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鞠一躬，态度恭敬谦卑，并道：“这样的态度可以了吗？是不是还得给您跪下磕个头？”
岑复礼冷声，“岑玄！”
岑玄缓缓直起身，“这也不行那也不对，您到底要我怎样？”
岑复礼微顿，思及最近的发生的一切，以为她现在心情不好，“闹够了就回家，你母亲想见你。”
岑玄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兀自接着自己的前言缓缓说道：“你们不想看到我的愿望我遵守了，你们花在我身上的钱我也连本带利地奉还了，你们还要我怎样呢？我的父母。”
她带着笑，一字一顿地问：“剔骨还父，削肉还母吗？”
岑复礼骤然失语。
又听岑玄语气散漫道：“恕难从命，岑董就当我死了吧。”
“你……”
岑复礼看着她这个样子，仿佛忽而回到了六年前的书房里，至亲女儿毕恭毕敬地对他说着陌生的话。
“抱歉岑董，以前给您添麻烦了，今后我一定会如您所愿。”
待到他回神时，岑玄已经与他擦肩而过，坐上了离开的车。
“等等。”
可岑玄早已停止等待。
于雨雪交加的冬日里，如当年一样，一点点消失在他眼前。
她说：如您所愿。
可岑复礼从不觉得如愿。
那么向来自诩掌控大局的他，为什么会面临如今的局面？
他不知道。
他找了很久，终于从家庭账号里找到几条资金转入，如她所说的一样，连本带利，悉数奉还。
但这笔用以供养女儿长至成年的资金，对岑家家产来说太少，这么多年了，无一人察觉。
岑复礼看着账单里的数字，在原地站了良久，雨雪湿了衣角。
过去岑玄的存在仿佛就只是这一串数字，他们因为法定的抚养义务转给她，她再为了赡养义务转回来。
一来二去，就是全部。
这就是他们与她关系的全部。
封存了六年的情绪，仿佛伴着雨中的细雪，一点点累积飘落，直至惊觉寒冬料峭，却无法挽回。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局面，那是他们血浓于水的亲生女儿。
他们应该还有比这笔微不足道的抚养费更重要的东西，忘了给她。
岑复礼后知后觉地想起。
【反派值+1】
【万人嫌光环-5（10）】
【NPC光环破碎】
系统提示音响起的时候，岑玄的黑化值上涨了5个点。
006连忙出声安慰，【宿主别难过，都过去了，他们其实是爱你的，以前会那样对你是因为剧情控制，剧情需要他们那样对你，以塑造反派性格，现在他们挣脱了剧情束缚，对以前的事痛苦不已悔不当初……】
岑玄冷冷地说：“关我p事。”
006一卡，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是真的爱你的，真的，不信我给你看好感度，他们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006连忙将数据调出来。
“所以呢？”
岑玄没有看浮在面前的系统面板，只靠在车上，冰冷的雨夹雪打在车窗玻璃上，此时天气昏暗，还没入夜，便已经光线黯淡，使得她半身陷在黑暗里，神色令人看不真切。
006：【所以、所以……】
【黑化值+5（62）】
006的话戛然而止，它感觉自己说错话了，但又不明白是哪里，它只是以为宿主拥有亲情后会更幸福。
她问：“所以我就应该原谅他们，接受他们，回到他们身边，成全所有人期待的大圆满结局吗？”
006：【不、不是……】
她讥诮地笑了一声，兀自说着，“那过去的一切算什么？”
那个站在天台上的人又是谁？
006不知所措，【宿主……】
“他们是我的父母，他们是爱我的，他们只是被外力影响了而已。”
“他们有什么错？”
岑玄的声音伴着雨雪打窗的细响落下，仿佛下一瞬就会被冬日凛冽的寒意吹散，“他们没有错，他们是无辜的，他们是真的爱我……”
“那错的人是谁？”
她看着车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缓缓开口，“——我吗？”
006忙道：【不、不不不！不是！绝对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岑玄冷笑，“人真是善变得让人厌烦，我宁愿他们继续厌恶我。”
006突然明白宿主为什么会希望看到别人对她恶意相向了。
因为那样她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去报复，去发泄心中的郁气。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听别人对她说加害者的好，在她还没有发泄完的时候中断她的情绪，落在她耳中简直就是让她去体谅他们的意思。
这搁谁心里不憋屈？
006大哭，【是我的错！】
003也急得要冒火星子，【啊啊啊完犊子了还在涨，62！62了！反派boss你快想想办法啊！快开导她啊！让她想想真善美的东西啊！】
秦元将车停在千鹤居，撑着伞送她进入客厅，开了暖气，并给她拿了一张毛毯，泡了一杯姜糖茶。
她坐在沙发上，他半蹲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没有错。”
岑玄没什么反应。
他又说：“你太心软了。”
岑玄被他这句话离谱到了，终于看向他，“你说什么？”
她？心软？怎么可能？
她自私自利睚眦必报，她敢说现在叫她噶人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世界毁灭她都能拍手叫好，“心软”这种词怎么能放在她身上？？
秦元：“你就是心软。”
岑玄：“……”
她试图反驳，便听秦元声音凉薄的开口，“如果我是你，在六年前就不会离开岑家，我会明晃晃地待在他们面前，以他们的痛苦取乐。”
“我会伺机蚕食架空他们，将财富权势尽握于手，让他们任我摆布，不论他们怎样怨我憎我向我求饶向我忏悔，我都会将过往他们加诸在我身上的所有痛苦，加倍奉还。”
“直至我心中郁气散尽，伤疤愈合，再让他们从眼前消失。”
“从此我居于高位，坐享荣华，最后，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
秦元看着她肯定地说：“我相信你也能够做到，只要你想。”
好吧，岑玄无法反驳，他这反派boss确实比她要心狠手辣一点。
她到底念及那并不尽责的生养之恩，还真没想过做这么绝。
嗯，听着还挺爽的。
003惊了，【等等、不是，你在说什么？！让你开导她不是让你教她学坏啊！黑化值越来越高了！】
秦元无视它，继续对岑玄道：“你应当再铁石心肠一点。”
“你作为受到伤害的人，有资格将别人加诸在你身上的所有痛苦予以还击，不论他们是否无辜，是否有苦衷，这都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让受害者共情加害者是世间最可笑的事，你不应体谅，你无需宽恕，你不必理会他们的痛苦，更懒得倾听他们的忏悔，不论世俗怎样评价，不论你想不想报复，有一件事都无可辩驳，没人比你更有权力——”
“去恨他们。”
岑玄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眼中压抑已久的的恨意像墨一样释放晕开，她说：“我恨他们。”
【黑化值+10（72）】
003：【啊啊啊又涨又涨了！好不容易降下来的黑化值要涨回去了！你管这叫开导？！快闭嘴啊！】
秦元对她的话予以肯定，“对，你合该恨他们，这没有错。”
“我当然没有错。”
岑玄笑了，眼底漆黑一片，“不过比起他们，我更恨的是——”
“这个世界。”
恨这个世界赋予她反派的身份，将万人嫌光环安在她身上。
恨这个世界让她一出生就被迫承受着一些莫须有的恶意。
恨这个世界摆布她的命运。
秦元仍然笑着予以肯定，“这个世界确实可恨。我和你一样。”
【黑化值+10（82）】
006已经吓宕机了，它天真善良的小反派变成灭世大反派了！
003也崩溃了，恨不得一把推开秦元换自己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的黑化值比初始值都高了！都超过灭世倾向警报线了！你到底想不想救赎她啊？！不行让我来啊！】
没人搭理这俩系统。
说出这些话后，岑玄看着天花板叮叮咚咚的流苏千纸鹤水晶吊灯，忽而感到一阵轻松与宁静。
秦元说得对，她确实不够铁石心肠，面对直接的恶意能够坦然反击，却不习惯别人对她来软的。
可这有什么区别？
有些事情他们做了就是做了，刀子已经落到了她身上，那么具体是什么原因，有什么苦衷，有没有后悔，是不是真爱……关她p事？
她现在就是非常不爽，她就是恨他们，她就是恨这个世界。
岑玄看向秦元说：“我发现丢掉多余的同理心后整个人精神状态稳定多了，这个世界还是有一些可取之处的，我想吃虎皮凤爪螺蛳粉。”
可惜今天是周六，私厨休假了，岑玄只好看向现成的同城跑腿，“天青路那家，你懂我的意思吧？”
【黑化值-40（42）】
秦元失笑，说：“好。”
006原地重启，【！！！】
003不敢置信，【！！！】
这过山车一样的黑化值差点把它们送走又把它们送回来。
最后总体还是下降了！
006开心差点宕机，【呜呜呜反派boss好牛，他真的是反派boss吗？怎么跟那些专业拯救反派的任务者一样厉害，为什么我不能让宿主开心起来把黑化值降下去呜呜呜呜】
003对着秦元滑跪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承认刚刚是我的声音大了点，您才是专业的！您不行这个世界就没人行了！我是废物我只会给您加油撒花双击666！】
003又试探道：【咳咳，今天是个大好的日子，她的黑化值都下降这么多了，您要不要也意思一下？】
秦元没有搭理它。
79的黑化值铁打不动。
003：【卑微.jpg】
岑玄见秦元还杵在自己面前，催促道：“秦总心理疏导做完了吧？做完了就赶紧去给我买螺蛳粉。”
秦元沉默了一下。
“腿麻了。”
岑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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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039
◎我拨云见日◎
吃完秦总亲自给她买的虎皮凤爪螺蛳粉之后, 岑玄很快就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她继续处理日常工作，打开社交软件时却见积攒了很多消息。
肖玫儿、余乐乐、云琴、叶柯、舒云、成镜、沈凌、唐华、戚虹、金威等等，满屏红点, 下拉不见底。
都是一些关心和安慰。
她微微走了一下神。
现在网上仍然骂声一片, 她以为回到了过去, 此刻却忽而发觉, 其实有些地方已经和过去不同了。
她的身边不知不觉聚集了很多人，关心她，陪伴她，相信她,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与全世界为敌。
但他们能坚持多久呢？
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也没有他们认为的那样完美无缺。岑玄轻嗤一声，却仍然逐字逐句地回复完。
嘻哈出版社的编辑得到她的回复后放下心来，又说：【恭喜您新书入围第十五届痛吟文学奖，您要是肯多写几本, 都能连届屠榜了。】
岑玄：【三年一本是人类的极限，多写一个字算我发生异变。】
“……”
突然幻视那些鸽王作者, 编辑拳头硬了，却只能继续微笑。
编辑：【哈哈哈南极老师重质不重量，三年磨一本已经非常棒了！】
编辑：【那边托我问一下, 这次评奖您会去现场吗？还是和上次一样将证书和奖杯邮寄给您？】
岑玄：【我自己去拿。】
编辑：【好嘞！】
编辑：【还有一件事, 我有个同学知道我在嘻哈出版社, 又因为《避风港解刨》正式发售, 得知了您这回签了我们出版社, 于是想通过我和您接触一下, 是个记者, 找了您很久, 愿意付费采访，您看方便吗？】
编辑：【您放心，您不方便的话我绝对不会透露您的私人信息。】
岑玄：【哪个记者？】
编辑见她没有立刻拒绝，觉得有戏，连忙将对方的信息发过来。
编辑：【她叫纪时，挺有名的一位反校园霸凌专题记者。】
岑玄翻了翻纪时的资料，网上一搜，乐了，【确实挺有名。】
这位纪时大记者在网上的账号昵称是“霸凌者的掘墓人”，在她的黑粉里很活跃，她都眼熟了。
而且对方是这次抨击她校园霸凌的舆论引导者，写得新闻那叫一个字字珠玑、斐然成章，是相关文章里浏览量最大影响范围最广的。
编辑显然也知情，道：【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解，她向来实事求是，不会无的放矢，我不是在为她辩解，也相信您，只是如果有误会的话，你们沟通一下或许就解开了？】
编辑：【以南极六月的身份。】
编辑：【她是您的粉丝，非常喜欢您的书，也一直很想认识您。】
岑玄被她的话整笑了。
人真奇怪，能毫无负担地对看得见的、活生生的人口诛笔伐，却又对一个虚无缥缈的身份追捧备至。
偏偏这还是同一个人。
那么当这两个身份重合在一起的时候，到底是厌恶占据上风，还是被虚浮的喜爱动摇意志？
岑玄很好奇问题的答案。
于是她同意接受采访。
并顺便把自己vx昵称上的真名改成了名字的首字母缩写。
编辑：【好的，那我将您的联系方式给她，你们单独沟通？】
岑玄：【好。】
很快，岑玄的通讯录就出现了一个好友申请：霸凌者的掘墓人。
岑玄点了同意。
霸凌者的掘墓人：【南极老师您好！我是您的忠实读者，您的《象牙塔逼供》对我影响很大，是支撑我走上反校园霸凌之路的力量源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