各项数据。
眼见着对方的眉头突然皱紧,复又松开,闻音的心脏也从低处缓缓回升。
好险好险。
看刚刚博士那个表情,闻音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博士又看了两眼闻音的数据,接着说了句什么。
闻音竖起耳朵去听,只听到――
“精灵血脉”“肉体”“需要一些血”。
看到多托雷收好纸张,重新又走了回来,闻音立即收回视线装成乖乖小孩,眼底却若有所思。
他需要她的血去做一些实验么?这样她的安全性岂不是更上一层。
闻音突然又想起了阿娜伊斯,情绪稍有些低落下来。
下一秒,视线被遮住。
博士修长的手掌覆住了闻音的双眼,鼻翼甚至能隐隐嗅到他手上类似酒精一类消毒液体的气息。
闻音的脖颈被束缚住,本就有些呼吸困难,这样刺激性的空气被呼吸到气管里又引起新一波的晕眩。
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在大脑发晕的情况下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她听见博士因为兴奋微微上扬了些的声音。
“我要补做一个实验。你乖一些,不要挣扎,不要胡闹。”
他没有说违反的后果,不过大家心照不宣。
骨骼分明的手掌挪开,取而代之的是纯白色的绷带,一圈一圈地缠在闻音的眼睛上,最终在她的脸侧打成一个结,绷带略有些粗粝的触感摩擦着脸颊的皮肤,有一点痒。
但更多的,还是视线被剥夺后产生的恐慌。
闻音自认为不是特别胆小的人,但是失去大部分视觉之后,其余的地方就会变得更敏感起来。比如触觉,比如听觉,比如脑海中突然纷涌起的念头。
总有一天,她要杀了博士――
让高高在上而又傲慢无情的科学家,为了他的疯狂和僭越付出代价。
她能听到,博士在调配一种新的试剂,远处隐隐传来液体从一个容器转向另一个容器的声音,和气泡涌起、翻腾,最后破碎的声音。
试剂交融时的反应很剧烈,甚至能听见细微的爆炸声,可想而知注射进身体里之后是什么模样。
只不过,在绷带下徒劳地睁大眼睛,看到的只有一片苍苍的空白。
闻音索性闭上眼睛。
博士带着那针试剂走近了――
他停在了她身边,冰凉的手指摸了摸她的脸,像是在确认她的状态,怕试验品过于激烈的情绪影响实验的进行。
却发现这个看起来孱弱而单薄的少女异常地冷静镇定。
即便在脖颈上枷锁的束缚下,她的呼吸依旧平稳。
胸口有规律地起伏,双手双脚也都老老实实地没有挣扎。
也对,他第一次注意到她就是因为这份冷静――
也确实是这样的性格和意志,才配得上她如今拥有的强大能力。
虽然这份力量和他相比尚还算微弱,不过也已经是常人中难以达到的水平了。
博士又想到刚刚的检测结果,想到对方体内充沛而循环极快速的元素力,只觉得愈发的满意。
至今为止,他遇到的最完美的容器。
灼热的液体流进血管,好像每一秒钟都在酝酿更惊人的热意,闻音近来因为神之眼的存在习惯了较低的温度,此刻只觉得五脏肺腑都被这灼热的气浪烧得滚烫。
她骤然仰头,呼吸中吞吐出纯白的水汽,滚烫的气息在空气中迅速地液化。
脖颈处的绑带传来拉扯感,略有些冰凉的皮质绑带很快地被闻音的体温同化,然后反哺出又一阵惊人的热度来。
闻音觉得自己好像在燃烧。
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疼痛,身体里好似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爆炸发生。
博士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火元素,相合性较弱,那么换一种……”
额间一片冰凉的触感。
闻音大脑烧的混沌,下意识贴近冰源,甚至在那凉意要离开的时候,挽留般地用脸颊蹭了蹭。
像是一只乖巧的猫咪,祈求主人不要离开,再施舍一点浅薄的关爱。
博士只是哼笑一声。
他毫不留情地收回了刚刚试探闻音额间温度的手。
“比起这点微不足道的凉意,也许一桶冰水更能叫你觉得解脱。”
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有派人取水的打算。
一点不足道的疼痛加上高浓度火元素带来的高热,造成的痛苦约等于生吞十朵烈焰花而已。
他转过身,思筹下一种试剂的佐料是用雷元素还是草元素。
就用雷元素好了。
比火元素的反应小些,却也不至于太小,草元素的话,对于小试验品的影响大抵是不痛不痒。
他将针管中的试剂融合,简单地测了一下浓度。
好了。那么,接下来是小试验品今天的第二场实验――
他的脚步突然一顿,然后骤然后退了几步。
空气中突然泛起沉沉的冷意,像是从初春一下子来到了严冬,多托雷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又站到了至冬城冬日的街头,呼吸进来的空气都是冰凉的。
他的目光停在了实验台上,在那上面,仿佛全无知觉的少女安然地平躺着,好似放弃了全部的挣扎。
但是以她为中心,惊人的冰暴正在不断酝酿。
常理来说,博士应该打断她的行为,否则他这间空中简易版实验室大概会毁于一旦,但是他第一次见到了理想中的实验结果,只觉得喜悦一直从心底蔓延出。
他明明有制止这一切的能力,但是他没有动手,满心欢喜地等着最终结果的降临。
温度越来越低,甚至连屋内的数台实验机器都发生不同程度的损毁――这又是一大笔摩拉,不过在博士心里远远不及他的实验重要。
细小的冰晶攀升起,覆盖屋内每一处有液体存在的地方,墙壁旁摆放的标本缸中已经溢满了冰霜,里面的标本理所当然地被残余的凝结胞液损毁,缓缓溢出最后一点干红的血丝来。
哗啦一声轻响,实验台微微地晃动了一下,闻音身上的皮质绑带被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破碎成纷纷扬扬的冰屑。
她中束缚中起身,侧坐在实验台上,一点雪白的足踝搭在实验台的边缘,接触的地方泛着浅蓝的光晕。
实验台怦然炸裂。
像是连锁反应,屋内的其他器皿、机械、标本缸,都发出沉闷的碎裂声,裂纹从最中心处蔓延,最终扩大成难以想象的暗疮,将它们轻而易举地摧毁。
整个实验室内像是被暴风卷过,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满地都是玻璃和金属的碎屑,以及颜色各异,已经被脏污而不能再次使用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