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姣好奇地探头,猜测道:“岑玄,你在给兔子做窝吗?”
岑玄没有搭理她。
阮姣已经习惯自说自话了,“你对它怪好的嘞,还做窝……咦!它拉屎!好脏!什么时候炖了它?”
岑玄充耳不闻。
阮姣在周围参观了一会儿,那里碰一下这里动一下,和小时候一样多动症,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现在会询问岑玄,但岑玄不会回应她,于是“这个可以玩吗?”“你不理我我就当你默认了?”“我真的玩了?”
聒噪。岑玄做好兔子窝,微微用力将工具放在工作台上,掀起眼帘看她一眼,“你还有事?”
阮姣手一抖,将东西放回原位,低声说:“岑玄,新年快乐。”
岑玄充耳不闻。
又过了一会儿,阮姣闷声开口,“以前的事……对不起。”
岑玄没有回应。
阮姣又说:“我没有……我没想让你不开心,也没有真的想抢你的东西,我只是、只是想你理理我,我觉得你很厉害,我想和你玩……”
但那时她被宠坏了,幼稚,骄傲,习惯了被人捧在掌心,没有同理心,也不止何为将心比心,只是觉得那样会让岑玄有反应,就做了。
但现在她知道了。
她知道失去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她知道得不到父母的关爱有多么难过,爸妈只是忽略了她一下她就那么伤心了,小时候的岑玄呢?
而且岑玄什么都没做,那时的她却是故意博取岑玄父母的关注。
岑玄依然没有理会。
阮姣红了眼眶,“对不起,我不该那样,我再也不会了,我都还给你,你的奖状,那架钢琴,你妈妈的围巾……我都还给你……”
岑玄终于出声。
她说:“我不需要了。”
阮姣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岑玄神色漠然,“用不着跟我伏低做小,我对你父母没兴趣。”
她又在阮姣眼中看到了恐惧。
阮姣在害怕,从发现身边的人一个个走向岑玄时就在害怕,害怕岑玄会像从前的她一样抢走她的父母。
可有些东西是抢不走的,能被抢走的,本来也不属于那个人。
就算没有阮姣的存在,过去的岑玄照样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
“我不是这个意思。”
阮姣眼眶红肿地拦住岑玄,她说:“我说这些是想要你原谅我,别再讨厌我,我还是想和你玩……”
岑玄沉默半晌,“你有病?”
那么多对阮姣千依百顺的人不去搭理,就烦她?受虐狂?
“……”
阮姣噎了一下,往兔子窝旁边一坐,“我不管,你不一样,我就想和你玩,他们太假了,恶心……”
从《说走就走的恋情》节目上下来之后,她发现围在身边的人都不怀好意,朋友处处吹捧,实际上是从她手里捞好处,爱慕者深情款款,实际上只是看中了她的美貌和家世。
甚至有男的觉得她是独生女还不会管理公司可以吃绝户!
阮姣揭穿他们,他们不但不心虚,还嗤笑说:“不然呢?”
“你这种目中无人的作精,要不是投了个好胎,谁搭理你?”
阮姣气炸了,她把他们都赶走了,然后她就真的没朋友了。
切,她还不稀罕他们呢!
岑玄比他们厉害还比他们好看,而且她敢肯定,绝对没人敢将那些肮脏的主意打到岑玄身上,她跟着岑玄混,他们也不敢来烦她了。
岑玄打小就擅长教人做人。
阮姣越想越心动,思及此,直接抱着岑玄的大腿,赖着不走了。
“……”
岑玄太阳穴突突直跳,正要将她丢出去,忽而听到门铃声。
自从肖玫儿开直播来拜年后,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有人来串门。
能来到门禁处按响门铃的,都是安保人员判断是她认识的人。
她以为又有人来给她拜年,下意识拿起手机点开门禁监控。
看清来人后,岑玄却没了动作,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阮姣以为她不赶自己走了,开心地站起来,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是谁啊,你怎么不开门……”
阮姣的声音顿住了。
是岑玄的父亲岑复礼。
阮姣小心翼翼地看岑玄的脸色,边说边后退,“那个,我还是先走吧,下次再来找你玩,记得给我开门……一定要给我开门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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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044
◎我执起刀刃◎
阮姣现在的脑子里长出了一点点情商, 忙不迭地走了,并把自己弄坏的丢在客厅包包也捡走了。
岑玄没有理会,她关了门铃提示, 放下手机, 继续打理兔子窝。
两个小时候后, 安保人员打电话给她, 试探问:“岑先生在门口站很久了,需要我们请他走吗?”
保安其实很为难,一边是工作职责,一边是业主家事, 而且岑复礼这样的身份, 着实不好做什么。
岑玄听出了他的为难。
“我出去看看。”
保安松了口气,“好的好的,现在下了点小雨,您记得打伞。”
“嗯。”
岑玄挂了电话。
她随手拿了一把伞, 来到门禁处,这场正月的细雨淅淅沥沥的, 让铁艺栅栏后的身影有些朦胧。
岑玄开了门,平静地看向雨中的人,“岑董找我有事?”
初春的细雨无声却寒凉, 仿佛能顺着呼吸沁入人的五脏六腑。
岑复礼张了张嘴, 他想说别这样称呼他, 但又该怎么称呼他呢?
他荒唐地发现, 他身为父亲, 却没有立场要求女儿叫一声父亲。
他想起来的目的, 只得将手中的礼盒递给她, 说:“新年快乐。”
或许是在雨中等了太久, 受了寒,他的嗓音似乎有些沙哑。
过去岑玄眼中的岑复礼永远权威,永远高高在上,而此时她却在他身上窥见几分居于下位的低微。
他是来给她送新年礼物的。
他第一次给她送礼物。
岑玄笑了,“何德何能收到岑董的新年礼物,真是受宠若惊。”
岑复礼的神色微黯,托着礼盒的手有些不稳,对于她明讥暗讽的话,只得道:“……对不起。”
这是世间最无用的三个字。
岑玄充耳不闻,接过他手里的礼盒,拆开一看,笑意更甚。
“《阿房宫》?”
她将木雕拿出来观赏了一下,这件《阿房宫》和过去她为岑复礼雕的区别很大,雕工更精湛,细节也更流畅,木艺的精致古韵和天下第一宫的大气磅礴扑面而来,相比而言,过去她复刻的那个只是徒有其型。
这就是当年岑复礼求而不得的真迹,现在他却将它送给她。
岑玄像是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一样,笑道:“大师真迹果然非同一般,怪不得岑董看不上赝品。”
岑复礼从来不知道人的笑容和语言竟然可以有这样的威力,像刀锋一样刺入人的心里挖出肉来。
他开口,带着哑意的声音隐约带着痛苦与恳求,“别这样……”
岑玄随手将木雕递回去,“岑董的礼物太贵重,我担不起。”
岑复礼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在这一刻仍然感到被巨大的失落笼罩,在此之前他从未被拒绝过。
送给女儿的第一份礼物就这样无疾而终,他只能伸手接过。
而后“咚”得一声响起。
在他的手碰到木雕的一瞬,价值连城的木雕真迹落在了地上,磕出了显眼的裂痕,沾上了雨水与尘土。
“抱歉,手滑了。”
岑玄笑道,她口中说着“抱歉”,眼中却没有半分歉意。
她欣赏着山今集团董事会主席岑复礼先生那一刹那的错愕与难堪,饶有兴味地静待他露出恼怒。
然而半晌过去,岑复礼只是沉默地收回手,似乎对这一幕也早有预料,他说:“你无需向我道歉,是我亏欠了你……你比木雕重要。”
可惜他到现在才领悟。
岑玄开始觉得无聊了,“岑董大费周章地过来,就是为了让我下您的面子?”她笑了一声,“怎么?这样能减轻您心里的负罪感吗?”
“可我觉得打扰。”
她眉眼凉薄,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比凛冬风雪还要冰冷刺骨,“省省吧岑董,这只是自我感动,您应该知道什么叫做覆水难收。”
过去岑复礼总以为她性情乖戾,事到如今才发现,从前的岑玄对他们是多么的收敛隐忍,而现在的岑玄又是多么的锋芒毕露,字字锥心。
“我知道。”
他说,他知道这是打扰,他知道她会厌烦,和过去的他们一样。
如今位置调换,他也终于领会了岑玄曾经的心境,仿佛不论做什么都是徒劳的,甚至是弄巧成拙。
可即便是这样,“我总要做些什么,我的女儿……”他近乎祈求地看着她,鬓间的霜色沾了水汽变得更浓重了,“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她是他看着长大的亲生女儿啊,骨肉相连,血脉至亲,就算明知是打扰,他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岑玄看着岑复礼,恍惚间好似透过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明知道徒劳无功,明知道会遍体鳞伤,却还是妄想争取一些什么。
须臾,她回神,看着他平静地开口,“你怎么做都是错的。”
事已至此,他怎么做都是错的,亦如过去,她怎么做都是错的。
覆水难收,木已成舟。
她没办法代替那个无数次站在天台上的岑玄去原谅他们,也没有再爱他们的能力了。这是事实。
岑复礼透过她的眼睛认清了这个事实,过去伟岸、权威、高高在上,浓云一样笼罩在她生命上空的人好似在这一刹那被岁月的洪流冲垮,变得佝偻、无力、摇摇欲坠。
他老了。
而岑玄长大了。
他再也无法居高临下地看她,再也无法左右她思想、插手她的人生,也再也不被她需要和期待了。
她不需要父亲了。
岑复礼感到一阵莫大的心痛与荒诞,“怎么会这样……”
他早已抛却了往日所有运筹帷幄的云淡风轻,用极其哀伤和迷惘的神色看着岑玄,“也许你会觉得我在开脱,但我现在真的很清楚自己在乎你,我根本不想伤害你,也不想失去你,我不知道自己过去为什么会那样对你……我明明不想的。”
岑玄沉默须臾,说:
“我知道。”
岑复礼微怔,这样连自己都不信的话竟然得到了她的信任。
可还不待他燃起希望,便听她又道:“可那又怎样?”
那些事确确实实是他做的,他也确确实实伤害过她,他想或是不想,结果没有任何区别,他造成的伤痕不会因为他有苦衷就不存在。
岑复礼的目光黯了下来,“……我知道,对不起。”
又是这种无力又无用的话,可他对她除了歉意再无他话可说。
岑玄厌倦地开口,“岑董请回吧,记得将垃圾带走,千万别再来了,您要是不来,我现在应该在屋里吹暖气,而不是搁这儿陪您赏雨。”
现在岑复礼在她眼中只是一声疏离客套的“岑董”,于是他也只能像个带来麻烦的陌生人一样,对她说着生疏又无力的话,“抱歉,打扰你了,快回去吧,别着凉了。”
岑复礼话音还未落,岑玄便已经不耐烦地转身合上门禁离开了,仿佛不愿意多和他相处一秒。
他无法对此生出任何的意见,因为曾经他也是这么对她的。
过去十八年岑玄承受的一切,时过经年回旋到了他们自己身上。
这名为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岑玄合上伞,站在落地窗前,遥遥看着岑复礼拾起地上的木雕。
他在地上蹲了一会儿,水汽模糊了他的神情,让人看不真切。
只依稀看到他掩住面容,身形佝偻,似乎还带着一丝颤抖。
雨越下越大了,重重雨幕掩盖了原本高高在上的人歇斯底里的痛苦,也让泪水混淆,消失无踪。
岑玄平静地看着。
看着他们现在痛彻心扉的样子,她会有报复的快感。
但更多的是漠然和无趣。
他们怎么样都与她没有关系,她已经不在乎他们的反应了。
由于他们的态度和过去的反差太大,她甚至觉得虚假。
即使有万人嫌光环影响,即使有剧情束缚,他们过去难道就一点都意识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吗?
不,他们意识得到。
岑玄比他们自己还清楚。
过去他们对她的漠视都是克制后的结果,漠视已是他们对她最大的仁慈,他们以为漠视就能不伤害。
可冷漠才是最锋利的刀。
岑玄有时候宁愿他们像秦家人那样坦露恶意,坏得彻底,让她也从一开始就恨得彻底,而不是让她在希望与绝望中苦苦挣扎那么多年。
促成模棱两可的态度的原因说到底还是因为不够爱也不够恨。
她对他们不够重要。
如果没有对比,岑玄或许真的会体谅他们是被剧情控制了。
但现在偏偏有对比。
于是她心底很难不产生一个想法——为什么当初萍水相逢的秦元都能抵抗光环影响,而他们身为她的血脉至亲却不能?为什么?!
因为她对他们不够重要。
于秦元而言,她是他唯一的朋友,是水中浮木,是救命稻草。
足够特殊,足够重要。
她是他的“唯一”。
于是他愿意拼尽全力去克制无厘头的厌恶,去反抗莫须有的命运,去给她应该给的爱与善意。
但于他们而言,她只是“之一”。
除了她,他们还有岑岭这个儿子,他们还有自己的家庭、事业、爱好,他们拥有很多很多的东西。
而她,一个让他们见了就心情烦躁的女儿,微不足道,不足以让他们产生那样强烈的心理斗争。
现在悔不当初又如何?
他们依然还拥有很多东西很多选择,他们只是意识到了她的重要,但她也仍然不是最重要的。
谈弦音、岑复礼、岑岭,他们哪一个对彼此的重要性都超过了岑玄,他们之间才是没有隔阂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