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离定定看了她几秒,忽然低头闷笑一声,惹来沈郗的不解。
他笑意盈盈,故作感慨道:“刚才我可怕你生气了。”
“那你又做了什么惹我生气的事?”沈郗就着这个姿势,左手支着下巴,这么看着他,静静地等待着他的解释,眉宇间也不再同那时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哪敢惹你生气啊。”周斯离失笑,接着道:“只是觉得那么做,对你未免不太公平。”
可他没说出口的话里却又觉得有点羞愧的难耐――
原来困在过去的人,不只是他。
兜兜转转,他们之间如果非要用个具体的形容的话,大概就是环形路,无论朝哪边走,哪怕是分道扬镳也最终会在某个地点再度重逢。
是想擦肩而过,还是想心平气和地停下来聊聊这一路的风景。
这两个选择早就在南迦,沈郗选择带上名片去周斯离诊所时就有了答案。
“换作是你,不会吗?”沈郗礼尚往来问他,“如果不会,为什么要在我去找你那天特地喷了香水;如果会,那么那张名片就不会送到我手里。”
她这话无疑是把时间线拉回了最初的那天,明晃晃地把藏在最底下的真相拿到了明面上来说,摊开来。
而周斯离对此并没有感到有什么意外的,早说晚说都是那样,从最开始沈郗就知道这个为她而设的牢笼,可就像愿者上钩,她明知道却还是钻了进来,心甘情愿。
周斯离叹了口气,无奈妥协:“我会。”
如果不会,他不会在校庆那天故意被李漫音叫住给出名片,更不会在沈郗过来时装作一副惊讶不耐烦的模样。
这场交锋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的游戏,但与其说在跟对方较劲,倒不如说是在和过去的自己较劲更为贴切。
实话说,他对沈郗不会没有怨恨,但他没有理由要让沈郗知道,分别那段时间是他焦虑症发作最严重的时期,特别是在亲手给母亲的安乐死书上签字的时候。
几乎是整夜整夜的做噩梦,甚至逼迫自己强行习惯了亮如白昼的黑夜,能开的灯源全被他打开,他蜷缩在床上,疼得冷汗直流不能自已,那一瞬间他还冒出一个念头――
死了多好。
但这个想法只有那么几秒,他被死死握在掌心里硌得慌的黑十字耳环拉扯回了思绪,莫名想起了以前沈郗随口跟他说的一句话,她说想去西藏。
还没陪她去西藏,还没见日照金山,还没看浪潮,也......还没亲口听到她道歉。
说不上来是当时的求生意识大过求死,还是真的只是想简单听到沈郗跟他说声对不起。
包括他回到南迦也是抱着这个心情,只不过他很悲哀的发现,那股坚定的意志在他面对上沈郗后就尽数分崩离析,溃不成军。
“你有什么不会的。”沈郗笑,看到周斯离方才那副神情她就知道他大概在想什么了。
明明都是抱着绝不原谅对方的念头,可到头来也只是默契的不再提起,幼稚死了。
“代言人的事情我会让思~帮你留意,接下来想去哪里。”周斯离问她。
沈郗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抽了张纸过来轻轻擦了擦嘴角,待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后才轻声道:“我一直以为你会带我去还愿。”
这话一出来,周斯离下意识就看向了她戴在手腕上那条物归原主的红绳,那是高考后他从京北回来拉着沈郗去寺庙求的,沈郗笑他说你不是不信这些吗,他也不反驳,只是说,你就当是一种心理暗示吧。
这是祈求安康的,沈郗既然能说出去还愿这三个字,那么也说明心诚则灵,她这几年自认为过得还不错。
“好。”周斯离低低应下。
初二去寺庙祈福的人不少,两人特地挑了下午客流量稍微少一点的时间过去,沈郗上次来过就不进去了,待在外头等着周斯离出来,就站在那棵挂着红带的树下。
这些写着祝愿的红带在今天增多,险些把树压垮,在沈郗旁边还坐着一个负责兜售的小沙弥。她站的位置比较偏,不会碍着想过来写字的施主,等待的这点时间里还观察了几个写完在找空处挂带子的香客,难得出神想起了以前周斯离卦的那条。
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她不知道写了什么,周斯离也不肯跟她说。
回过神来,沈郗看了眼依旧热闹的前殿,想了想,走到小沙弥那边跟他买了条红带子,然后要了根笔蹲着在带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下来。
其实她不知道要写什么好,祈福的话术大多也就那么几句,可她想说的又好像不止那么一点,犹豫了会儿也才写下――
随遇而安。
“施主不再多写两句吗?”小沙弥注意到沈郗才写了这么四个字,忍不住好奇询问。
“不了,”沈郗拿起写好的带子,看样子挺满意的,笑道:“这样就很好。”
无论怎么样,安然自得最好,是不是执念已经不重要了,缘份由心而生。
找不到周斯离挂的带子,她就在相同的位置重新挂上自己写的这条,吹来的风拂起红带飘扬翻飞,沈郗被冷得打了个寒颤,正想偏头去看看周斯离那边好了没有,却发现他正在殿外跟一位大师说话,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不过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下一秒,他似有所感般也朝自己看了过来,眼尾的笑意都还没散去,隔着人群和阶梯,一上一下的对视,风又起。
“你问了什么?”沈郗待他拜别大师,一步步走到自己跟前后才出声问道。
“我问他,我们西西会不会在今年的调香比赛中获胜啊。”他眼眸笑意盈盈,这话一出沈郗就知道他在逗自己玩,故而没有搭理,只是又说了他一句无聊。
“当然也不止这句,真不想听了?”周斯离见她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就又装得高深莫测,试图勾起她的好奇心。
“如果不是非要让我知道的事情的话,那还是别说了。”沈郗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压根不吃他这套。
“啊,真无情呐。”
“是,所以你还是重新考虑下追求这件事吧,回头是岸。”
“就算知道下面是悬崖,无路可退,那我也只好跳了。”
沈郗看了他一眼,很快便又欲盖弥彰般移开了视线,再一次在心里庆幸自己头发够长能够挡住耳朵。
可又不得不承认,周斯离这句话跟在她心上落下滚烫的烙印没什么区别,心跳的起伏甚至在隐隐加速,让她懊恼。
周斯离没再招惹她,虽然看沈郗脸红很有意思,不过前车之鉴还是让他有点眼力见的见好就收,笑完后又想起她站在这棵树下的目的,于是问道:“挂红带子了?”
“没挂。”她懒得理会。
“是嘛,”周斯离没信她这套说辞,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挂在树上飘扬那条红带,上面的字迹让他无比熟悉,哪怕过了那么久,他也依然还可以一眼就认出,轻声念道:“随遇而安?”
“无不无聊啊,什么都念。”沈郗只觉得耳朵的温度又再度上升了。
“不无聊啊,反正是你写的。”他笑了笑,思忖:“随遇而安,嗯......不然我改名叫周遇好了。”
他这语气乍一听居然还真的有点认真思考的意思在里面,沈郗忍着想骂他两句的冲动,还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成天都是在想些什么。
“周斯离,”沈郗深吸口气,还是没忍住,“你真的很无聊。”
被眼前人这么说了,周斯离依旧没有一点想要生气的意思,相反还心情颇好,又插科打诨了几句,在彻底把人惹怒之前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下周我带你去趟京北见个人吧。”
作者有话说:
恭喜小周又有了个新外号(bushi)
第47章 是我未婚妻
周斯离说要带她回京北去见个人的速度是真快, 但这次也提前婉拒了周家那边说要来接去京北的请求,两人跟外婆说完之后就提早买了机票过去,以至于落地时都差不多才中午。
沈郗困得睁不开眼就被他哄着躺在他怀里睡个觉, 司机默默把车内的隔板升了起来, 目不斜视, 车一路开的很平稳,没回周家而是直接去了上次沈郗来时住的公寓,周家特地给他们空着。
期间沈郗醒来后,从江城到京北她问过周斯离几次是去见谁,但他老是神神秘秘的,只是说她见到那个人肯定会很惊喜的。
见状她也只好按耐住心里的那点好奇,等着周斯离中和对方的时间安排。
晚七点, 见面地点被安排在了离公寓不远处的一家高级会所, 那里的保密性很不错,是一众明星跟附近商客谈事情的不二场所选择,毕竟也是周家旗下的场地。
凉风习习,沈郗推开车门下车就迎面扑来一阵冷风,突然就后悔出门前跟周斯离死犟着不戴围巾了,冷得她瑟缩了下脖子,感觉被这风吹过的肌肤都是一片冰凉。
下一秒, 垂在身侧满是凉意的手被人牵起扣住,从对方手掌心处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 让沈郗莫名觉得好受了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心理暗示,只觉得这股暖流似乎好像淌进了心底。
“偶尔多听听我的话吧, 沈小姐。”周斯离偏头望她, 举了举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 轻挑眉稍,这话多半带着揶揄,他也就仗着此刻地下停车场几乎没什么人再加上两人站在监控的死角,身影被挡得死死的。
沈小姐无奈跟他对视,郁闷地说了句知道了,换来对方满意的点头。
江城今年虽然也下雪,但回暖的也快,不过显然她还是低估了对京北的预期,出门前信誓旦旦地说她晚上看过天气,不会冷到哪里去,结果谁能想到。
出神间隙,左侧冰凉的脖颈就忽然被温热的手掌覆盖上,从对方身上汲取到的温暖让沈郗回过神来,下意识还有些留恋地蹭了下,肌肤裸露在外沾染上的那股寒气似乎被驱散了大半。
“你这次要是感冒,我可真不管你了。”周斯离语气半真半假的威胁。
“还是稍微管一下吧。”沈郗叹了口气,轻轻晃了下两人交握的手,轻声道:“都给你牵了。”
“这算是贿赂吗?”
“是你说的我不能自理。”
“这话的意思是,要我负责?”
“不想就算了。”
“想啊,朝思暮想。”
这话真是越到后头就越不难猜测他会再说出点什么来,沈郗未免不好意思,毕竟还是在公共场所,于是她推了推周斯离的肩膀,催促他约好的时间快到了,要是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那就很糟糕了。
好在这人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收放自如。
订的房间是包厢,两人从地下停车场离开就由服务员领着进去,这里的装修风格都是偏简约淡雅那一类的,没有那么富丽堂皇纸醉金迷,起码视觉感官山让人看着还蛮舒服的。
在约好的包厢门前停下时沈郗还多问了服务员一句说,里面的客人到了没,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才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
毕竟对方可能是长辈,没有让长辈等晚辈的道理,就算不是,也没有让客人久等的道理。
关上门后周斯离去给她倒杯茶,沈郗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他:“你到底要带我来见谁?”
待茶杯被不紧不慢地递到跟前后,周斯离才回她:“江兴,江老。”
茶杯还没沾唇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沈郗略带差异地抬头:“你说谁?江老?”
她当然听过这个名字,国内久负盛名的传统线香师,并且还对檀香颇有研究,听说早已退休,只是没想到居然会跟周斯离认识。
察觉到那道探查审视的目光,周斯离笑了笑,解释道:“你学的是西式的制香,跟我们传统的还是有差别的。另外,你不是也苦恼说为什么Aloe调制出来的味道与我给你的那瓶有差别吗?加上这次比赛,你可以多问问江老。”
确实,这次世界性质比赛的调香使用的最重要的一种材料就来自我国的檀香,但沈郗对之了解比较少,哪怕一直在学习相关方面的知识,但到底不抵一位在这方面德高望重的老师。
两人没聊几句江老就过来了,连忙起身迎接,江老年过七旬却精神依旧,面容慈祥,看见周斯离的瞬间面色柔和,叙旧道:“早就回来了?”
“是,一直没去探望您,我的错。”他卑谦地应下,说着还跟沈郗小声咬了下耳朵:“江老也是我母亲的老师。”
Alex能调制而成,其中也不乏江老的协助,但可惜只有一瓶,这也是今天周斯离带她来见江老最主要的目的之一。
调香本就是小众,除了他们这老一辈的外,年轻一代也关注甚少,而那场比赛不仅是世界性质的,更重要的是采用了现场直播,尤其是原材料要求的中式檀香。
这是个很好打开外国对国内制香的刻板印象的机会,如果不抓紧当下的时机,难道要等到文化全被人偷走才来追悔莫及吗?
这也是江老这次会答应周斯离来见沈郗的原因,传承下来的东西如果自身都不重视,迟早会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年轻人愿意学是好事,他当然也不介意倾囊相助。
江老坐下接过周斯离泡好递来的茶,浅浅喝了口,赞叹他的茶艺有进步了不少,接着放下茶杯把目光转向坐在他身边的沈郗,好奇道:“一直没来得及问,这位?”
他答应赴约,但是周斯离给他的消息少之又少,只是说有位新秀的调香师想跟他见一面,但没说是谁。
可刚才见两人坐下时那副亲昵的样子,怎么看也不一般。
周斯离顺着他的视线侧目看了眼正捧着茶杯打算喝口茶润润嗓子的沈郗,清了清嗓子,谦虚笑道:“是我未婚妻。”
“......”
包厢内登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江老震惊于这两人的关系,反应过后又有了点欣慰。
反倒是沈郗险些被茶呛到,咳嗽了好几声,控制不住的眼尾泛红,还是周斯离伸手替她拍了拍后背,温声道:“慢点喝。”
她眼角咳出来的眼泪还没憋回去,就这么水润地看着他,可面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在质问他刚才的那番话。
周斯离望着她被水滋润过的红润的双唇,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了一番,不自然地撇开视线,轻咳几下,然后才当着江老的面把后半句话补完:“还在追求的未婚妻。”
沈郗这才喘过气来,有些歉意地望着江老,道:“他说笑的,您别当真。”
面上道着歉,私底下毫不留情地伸手到周斯离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惹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为了不引人注目还是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抓住了沈郗报完仇试图逃离的手,牢牢抓在手里。
沈郗试了几下都抽不开,只得放弃。
“好好听课。”周斯离面上一本正经地跟沈郗提醒,俨然一副好学生的模样,实则轻轻挠了下她的掌心,透至心底的痒意让沈郗下意识握拳,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又狠狠掐了他一把。
结束时江老还提出要是可以的话,她可以过去他那边试试传统的檀香跟线香,多了解下中式香的优势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