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怎么不吃?知道你进宫,特意让御膳房做的,手艺自然比不上父皇,但也不算太差。”楚霁云亲手给她布了菜。
他卸了龙袍金冠,一半长发散在脑后,浑身的凌厉柔和了不少。
楚纤歌哪敢吃?
林慕风这傻货面圣,把前因后果,细节转变都交代了个干净,还美其名曰不管关她的事,是他连累了自己。
她原本没提金翰挟持林慕风这事,只说是方荨发现鸢尾,借林慕风之手将人引了出来···谁知道林慕风这夯货脑子进水了,还敢递牌子面圣!
“陛下,微臣多次害长公主受伤,实在罪无可恕,请陛下责罚!”
一听林慕风开口,楚纤歌终于是一点胃口都没了。
楚霁云的眼睛一刻都没离开她,从金冠垂下的流苏,到微微敞开的衣襟,以及流苏摇曳蹭在她光洁白皙的脸颊上,任何一点细小动作都让他流连忘返。
楚纤歌知道她这皇弟最沉得住气,但她实在受不住这气氛,主动给楚霁云夹喜欢吃的黄瓜丝,“陛下累了一天,别让那傻小子耽误用饭。”
他的皇姐什么时候这么称呼姓林的了?明明自己才是她的弟弟,她却很少,甚至再没怎么唤他一句阿云。
即便偶尔唤一声,也是为了替别人求情。
这让他很不愉快,可看着面前的黄瓜丝,心头又有一瞬滚烫,于是幽幽看过去,“皇姐怕朕问罪林相,将林慕风从事情里摘干净,又不想为难驸马,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皇姐总是想的这么周到。”
楚纤歌不吭声。
楚霁云放下筷子,瓷器相碰的清脆声此时听起来无端地刺耳,“袒护驸马,包庇林府,为了他们欺瞒朕?皇姐一直强调朕是皇帝了,君臣之礼不可废,那你就没想过这么做算欺君?”
“身为三军将帅,此举等同谋逆。”
楚纤歌顷刻起身下跪,指尖挠了挠鼻子,“臣也姓楚,谋逆怎么也是谋别人家的,谋自己家的说不过去。欺君···臣知罪。”
楚霁云眯眼,侧首舔了舔后槽牙,面上阴云密布,他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偏偏她还要俯首认错!
他要的从来不是她的忠诚和臣服!
下一秒,皇帝拿起茶杯挥着膀子摔了出去,在林慕风身边碎了个稀巴烂。
楚纤歌面不改色,脊背挺得笔直,右手雪白的绷带刺得楚霁云眼睛生疼,“好,既然皇姐知罪,就要认罚。”
外头林慕风一听不干了,挪着膝盖到屏风前,“陛下!都是微臣的错,您要罚就罚微臣,长公主有伤在身···”
“闭嘴!”楚霁云冷喝一声,“来人!传朕口谕,林慕风私带鞑子入京,害长公主重伤,即日起罚俸一年,闭门思过,林相疏于管教,罚他去皇陵给先帝扫一个月墓!”
楚纤歌抬头,“陛下三思,林相对大宁居功至伟,如此处罚恐是不妥。”
她知道楚霁云说一不二,太后怒斥是做给外人看,但皇帝不是。
楚霁云踢开两人之间的凳子,俯身看着她,幽深的眸子像一汪不ᴊsɢ见底的冷泉,“扫两个月!”
“陛下···”
“三个月!”
第27章 欺君之罪
好吧。
楚纤歌认命,林相这辈子是逃不出她的魔咒了。
可是,他自己生的儿子脑袋被门夹总不能也怪她吧?
林慕风如愿被拖走,出了养心殿还哀求陛下不要怪长公主···楚纤歌听的脑瓜子嗡嗡疼,这就是他说的把命给她?
这是最后一次,绝对的!以后见着林慕风她绕路走。
“把晚膳撤了,换热的清粥小菜进来。”楚霁云吩咐一声,在内侍进来前,弯腰托着楚纤歌左手将人拉了起来。
见她马面裙沾了灰,想也没想伸手拍了两下,反被楚纤歌摁住肩膀,猛一抬头差点碰到她下颚,但她身上的苦药味和一丝甜腻香气迅速侵袭了他的呼吸。
“陛下快起来。”她压着声,眼里却都是着急,因为几个小太监已经进来了。
然而楚霁云眉心微微一拧,“你见文贵妃了?”
楚纤歌退了两步,拉开两人距离,“嗯,她在乾宁宫陪太后来着。说是来陪陛下用饭,怎么不见人?”
她大概知道皇帝为什么这么问,多半是文贵妃身上的香方圆十里人尽皆知。
“你很期待她来陪朕?”楚霁云见她说起文贵妃时凤目一亮,脸色再次拉了下来。
楚纤歌觉得她的弟弟被政务折磨得越来越性情不好了,原本就不是那满山跑的孩子,小小年纪又坐上龙椅,眉心都快皱出两道褶子了。
“陛下劳累,有贴心人照顾才好。”她是真心的。
可就因为发自真心感叹了一句,招来楚霁云一句阴阳,“皇姐倒是有驸马照顾,贴心吗?”
“你···”楚纤歌被她一噎,正好内侍也撤了出去,咬牙道,“怎么不贴?陛下不是怨臣不来看你,因为驸马巴巴地在府上等臣呢!”
“他不是住了西院,无招不见吗?”
“有招不就见了!”
“你让他在寻欢阁等?这么晚你是打算···”楚霁云这会儿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又跟从前一样,成了追着姐姐屁股问长问短的烦人小孩儿。
楚纤歌确实想方荨,尤其他站在里头嘱咐自己早点回去的样子,想一次就心痒痒。
再被楚霁云追着这么一问,脱口道,“是!驸马是臣明媒正娶来的丈夫,我不回去陪他,难道替文贵妃陪你?”
话一出口,脑子哄的一声才反应过来。
果然,楚霁云眼里一片落寞,旋即又被掩藏,紧抿的双唇和剧烈起伏的胸膛出卖了他的粉饰太平。
“是,皇姐有自己的家了。皇宫虽大,早不是家了。”
楚纤歌揉揉太阳穴,思虑片刻,放软了声音,“臣没别的意思,只是怕陛下见着臣受伤,一着急生气耽误了朝事,那臣这罪过就更大了。”
楚霁云垂眸看她又俯首作揖,无论他靠得多近,似乎再也等不来她伸手抚发的从前了。
从前皇姐眼里有他,做错了会骂,顽皮了会打他,血脉压制死死的,他以为不会变的。
楚纤歌等了片刻不见他说话,知道他总念着过去的时光,可人无法永远活在过去,他还小,放不下是正常,但她总有一日没法再替他镇守四方,该放下的早点放手才是正理。
不过她一向嘴硬心软,想起方才进来御案上小山高的折子,也心疼弟弟这么晚还没用饭,轻声道,“陛下也没怎么用饭,这可不行,要是吃腻了御膳房的味道,要不臣给您炒个木耳青瓜片?”
楚霁云一个高她一脑袋的男子,从小爱吃素,什么菜绿吃什么,开春挖野菜的时候没人挖得过他。
后来父亲打下几座城池,吃喝总算不愁,但这小子还是顿顿是素,有段时间父亲疑心楚纤歌是不是吓唬过弟弟不让抢着吃肉。
这可严重关系到重组家庭的和谐气氛,楚纤歌每顿饭把荤菜先放到弟弟面前,弟弟吃完自己再吃,后来发现弟弟真的是单纯喜欢吃菜,于是他们每到一处,她便买最嫩的菜亲自下厨给弟弟做。
以至于军中许多老将都调笑,长公主爱吃荤,却炒得一手好青菜。
楚霁云求之不得,可一瞧她那熊掌似的右手,就偃旗息鼓,“说得好像皇姐还能左手颠勺似的。”
“你皇姐什么不行!”
说罢,她抬起右手便要活动,结果楚霁云脸色一变,双手如供奉神佛般小心虔诚地将她右手托住。
“罢了罢了,专门叫人备了粥,朕看着你吃,快坐。”
楚纤歌挑眉,“臣不爱喝粥。”
一口一个臣,可听听这口气哪次不是仗着他舍不得罚?
“朕知道。”楚霁云这才低头细细瞧那伤口,摸着里头的钢针,想到断指的痛,忍不住蹙眉,“方才说治你欺君之罪,可不是说给林慕风听听就算了。”
楚纤歌一怔,可惜他的表情都被垂下的长发遮挡,只能看见睫毛扑闪扑闪,高挺的鼻梁和下颚骨在灯光阴影里更显锋利。
他相貌随了太后,但比女子多了攻击性。
“这是自然,一码归一码,臣领罚。”
楚霁云还是第一次听见皇姐对他低头,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冲动,于是太监端来冒着热气的清粥小菜时,就听皇帝吩咐道,“宫门落锁吧,长公主今晚不回去了。”
“等等。”楚纤歌屁股还没离凳子,就被他歪着脑袋挑眉制止了一切行为。
“喝了粥换伤药,隔间早命人熏了皇姐喜欢的鹅梨香。”
楚纤歌无声叹了口气,他这是早打算好了。
“要不朕喂皇姐吃?”
“不用不用。”楚纤歌脸色不佳,强行冲他笑了笑,“左手还能用。”
楚霁云单手支颐,就着暖黄的宫灯瞧她,便觉烦心的事儿都想不起来了,末了才又嘱咐一句,“往后离文贵妃远些。”
“为什么?”
“不好闻。”
楚纤歌差点呛住,心说自己的女人嫌不好闻?她这弟弟该不是有什么隐疾吧?改日得和太后好好说说,你瞧成亲两年了,怎么也不见文贵妃肚子有动静···
算了,太后多疑,她还是少提为妙,回头让方荨配点补身子的药。
······
乾宁宫。
“啪!”太后冷着脸将手里的燕窝摔出去,“谁让她走郁园的?文贵妃不是找陛下了,怎么还让她留在养心殿了!”
两人若是秉烛夜谈一宿,明日自己那傻儿子还不知又要被她鼓动什么!
当初楚霁云死活不肯登基,她以死相逼都不如楚纤歌拉着手说几句话管用。
后来大宁根基刚稳,所有人都不愿意继续征战,她在养心殿歇了晌出来,皇帝就力排众议让她去,一连多年缩减用度,自己的亲娘连副新头面都舍不得打,他却给前线送那么多军粮兵器!
她以成婚为由,想分散楚纤歌兵权,楚霁云也是百般阻拦。
后来楚纤歌骤然要与方荨成亲,她不愿意,楚纤歌也是与皇帝谈了一宿,隔日皇帝便与南诏签了和约,还给了她十里长街的嫁妆!
“都说什么了?”太后瞪着如意问,自己都觉得声音发颤。
如意跪在七零八落的瓷片间,面上惶恐,声音却镇定自若,“不晓得,陛下不准人在里头伺候。”
“去探!哀家务必要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第28章 公主炒菜
楚霁云沐浴换衣出来,楚纤歌已经歇下了。
他没穿木屐,光着脚往偏殿走,发梢滴下来的水在身后逶迤一片。
“陛下,不穿木屐要着凉。”
“嘘!”楚霁云骤然回头,修长的食指抵在唇上。
宫婢猝不及防直视龙颜,那被水汽晕染过的五官好看得让人心跳加速,可皇帝的目光却如利刃,森寒杀意令她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出去。”楚霁云压着声呵斥,再转身看着纱帐里朦胧的身影,心上眼底暖融融一片。
楚纤歌睡得不太好,但意识昏昏沉沉便觉得特别困,所以来回翻了个身,也没有醒来的迹象。她没想过自己为什么只要在楚霁云宫里吃东西就总觉得乏,加上夜色已浓,更没瞧出来床上的棉被软枕都是她从前用过的。
先帝还在时,楚纤歌住在宫里,虽然时常带兵在外,但她的寝殿与东宫挨着。先帝驾崩后,她在外立了公主府,寝殿的东西楚霁云一直让人保存着,可能她自己都忘了有些什么。
楚霁云无声无息进了纱帐,席地而坐,一伸手刚好能碰到她的脸,指腹一遍一遍沿着下颚线来回,又轻又慢,可还是令她蹙起了眉。
皇姐,下一次再留你,又会是什么样的理由呢?
他静静看着她在梦魇里不得安生,心疼的同时又拉扯出一份怪异的快感。
斑驳月色打在她修长的脖颈处,楚霁云眼眸一颤,手指不由自主就往下滑,越不能碰,就越会升起好奇的念头,仿佛得着了,就能拥有一切。
可指尖刚滑下去,楚纤歌忽然抱住了他的手,喃喃道,“方荨,方荨···你别再骗我·ᴊsɢ··”
楚霁云整个人僵在当场,黑暗中漆亮的眸光一变再变,每一缕都是惊心动魄的难过。
“方荨···”
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痴缠,被迫让楚霁云脑海里想起所有她看方荨时的眼神,整个人像会发光一样,即使隔着老远,都让人心生羡慕。
他往回抽手,惹得她越发不安,可楚霁云咬着牙扣开她的手指,踉跄着落荒而逃,赤足冲到院子里大口大口喘息。
不识相的宫婢站在廊下,“启禀陛下,文贵妃求见。”
“滚!”楚霁云一声怒吼,如丧失领地的野兽,满身怒火不甘,宫婢这才看见他散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红得像要滴血。
太监吉祥见事情不妙,沉下心跑过去将皇帝搀住,惊觉皇帝气得浑身发抖,“糊涂东西!快拿陛下的木屐过来,动静小些,别惊扰了长公主。”
吉祥跟着楚霁云时间久,只要他留楚纤歌在宫里,就带人退得远远的。今日这宫婢八成得了哪个主子好处,回回都往上凑。
吉祥冷眼看着,也不让拦。
那宫婢怕得要死,可揣在怀里的银子还没热,硬着头皮道,“文贵妃炖了参汤,说陛下与长公主深谈,也别忘了补补身子。”
她似乎看到吉祥投来怜悯的眼神,下一秒便听皇帝吩咐道,“拖出去,乱棍打死!”
她先是一懵,旋即就要哭喊,然而吉祥不知何时过来塞住了她的嘴,无声说了句,“不是谁的银子都能拿。”
“拖远点,吵醒长公主咱家要你们的命!”
侯在外头的文婷婷信心满满,却见自己买通的宫婢昏了过去,还被羽林卫拖了出来。
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吉祥已站在对面缓缓行礼,语速缓慢,声音尖细,“贵妃娘娘久等,陛下已经歇下,请娘娘明日再来吧。”
“歇下?”文婷婷迟疑地朝他身后看了眼,明明灯还亮着,“可是太后叮嘱了,要让陛下喝完参汤的。”
吉祥也不反驳,只幽幽道,“贵妃娘娘,奴才是为您好。方才那小丫头不懂事,惹怒了陛下,连命都没了。”
不用吉祥再多说,文婷婷目光一凝,只觉后背一阵冷汗。她不过让那丫头想法子在陛下面前多替自己说两句话而已,怎么就···没命了?
“娘娘回吧,再吵着长公主,陛下又要恼了。”
文婷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一宿,楚纤歌在梦魇里反复逃离着折磨,楚霁云红着眼熬了一宿,文贵妃哭哭啼啼找了太后,乾宁宫亦是一片狼藉。
天一亮,皇帝处置林相和林慕风的消息就传遍了朝堂内外,林相被气得吊着参片在养心殿外拜了三拜,起程去了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