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森敞记忆里,他很长的一段儿童生涯,只和母亲,还有曹婆婆接触过。
后来魏森敞长到快六岁时,魏萱似乎也意识到,她该送他去学校了。
但魏萱也会不断跟他叮嘱,上学校只是去读书的,不要和别的孩子接触,因为他们可能会伤害你。
小男孩懵懂地答应着母亲的话,他去了学校,发现那是不一样的世界。
但他还是按照母亲的话,读完了半年学前班,升到了小学一年级。
魏森敞读一年级时,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有个小小图书馆,有许多儿童读物,因为他时刻记住母亲的话。
所以,他在课间休息时分,没有去和别的孩子玩,总是一个人默默地拿着儿童读物翻看着。
似乎也因此,这个孩子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文字能力,能很快记住老师教的新字,那些简单的古诗跟着老师读几遍,也便能背诵。
老师第一次教小朋友们写日记时,他也可以写出二年级学生的水平。
一年级期末考试的时候,他被老师选中,参加了小小语文状元的知识竞赛,得了第一名,语文老师奖励给了他一整套课外书籍。
他高兴地回到了家里,给魏萱分享了这件事情。
语文老师也给魏萱打了电话表示祝贺,说小朋友很有文学天赋,希望家长可以好好培养。
但是那时,魏萱的精神已经很逐渐不稳定了。只是她没有在她的孩子面前表现出来,她依旧每天唱歌工作,承担着一个母亲的责任。
可是那个暑假里,魏森敞时常捧着一本书籍的举动,似乎影响到了她。
因为,她想到了许某。
许某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许某也在她做饭的时候,喜欢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看书。
她开始有点担心,担心儿子以后也会成为一位文人,成为她极度怨恨的一种职业。
于是她在某一天,将魏森敞的课外书籍全部藏了起来。魏森敞也在那一天,吃了早饭后,想要找他的读物看,却发现一本也找不到了。
他着急地问魏萱,“妈妈,我的书呢?”魏萱回答他,“你不能看那些书了,书看多了不好,以后我们敞敞到学校也不要好好听语文课,不要好好背诗写日记,好吗?”
魏森敞可能也很惊讶,也意识到,母亲做错了。
他跟母亲商量,“我以后在学校可以不好好听语文课、不好好背诗、不好好写日记,但是妈妈你把那些书还给我,好不好?”
要不然妈妈你安静的时候,或者是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不能出去和外面的小朋友玩,他一个人太孤独了。
魏森敞从来都是个听话的孩子。而这一次,他不顺从的要求,让魏萱的怨恨找到了一个点,她对儿子发了火,“让你不要看就是不要看,你的书,我全部都给你扔垃圾桶了,以后你拿回来一本,我就扔一本。”
看着从未发过火的母亲,小孩子顿时安静了,似也听从了。
魏森敞不在同魏萱商量。
可是,背地里却生出了叛逆心。
某一天,魏萱出门买菜,魏森敞跑出了家里。
他来到小区里,看见了小区里面的几个小男孩,在自制的篮球框下玩着小皮球,他跑去和他们一起玩了一会儿。
魏萱买菜回家后,发现安静坐在家的孩子不见了,她急红了,正准备出门找孩子的时候,魏森敞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魏萱看见他,“你去哪里了?”
温润的小脸蛋嘻嘻一笑,“妈妈,我下楼和他们玩球去啦。”
“谁让你去的?”
“我、我自己想去的,我喜欢和他们玩……我明天还要去……我和他们约好了……”
魏萱似乎感受到一种恐惧袭来,她将魏森敞关进了卧室里。
小男孩在卧室里的疯狂地拍着门板,开始砸着东西,喊着放他出去。
魏萱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默默听着,不为所动。
后面,卧室里没有声音。
她想,他应该是闹累了,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魏萱进了他的卧室,将饿昏了,满脸泪痕的滚烫身躯抱在怀里。
摇了摇,将怀中迷糊糊的孩子摇醒了。然后,她用黑黝黝的眼眸盯着他的脸蛋,给他灌输着。
“因为他们都是虚伪、虚伪、虚伪的……”
“你不能喜欢和他们玩,他们都会抛弃……最终都会抛弃你……”
“知道了吗?”
魏森敞盯着妈妈的眼睛,愣了愣又愣了愣后,眨巴了一下眼皮,应下了。
而这时,他也能感觉到身体好烫,烫得他脑子又一次发昏了。
他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曹慧兰坐在一边,看着床上的小朋友慢悠悠地睁开眼眸,惊喜地说,“小森敞哟,你终于醒来了。”
“ 婆婆,这里是哪里啊?”
“医院啊,你生病了。”
“那我妈妈呢?”
“你妈妈也生病了,她拜托我照顾你啊。”
什么!妈妈生病了! 小朋友着急地从床上坐起来,“她在哪里,我要去看她。”
他真的很害怕,很害怕魏萱也生病了。
曹慧兰见孩子很激动,她实在没有办法安抚他的情绪,只好将他带到了医院的精神科。
魏萱躺在精神科的病床上。
魏森敞看见睡在白色床上的妈妈,扑了过去,喊道,“妈妈,妈妈……”
魏萱被他喊醒了,也霍然将儿子抱在怀里,“妈妈错了,对不起了……”
小孩子却在心里摇了摇头。
不,妈妈没错。
妈妈生病了,他要听话,一定不能忤逆她了。
后来,魏萱出院了,魏森敞也上了二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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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到这里,曾芙停下来,慢悠悠抬眸看向甘芯婓。
见她安安静静的,她问,“你猜他上了二年级后,还有没有好好上语文课,好好背诗,好好写日记,去找那些小孩子玩皮球?”
甘芯婓没有出声。
“他还是有好好上语文课,好好背诗,好好写日记,课余时间都扑在了课外书上面。”轻缓的声音如柔和的水流一般,继续流淌出来,“只是为了让魏萱不生气,他偷偷地瞒着魏萱,对魏萱说,他上语文课都打瞌睡去了……”
不过……
他确实没有再去找小区里的小孩子们玩皮球了。
因为好像,每当他想主动接近他们的时候,脑子里都会闪出一个声音,“他们都是虚伪的,虚伪的……”
第61章
生活的曲折走向,往往是不可预测的。
后来,当魏森敞以偷着看书作为他的快乐时,某天他放学,魏萱那天不需要去唱歌工作,她到学校外面接魏森敞放学。
魏萱带他去了游乐场玩,又带他去吃了很多好吃的。
魏森敞很高兴。
魏萱还跟他说,“儿子,妈妈虽然不让你和别人去玩,但是妈妈想过了,妈妈以后空闲的时间也不坐在家里发呆了,妈妈一定努力带你去玩,好不好?”
小家伙激动了半天,应着,“好。”
魏萱宠溺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然后,吃完好吃的,魏萱又说,“儿子,妈妈还要给你一个惊喜。”小家伙心花怒放地问,“妈妈,还有什么惊喜啊?”
魏萱将魏森敞带到了当时阳城最大的书店,“儿子,你看看想要什么书,妈妈都买给你。以后只要你有想要的书籍,妈妈都会努力买给你。妈妈还会给你买一个新书架,放在你的卧室里面,以后我们把你的书都放在书架上面,你想看那一本,我们就拿那一本。”
小家伙有点泪眼朦胧了,都激动得说不出话了。
魏萱继续说,“妈妈或许现在不太聪明了,但是也想通了一点事情……你后面,也要好好听语文课,好好背诗好好写日记……,好吗?”
“嗯嗯嗯!”
话到这里,曾芙停了下来,浅品了一口水饮,“这个时候,这个出现精神疾病的女人,虽然已不能克服全部的精神障碍了。但确也自我挣扎克服地想通了一点事情,是某个人侮辱了文人,而非儿子不能成为文人。既然儿子喜欢看书,就让他去看好了。”
甘芯婓杯里饮品一点也没有喝,她一直摩挲着玻璃杯。
这会她有点颤抖地端着水杯,喝了口,像似有点被呛到,轻轻地咳了两声。
曾芙看她一眼,待她缓了缓,继续讲着。
后面魏萱继续在酒吧唱歌,以唱歌获得的收入,支持着她与儿子的生活,与儿子的学业。
看着一切渐好,魏森敞顺利地读完小学,上了初中。
只是他初中的时候,能察觉到母亲在生活方面越来越不对劲,她有时候做菜,做着做着,会不小心把手切到,或者把洗好的菜扔在地上。
好在那时他也渐大了,能去承担一些家务,也能给母亲做饭。
不过这个时候,魏萱在酒吧唱歌是没有犯过错误的。
这位母亲似乎在凭借强大意志力唱好每一首歌,似乎潜意识里知道她不能出错,出错了,酒吧里的老板不会再要她唱歌。
她必然还得将儿子养得再大一点,才能脱手。
后来魏森敞顺利地升入了高中。
他高一的时候,在阳城北面一所中学读书。
高二上学期结束的时候,有位同学是他们家附近的,也是那种脑袋装粪的混子,知道他与魏萱的情况,当着他和魏萱的面,辱骂了魏萱。
说魏萱恬不知耻,将野男人引到家里,是和野男人乱搞的婊子,在酒吧唱歌也是做得下流职业……
他把人打了,打得很狠,受到对方家长的压力,他高二下学期转了校,转去了阳城的西庆中学。
在西庆中学,他读了一段时间的书,因为魏萱在酒吧唱歌遭到醉酒的人渣猥亵,他又在酒吧跟人打了架。
对方用了点手段,西庆中学也将他劝退了。
那时,魏萱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魏森敞了解到省会蓉城,有很威权的精神病医院。
他索性带着魏萱去了蓉城治病,也在蓉城上完了高中,考了蓉城的大学,蓉东大学。
在后来,魏森敞上大一的时候,魏萱就完全需要请人照顾了。
所幸,魏森敞从小看得书多,也喜欢写点东西……那个时候,魏森敞已经凭借自己的文学能力,写出了一本能“让他独立,并且照顾好魏萱”的书籍。
他便将魏萱送去了蓉城的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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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讲完了故事,曾芙停了片刻,又看着甘芯婓说,“芯婓,你知道吗?魏萱初到蓉城治病的时候,那个时候,似乎是因为离开了她熟悉的环境,她的脾气很暴躁,经常会摔家里的东西,魏森敞那个时候见她摔烦了,也会想跟着她一起摔,也有一两次那么做了……”
甘芯婓默默听着,没吱声了 。
她的脸色很安静,安静地掩饰住了心里的暗涌。
曾芙继续说:“魏萱的精神病医生是我的朋友,魏森敞因为摔东西的事情,想做心理咨询,我的朋友将我的电话推给了他。”
“魏森敞也因此找到了我,我那时也才当心理医生一两年,对小魏印象很深刻。”
“他那时是先给我打了电话,说了他的情况,我对他说,这是很正常的。正常的人遇见这种事情,都会情绪波动的。”
“他又说,他想控制这种情绪,我让他到我们心理工作室,我会给他做心理疏导。”
“可是,一个月后他都没有来。到了第二月,他才来了心理工作室。他见了我后,就跟我说,他现在已经不会情绪波动了,他好像自己找到了疏导方法。”
“他报了一个自由式搏击班,他通过练习自由搏击,可以释放那些不稳定情绪,从而变得平静。”
"我当时是真的有点高兴的,他已经自己挣扎克服了一个障碍。”
“再后面,也是他大一的时候,他又找到了我。他说,曾医生,其实他也可以与人接触的,那并没有什么,这么多年,那无非是一道自我枷锁罢了。他在大学里参加了文学社,搏击社,他能和社团里的成员相处……他也有了一位周姓朋友,是他的室友,人很逗……”
“我当时很高兴地回复他,是啊,小魏,你又自己克服了一道心理障碍啊。我当时真愿那些有心理疾患的人也想他一样。”
说到这里,曾芙平静的脸色融出一丝笑意,“你看,魏萱挣扎克服着,给他买了书籍,让他拥着了大量的文学储备……他也是那样的,一直在挣扎克服……”说着,她勾下唇,“而且,我后面发现他的那本书籍,也就是他的长篇处女座,也是写着这样的事迹。”
曾芙也把想说的话说完了,她停了下来,喝了一些水。
甘芯婓安静地坐着,她漆黑眼瞳的周围渐渐地染红,她似缓了好久,才有点幽怨地看了曾芙,咬重声音,“你跟我说这些,是做什么?”
曾芙将水杯放下,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她,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柔和一点。
"可是,芯婓你是不一样的,魏森敞虽然与人接触了,但是还是隔着距离的,就像周安启或许都一点不清楚他的私事。”
“他是在慢慢改变,也还没有改变到完善。”
“你,到底是唯一的,你是唯一逐渐地侵入他心尖的人。他逐渐地迷恋你的时候,到底还是会因为儿时阴影里的话语,而排斥你……”
你不是许某,但是你于他而言,就像是许某于魏萱。
他到底还潜意识里,会有些忌惮的。
甘芯婓垂了垂眼帘,此时她脑子也很乱了,有种百般复杂的情绪飘过。
她的心里又像裂开了一个口子,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泄出。
她深呼吸了一口,咬了咬唇,用倔强的问题掩饰着自己的心情,“因为我不一样,他就要那样说我吗?”
曾芙安静地窥视着她,回忆起那时,小魏打电话给她说的缘故。
曾芙解释道:“那天晚上,是因为魏萱突然出了点事情,他当时的心境出了问题,也还想排斥你,所以对你说了,你为什么、以为我会喜欢你……”
但是,后面两句话。
我不会喜欢你。
虚、伪。
曾芙也清晰地记得,魏森敞给她电话的时候,以一种低哀的语气说,“……我好想是记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整个人都是意识恍惚的,我都不知道,我还跟她说了那两句话,我该怎么办啊,曾医生……”
想了下,曾芙说,“但是后面两句话,他是无意识的。”
甘芯婓忽地定了下,而后她站起身,“不好意思,我……我需要,出去接个电话,哦,不,我需要去趟洗手间。”
“好。”
曾芙安静地坐着,等了大概二十分钟后,才看见了甘芯婓从卫生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