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自家长姐虽在闹和离,但还是那般光鲜靓丽,瞧不见丝毫憔悴焦虑,崔文姜心里头稍稍感到安心,行礼唤了一声阿姐。
崔文熙朝她招手,“二娘过来。”
崔文姜款款走上前。
崔文熙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道:“好像清减了些,是不是冯三郎没给你吃的?”
崔文姜被逗笑了,自我调侃道:“都开不起锅了。”
崔文熙撇嘴,“瞧你那点子出息。”
一家子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姐妹二人许久未见面,提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崔文姜撒娇道:“阿娘最是偏心姐姐了,当年外祖母赠的一对海棠珠花,我看中了,阿娘却偏心把一对儿都给了阿姐,害我哭了许久。”
金氏“哎哟”一声,辩解道:“你那时候还小,用不上。”
崔文熙也嫌弃道:“还记着仇呢,当时我不是分了一支给你吗?”
崔文姜:“那是阿姐看我可怜兮兮才舍给我的。”
这话把母女逗笑了。
崔文姜打小就喜爱诗书,心思养得细腻,颇有几分小女儿家的娇蛮,不似崔文熙肚量大一直被镇国公当正宫主母培养。
故而许多时候崔文熙都会宠着她,皆因自己是嫡长女,用的东西比这个妹妹要好得多,也得长辈偏疼。
不过两人到底是一母同胞,得长姐纵容,崔文姜反倒喜欢缠着她。
午饭后姐妹俩到金玉苑小憩,崔文熙半靠在美人榻上,说道:“我才回来时见阿娘满腹心事,多半是在为你发愁。”
崔文姜默了默,坐到她旁边道:“估计过不了多久我就得离京了。”
崔文熙愣住,好奇问:“因何缘故?”
崔文姜:“朝廷每三年做一次政绩考核,官员职位的升降或调动全在吏部的考课里。三郎干著作郎已经有好些年了,这回考课要外放到地方上做父母官,五年起始,我得跟着他外放。”
崔文熙问:“可知外放到何处?”
崔文姜蹙眉道:“早些时日我曾同父亲说过这事,也亏得有家里头的关系,才把三郎外放的地方改得近了些,目前听说是在乾州的云塘县。”
崔文熙嫌弃道:“乾州离京畿来回得四五个月了。”
崔文姜:“已经很不错了,比之前的南阳近得多。”又道,“我同三郎此去乾州,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京的,阿娘心里头不舒坦,阿姐若得空,便多陪陪她。”
崔文熙沉默,似乎一下子就明白才回来时自家老娘欲言又止的原因了,她试探问:“大哥是工部侍郎,可曾想过法子把三郎外放到京畿的县城里?”
崔文姜应道:“找吏部使过法子,这才从南阳改到乾州的。”
崔文熙闭嘴不语,心里头一时不是滋味,过了许久,她才问道:“这事为何不早同我说?”
崔文姜讷讷道:“我们都很担心你。”又道,“爹虽然严厉,但心里头到底是偏袒阿姐的,知道你在跟庆王闹和离,也不好给你拖后腿,故才不曾提起这茬。”
崔文熙没有说话。
崔文姜继续道:“外放到乾州已然不错了,待我夫妻二人在那边安顿妥当,便再寻时机回京探望二老,就是得劳阿姐多加照看着些,妹妹去得才放心。”
崔文熙正色道:“乾州到底太远,你拖家带口过去,人生地不熟,有什么事家中也无法照应。倘若外放到京畿区域,不仅来回方便,家里头也好多替你们打点着些,总要少吃点苦头。”
崔文姜沉默了好半晌,才语重心长道:“阿姐,倘若因为三郎的事,而让你同庆王低头,那我宁愿去乾州。
“婚姻这种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行事素来稳重,不论做什么选择,都是有理由的。我这个做妹妹的虽然帮不上你的忙,但也不能拖你的后腿,给你添堵。”
这话令崔文熙窝心,“二娘……”
崔文姜握住她的手,“昨晚我与爹说起你的事,他虽然唉声叹气的,但心里头到底心疼你,说你若是执意和离,他便随你怎么折腾,大不了往后崔家把你养到老。”
崔文熙半信半疑,“你莫要哄我。”
崔文姜:“我哄你作甚?”又道,“咱们爹虽然刻板严厉,却是慈父,只不过有些话他碍着面子不好说而已。”
崔文熙抿嘴笑。
崔文姜小声道:“我原是不知道阿娘装病把你哄回来的,晚上待爹和大哥回来,她多半要挨训。”
崔文熙:“阿娘舍不得你去乾州,我也舍不得,你打小娇生惯养的,去了那边没个照应,家里头不放心。”
崔文姜:“我长大了,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为母则刚,往后遇到再多的风雨,只要有三郎在身边,就什么都不怕。倒是你,离了庆王府处处都要靠自己筹谋,以后的路比我艰难多了。”
崔文熙掐了一把她的脸儿,不以为意道:“你莫要瞎操心我,我自有我的门路。”
崔文姜笑道:“是是是,阿姐打小就聪明伶俐,行事周全稳妥,忒有主见了。”
崔文熙漫不经心地摇着团扇,“晚上待大哥回来了,我再问问,看能不能想想法子把三郎外放的地方再改改,使多少银子都行。”
崔文姜无奈道:“多半不行了,你若能不靠庆王把这事办成了,我倒是服气的。”
崔文熙“噫”了一声,“你当我干了这么多年的庆王妃是白干的呀,我去找永宁,找平阳,看她们有没有人脉关系,说不准能成。”
崔文姜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崔文熙宽慰她道:“且安心,你阿姐出手,定会事半功倍。”
崔文姜被哄笑了,觉得她老姐从小到大都是这般模样,不论遇到什么事情,从未有过抱怨沮丧,更不会像一般妇人那般大吵大闹,只会淡定地保持着她的仪态体面,迎难而上。
她仿佛永远都不知道什么叫艰难一样,展现出来的皆是积极向上的力量,总令人忍不住去仰望。
果不其然,晚上镇国公得知金氏装病把崔文熙哄回来后气恼不已,把她训斥一顿。
金氏满腹委屈,伤心难过道:“我就是舍不得二娘拖家带口去乾州,担心她吃苦头,这才想元娘帮衬着想想法子。”
崔平英被这话气坏了,指着她道:“瑶娘糊涂!你总不能委屈元娘去为二娘铺路啊,她们姐妹打小就亲昵,若二娘知晓了,定是不允的。”
金氏着急道:“可是……”
崔平英:“你莫要再说了,三郎的事我和大郎已然用尽了法子,去乾州是最好的结果,大不了熬过五年再想法子把他弄回来便是。”
金氏闭嘴不语。
崔平英愠恼道:“妇人之仁,元娘的性子你是晓得的,若是为了二娘的事在庆王跟前折腰,她得多难受,我这个做父亲的见不得她卑躬屈膝,那是打我崔平英的脸!”
金氏讷讷道:“这事,确实是我糊涂了。”
崔平英:“你想明白就好。”又道,“等会儿莫要在她跟前丧气着脸,别再跟她添堵了,明白吗?”
金氏点头。
崔平英本想着回避外放的事,哪曾想崔文熙却主动提了出来,在饭桌上问大哥崔文靖关于妹夫冯正外放是不是已经敲定了。
崔平英皱眉,打断道:“这事已经定了,元娘问这些作甚?”
崔文姜看向自家老父亲道:“爹,我下午已经同阿姐把事情说清楚了。”
崔平英愣住,随即露出不自在的神情来。
崔文熙笑着打趣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般重要的事,爹和大哥竟也瞒着不让我知道。”
崔文靖无奈道:“元娘此话差矣,我和爹也是不想你担心。”
崔文熙撇嘴,“总不能待二娘拖家带口离京了才同我说罢。”
崔文靖闭嘴不语。
崔平英解释道:“元娘这些日劳心,就莫要操心娘家的事了,三郎外放到乾州至多待个五年咱们就想法子把他调回京来,往后他若想往上升迁,总得外放出去磨练磨练方才有出路。”
崔文熙“嗯”了一声,“若想升迁,是得下基层,不过可以外放得近一些。”说罢看向崔文靖,“大哥可曾与吏部那边通融过?”
崔文靖回道:“这已经是我走过门路的结果了,起初我也想着把三郎外放到京畿区域,这样回京也方便些,可是名额就只有那么几个,全都在暗地里争抢着呢。话又说回来,其实早就被内定了,光靠崔家的人脉关系行不通。”
崔文熙沉默不语。
金氏见她并不抵触讨论这桩事,小心翼翼道:“若要把三郎留在京畿,只怕需得让庆王同宫里头说一声,方才能成。”
崔文熙挑眉道:“也不是非得让他出面才行,我试试永宁府的门路,长公主与宫里走得近,说不准有机会。”
听到这话,金氏不由得燃起了希望,“当真行得通?”
崔文熙点头,“先试试再说。”
崔平英缓了一口气,说道:“此事颇难办,元娘莫要逞强,为父不想你为难自己,若因三郎的事而让你受委屈,相信二娘也会自责不安的。”
崔文熙笑道:“爹这话就见外了,以前你时常教导我,一家子只有把劲儿往一处使,家族才能兴旺起来。我好歹是崔家长女,若在力所能及之内帮扶一把,那又怎么了?”
崔平英欣慰道:“你能这么想,为父很高兴。”
崔文熙正色道:“那也是因为爹和大哥没把长月当外人,知道我的难处,愿意真心实意疼我,这样的娘家人,我断不能忘恩负义。”
崔文靖温言道:“日后元娘离了庆王府,愿意回来就回来,金玉苑始终给你留着,崔家总有你的立足之地。若不想回来在外头也无妨,什么时候想家了,便回来看看我们,不约束着你。”
崔文熙半信半疑问:“真的假的?”
崔平英插话道:“未出阁之前就娇养着,若是回来了,也不多你一口吃的。”
这话把崔文熙哄高兴了,“爹真是通情达理!”
崔平英无奈叹道:“这些日我仔细想了许久,倘若你在庆王府一直委曲求全,往后余生可要怎么过,思来想去,还是罢了,只要我的女儿活得高兴就好,其他的随缘。”
听到这番话,崔文熙笑得明艳,她爱死这个迂腐又严厉的老头子了。
平时他刻板又专权,典型的父权代表,事事说一不二,但在自己的闺女面前,还是妥协了。
没有什么比自己含辛茹苦教养出来的女儿重要。
“爹,我敬你一杯。”
崔平英举杯。
崔文熙道:“三郎的事就让我再试试,若是不成,便罢了。”
崔文姜:“阿姐切记莫要逞能委屈自己,倘若你到最后迫不得已走了庆王的门路,我这个做妹妹的会一直抬不起头。”
崔文熙:“你放心,我才不会为了你家三郎卖身呢。”
金氏笑着训斥道:“口无遮拦,没个正经。”
崔文熙撇嘴。
当天她在金玉苑宿了一晚,次日一早就回去了。
在回府的路上崔文熙的心情挺不错,有靠谱的娘家做倚靠,还有雁兰那个外室努力撬墙脚,她已经在畅想和离后的美好小日子了,委实值得期待。
回到庆王府后,崔文熙便差人走了一趟永宁府,先探探永宁在不在府里。
正午的时候家奴回来汇报,说长公主下午会到畅音阁看戏。
崔文熙抬手,家奴退了下去。
芳凌伺候她用午膳,问道:“娘子等会儿要去畅音阁吗?”
崔文熙点头。
芳凌心疼她奔忙,说道:“现下天气炎热,娘子还是午睡会儿再去也不迟,莫要中了暑热。”
崔文熙拒绝道:“不用,我早些过去等着。”
芳凌忍不住发牢骚,“娘子自顾不暇,还要管娘家的事,为着四处奔忙,奴婢瞧着心疼。”
崔文熙笑了笑,解释道:“娘家人可是我往后的倚靠,他们待我仁义,我若能搭把手帮衬着些也没什么。更何况二娘与我手足情深,我也见不得她吃苦受罪,能帮扶一把便扶一把,日后待我落拓的时候,还得仰仗崔家。”
芳凌:“还是娘子通透。”
崔文熙拿起汤匙道:“以心换心方能长久,父母和阿兄愿意宽待我,我自然也愿意替他们解难,为这样的家人出力,值得。”
许是心里头积着事,她也没用些什么就撤下了。
饭后崔文熙重新洗漱换了一身衣裳,不论何时,她都会保持着最基本的体面,哪怕是去求人呢,也要体体面面的。
你几乎瞧不见她狼狈的时候。
当然,除了假山那次,她自解的选择了遗忘和忽视,反正她跟赵玥又没发生过什么,更何况他还是侄儿。
现下天气愈发炎热,崔文熙穿了一身清爽的艾绿,梳了发式简单的圆髻,戴了一套翡翠头面,妆容极其清淡,整个人呈现出清水出芙蓉的温婉淑雅感。
芳凌撑着伞伺候她出行,她是极其爱美的,一点都不想被晒黑。
到了府门口,崔文熙乘坐马车前往畅音阁。
现在日头正盛,街道上也没什么人来往,马车里颇有些热,她拿着团扇摇着,脑中琢磨求永宁到底能不能成事。
畅音阁在安化坊,过去要经过三个坊的距离。
待她抵达那里时,畅音阁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今儿排了妙音娘子的戏,唱的是《珍娘记》,其内容是珍娘被负心汉欺辱,怒打负心汉反被告官的情形。
剧情一波三折,很受市井百姓喜爱。
永宁也爱看,觉得珍娘这个人物很有一番勇气,怒打负心汉时忒解恨,还有被告官后巧妙脱身的计策也使得绝妙。
芳凌向柜台前的掌柜打听,那掌柜同她说道:“永宁府的包厢订在秋月阁的,刚刚才来人,我让小六带你们上去。”
稍后那个叫小六的小厮把主仆往楼上领。
崔文熙摇着团扇,由芳凌搀扶着前往秋月阁,途中不少郎君频频往这边瞟,更有女郎窃窃私语。
芳凌见不得那些窥探的眼睛,更听不得那些在背地里议论的揣摩言语。
崔文熙却无视,仍旧保持着仪态万千,瞧不见丝毫喜怒。
主仆抵达秋月阁,婆子进去同永宁通报。
听到崔文熙来了,永宁颇觉吃惊,做了个手势。
不一会儿崔文熙进包房,永宁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调侃道:“瞧你穿这身,是故意来拆我的场子不是?”
崔文熙笑盈盈道:“阿姐小气,我今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求你这个做长姐的了,就看长公主给不给面子。”
永宁“哎哟”一声,啧啧道:“你还能耐了啊,瞧你这居高临下的态度,像是求人的吗?”
崔文熙撇嘴,扭着腰肢走上前拿扇柄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撒娇道:“正儿八经求人,不是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