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纤歌也是整日被病痛折磨的人,看她蜷缩在地上痛的全身抽搐,叫声都那么绝望嘶哑,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章太医过去看了情况,无奈地摇摇头。
太后隐约觉得外头有人,痛感剥夺了她全部理智,到死都是怨恨,“楚霁云你不得好死!我是你亲娘,你为了个女人这样对我,你不得好死!”
咒骂伴随着痛呼回荡在空旷的宫殿,听得人心里发慌。
“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还有、还有楚纤歌···她害了你一辈子,楚家的祖宗不会原谅,她活该受折磨而死!”
阴冷恶毒的诅咒瞬间把楚纤歌心里浮起的一丝同情浇灭,她只觉全身血液冲上头顶,一把推开碍事的桌椅,冲到她面前,“你没有尽一个母亲的职责,没有教好你的孩子,关我什么事!”
她凤目一瞪,骤然拎起太后衣裳,后者见来人是她,痛不欲生的感觉更强烈,断掉的指甲死死掐在楚纤歌手背上。
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
“我是没有管他,可也没有教他不顾礼仪伦常!是你,你和你父亲一样,生性放荡,强取豪夺,是你蛊惑阿云,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太后恨不得把楚纤歌生吞活剥了,可惜牵机的毒性已把她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此刻徒有怨气,却无一点伤害她的能力。
楚纤歌何尝不怨,何尝不恨?尤其现在受尽不得自由的苦楚,她又能比太后好到哪儿去。
“三年前,三年前他还没这么疯,你为什么给我下毒!我虽心里没把你当作自己母亲那么亲近,可这些年何曾亏待过你?”
她也红了眼,想把这一生的不平都问出个答案来。
太后纵然痛得神色恍惚,说话也语无伦次,但听到她的质问还是一懵,旋ᴊsɢ即更加认定是她在背后挑拨自己和楚霁云的关系。
“你知道这事,果然是你!是你在阿云面前添油加醋,才让他对我这般狠心。”
楚纤歌觉得哪里不对,但此刻也无法思考,只当她是指莲池边那次算计,愤然道,“我以前总觉得你再不喜欢我,也不至于想要我的命。”
“可是鹤顶红你都敢用···比起你,我这点手段温柔多了。你打着楚霁云的旗号排挤我,我就借他的手让你早点下去跟先帝交代。我也没聊到自己在他心里这么重要啊···这还要多谢你当年不管他呢。”
她戳着太后痛处使劲儿碾压,明知这并不能缓解自己的心情,可她也没那么宽容大量能看着这个女人安心下地狱。
“你让他背上弑母的罪孽!我不会放过你,楚源也不会放过你,他是楚家唯一的命根子,你不得好死!”
章太医在旁边听着直打寒颤,太后那可怕眼神和龇牙咧嘴的诅咒···也不知长公主日后会不会被噩梦缠身。
楚纤歌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绝望的笑,“那你可以放心,他还有亵渎长姐、祸乱朝纲的罪名,他会比我还不得好死。楚家列祖列宗被他害得抬不起头,大概没时间跟我计较。”
“你就不一样了,你和先帝都是罪魁祸首,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没机会投胎做人了。”楚纤歌目光一寒,“你最好祈祷他不要太疯,若是因他导致四境大乱,烽烟遍地,那数不清的无辜的性命都要算在你们头上!”
太后瞳仁已经开始扩散,可指甲还深深掐着楚纤歌的肉,“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楚纤歌两指捏着她喉骨,看她五官开始往外渗血,“你大概也没想到当初给我下那么致命的毒,今日确是你先死在我前头。”
“这辈子,我为你们母子做了那么多,今天也不妨再多做一件。我亲手送你下地狱,免你受这最后一遭罪。”
太后听见她的声音宛若隔世般遥远,但最后一句话足以驱散她心里所有的怨。她巴不得有人痛快地杀了她。
哪怕这个人是楚纤歌。
她出气多,进气少,想多说几个字都很艰难,可眼里的迫不及待足以表达她在这世上最后的希冀。
章太医背转过身,捂住了眼睛。
楚纤歌手里的力道渐渐收紧,她如今的内力形同虚设,要捏断一个人的喉骨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手背骨节凸起,青筋分明。
杀一个人的感觉很奇怪,就算你与她是生死仇敌,可当生命消逝的这一刻总会升起尘归尘,土归土的解脱。
所以很多时候,她不怕死,甚至觉得死了就能了结一切。
太后一双杏眼生起像从前那么明媚的一点光,她看着楚纤歌,脑子里昏昏沉沉,许多事都想不起来,又有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在脑海闪过。
然后,她慢慢松了手,指甲上沾满了楚纤歌的血,有一瞬间好像回到第一次见楚纤歌的时候,彼此带着点惊喜,带着点欣赏。
可她突然又浑浑噩噩想起什么,目光一散,“我当初让人在药里只参了些凉性的东西,让你好得慢点罢了,你却骗阿云是什么了不得的毒。”
“他一心一意念着你···你、你···”太后嘴唇还在动,可惜已经没了音。
她给楚纤歌最后的诅咒,只是一句无声的,“我讨厌你。”
只是参了凉性的东西。
想你好得慢一些···
你却骗阿云是厉害的毒。
楚纤歌维持着浑身紧绷的僵直,耳边一直反复着这句话。
“你、你再说一遍···”她眨了下眼,加重手上的力道晃动已经没任何反应的太后,然后说不清的思绪包围了她,她焦虑不安地看着手里的人,“我让你再说一遍!”
章太医发现她情绪不对,立刻把太后的尸体从她手里拿开,“长公主,太后薨了!”
章太医叫了好几声她才恍然收回目光,双唇止不住地打颤,“她说她没给我下毒,那这些年耗空我的是什么···”
“他给你的药为什么、能让我苏醒?你不是说毒入肺腑,熬不了几天了···”
“为什么他有药···为什么她临死还不承认害我?”
楚纤歌看似语无伦次,可心里渐渐有个答案呼之欲出。章太医不敢看她,心里的震撼半点不比楚纤歌少。
他在皇帝身边的时间久,太了解结楚霁云对楚纤歌有多在意,哪怕蹭破点皮,他转脸都能让人把桌子拆成烧灰棍。
这世上谁都有可能给楚纤歌下毒,唯独楚霁云不会。
可是···
怎么会是他呢?
第200章 朕也养得起
楚纤歌回来后一下午都窝在倚凤殿的冰丝被褥里做噩梦。
确切地说,她也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做梦,四肢百骸说不出的酥麻难受,像有很多虫子在血肉里爬,爬得她头痛欲裂。
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刚刚还看到章太医急得来回踱步,一眨眼又仿佛看到方荨回来找她了。
可还没来得及抓他的手,眼前又出现先帝和太后的重影,他们愤怒的样子让她特别害怕。
“章太医您快想想办法,公主这样子就像、就像···”
药童急得不得了,章太医更焦躁难安,慌忙捂住药童的嘴,“住口!你不要命了!”
“唔···”药童满眼畏惧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此时,吩咐完乾宁宫后事的楚霁云终于过来了,“怎么回事?不是服了药恢复得很好,怎么突然又···”
“参见陛下。”
章太医拉着药童跪下来请安,露出帐子后头浑浑噩噩、神智不清的楚纤歌,皇帝眸光一缩,脸色如阴云密布。
楚纤歌先是双手抱头,痛苦地蜷缩在床上,然后又伸手乱抓,迷蒙的凤目毫无焦点可聚,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谁干的?”楚霁云头一次觉得胸口淤堵,四肢发软,不得不撑着一旁的花架,阴森森问了一句。
章太医懊悔万分,“微臣意识到公主这样子,已经让赵统领彻查了所有宫人,包括公主饮食起居的一切物件。”
楚霁云闻言,斩钉截铁道,“皇姐住的地方,不可能有脏东西!”
“到底是谁干的!”楚霁云红着眼怒吼,整个倚凤殿都在颤抖。
下一秒他一拳砸翻花架,海棠洒了满地,破碎的花香一如此刻不能自控的楚纤歌。
花肥滚到章太医眼前,他亦是红着眼,万分难过道,“若臣没猜错···应当是那日蛮夷捅了公主的刀上有···阿芙蓉。”
章太医当时没亲眼目睹楚纤歌捅自己,但他是太医,伤口也能分辨自伤还是他伤。
楚霁云手背被花盆划了两道口子,他用拇指抹掉血迹,“阿芙蓉抹在兵器上没用。”
章太医手心都是汗,“可能公主先前伤了对方,刀上沾着血,也可能是蛮夷涂的伤药里有阿芙蓉。”
“阿芙蓉在南境是禁品,在蛮夷被当作止疼药广泛使用。”
楚霁云没再反驳。
章太医大着胆子把戒毒打算说给他听,“微臣看过了,公主感染得不深,只是她身体太虚。”
“此物虽可怕,但并非不能铲除。之前感染的几位大人,也有成功戒除的!”章太医决心满满望着皇帝。
“微臣建议先将公主绑起来,准备参片以及温补的汤药,初次发作约莫要持续两个时辰,熬过去就没事了。”
这话说得容易,可谁敢绑楚纤歌,挣扎的时候谁敢过去摁着楚纤歌?
再说她的身子别说熬两个时辰,半柱香都不一定能撑下去。
可不强行戒毒···没人敢想象叱咤风云的长公主被阿芙蓉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楚霁云心里百味陈杂,眸光一变再变,迟迟下不了决心。
章太医跪过去,好几个碎片扎破了膝盖,在地毯上拖出一条不甚明显的血痕,“陛下!没有别的办法,您万万不能让她···被那东西折磨得失了本性啊。”
她已经够痛苦的了。
楚霁云何尝不怕,当初放纵这东西是因为不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几个平民百姓和欺负皇姐的老顽固罢了,他才懒得理会他们是生是死,有多难受。
甚至看着他们最后被折磨得活像地狱里恶鬼还觉得十分痛快。
万万没想到,有一日这东西竟沾染了他最宝贵的皇姐···
报应吗?
是了,一定是报应。
他再开口时,声音抖得自己都听不下去,“拿丝带过来,不许、不许伤着人。”
接下来,楚纤歌痛苦难熬的嘶吼喊叫徘徊在楚霁云耳边,他坐在外头的红木椅子上,指甲死死抠着扶手,浑身紧绷,脸部线条都好似一碰就会崩塌。
烛光明暗交换,纱幔上倒映着她不停挣扎的身影,绑在床栏上的丝带勒成了绳子般的粗细。
她开始胡言乱语,尾音听起来既脆弱又委屈。
章太医和一刻不敢闲着,参片放进楚纤歌嘴里很快就被吐出来ᴊsɢ,趁着她疼昏的片刻功夫再强行灌补气血的药。
可她醒过来再挣扎的时候又会吐出来。
“再熬!多备点!把药香也熏上。”章太医眼皮上挂着汗珠,吩咐药童的口吻异常坚定,“拿两身熏了凝神香的衣服进来,咱们换上,能起多少效果算多少。”
“是!”
楚纤歌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打湿了,稍微清明的片刻也只有喘息的力气,但至少能听清章太医的话,也能看清他的样子。
章太医抹了抹眼睛,不知擦汗还是擦泪,知道她这会儿清醒,哽咽道,“顶多一个时辰就过去了,您坚持坚持。待会儿一定把参片含住了,好吗?”
楚纤歌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愿意配合。
然后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还好是你,本公主这么狼狈的样子可不能让他知道。”
章太医拿姜片的手一抖,吸了吸鼻子,“公主放心,微臣是个绝佳的好奴才,不该说的从来不说。日后···”
他顾及楚霁云还在外头,只能说,“您日后还要千秋万岁呢。”
楚纤歌含着参片闭上眼,剧烈起伏的胸口承载着那令人揪心的喘息,她双手紧握成拳,心想不就是点阿芙蓉么,输给楚霁云是因为他再王八蛋也是她的弟弟。
输给一点阿芙蓉···可笑,她怎么能输。
前一秒还咬牙要坚持,后一秒头疼耳鸣,浑身酸软的感觉逐步侵占了她的意志。紧接着心跳加速,呼吸短促,眼前的光影重叠交错,什么光怪陆离的情景都有。
很快,楚纤歌就知道她高估了自己。
那些幻觉她无法控制,心里越是放不下什么,就越在幻境里被什么东西绊住。
双手双脚被丝缎勒出淤青,她大幅度的挣扎使床榻和墙壁撞在一块儿,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好疼,我好疼···”
“放开我,放开我···”
楚纤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求饶,求饶声听得章太医心酸又心痛,“再忍忍。不能放,一定要坚持。”
“我好疼啊。”
她哭了,哭得眼睛都肿了。
这辈子都没用这样柔软无助的颤音求过人,“求你、求你放开我,真的疼,好疼···”
楚纤歌凭着一点残存的感知伸手去抓章太医,半路就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她模模糊糊去看,隐约知道是个男人。
是父亲吗?
他怎么回来这么晚,天那么黑,她好害怕。
不,不是,这双手的掌心很软,也没有茧子···脑海中出现一张温润好看的脸,可惜被抽搐的痛楚掐断。
是谁,她想不起来···可直觉想要抱住那个人。
“陛下!万万不可!”章太医见楚霁云要解开捆绑丝缎,恳求道,“此刻绝不能前功尽弃!”
楚霁云眼里的心疼几乎把能他所有理智敲碎,他不说话,黑着脸使劲去解那好几个疙瘩,扣得指尖都发红了还不肯停下。
“陛下!”
章太医阻止他,被一把甩开,那猎豹般足以把人活活撕了的眼神吓得章太医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没听到她说疼吗?”
“忍忍就过去了,长公主的毒不深,坚持几次一定能好。”
“滚!”楚霁云一脚把人踹开,拿起案几上的小剪子把丝缎解开,紧紧把人抱在怀里,“出去!”
“你这样是害她!你会害死她的!”
“一点阿芙蓉罢了,她就是要用一辈子,朕也养得起!”
第201章 抱着我
“赵青!去冰库拿东西过来!”
楚霁云一边喊人,一边使力把人抱住。怀里的楚纤歌比他想象的还要难控制。
他怕太用力弄疼她,结果一个不留神她就用指甲在手臂内侧划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印子。
真该听章太医的话别放开她。
“皇姐,乖,别折腾了。马上就好,马上。”他的衣裳发冠也被弄乱了,看着她茫然痛苦的眼神,心就像被人挖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