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婆子也没推辞,她爱吃点小酒,但又不敢多吃,怕误事,只同王老儿小酌两杯便作罢。
匆匆用过午饭,刘婆子便回了别院。
当时雁兰正要午休,听到她回来了,命小桃把她唤来。
刘婆子进了厢房,态度可不像在庆王府那般唯唯诺诺,而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
雁兰已经习惯了她的做派,也不恼,只和颜悦色问道:“我听说刘媪上午去了一趟庆王府,可当真?”
刘婆子也没隐瞒,回道:“去了一趟。”
雁兰冲小桃使眼色,小桃取了一片银叶子塞进刘婆子手里,她像烫手似的,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雁兰道:“你在我院里伺候,平日里辛劳,这点小意思拿去吃酒罢。”
刘婆子心里头明明心花怒放,却装作为难的样子,“雁娘子此举,倒叫老婆子不好意思了。”
雁兰轻摇团扇,笑道:“我初初进京时,庆王府这么多家奴,却唯独挑中了你来别院伺候,可见你我二人有缘分,既然上头把你分到我这院儿里来当差,我自不会亏待自己人。”
听了这话,刘婆子的态度和气得多,“承蒙雁娘子抬爱,老奴得遇贵人。”
雁兰缓缓起身,说道:“贵人倒谈不上,毕竟待我产下子嗣后,说不准就会被发卖出去,往后的前程堪忧啊。”
刘婆子心思一动,泄露口风道:“今日主母唤老奴去问话,老奴瞅着那态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雁兰斜睨她,问:“她同你说什么了?”
刘婆子:“主母只问了雁娘子的临产时日,和身体情况。”
“就只问这些?”
“就这些。”
“你可曾同她说起庆王在这里的情形?”
“提过一嘴,不过主母似乎一点都不恼,像是没放到心上一样。”
这话令雁兰皱眉,手缓缓放到肚腹上,不知在想什么。
刘婆子宽慰她道:“主母的性子向来是这般,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是喜怒不形于色。”又道,“据说当初与郎君闹和离时也是轻言细语,从未哭闹折腾过。”
雁兰半信半疑,“府里现今是何情况?”
刘婆子:“老奴进府的时候曾同以前的熟人探听过,二人一直都是互不理会,再加之近些时日郎君时常宿在别院,两人连见面的机会都少了。”
雁兰没有吭声。
那对夫妻走到今日的地步,她功不可没。
可是光打冷战还不够,这都到初夏了,秋冬临盆,留给她的时日不多了。她必须要赶在临产前逼庆王做个了断,要不然就一尸两命。
想白捡一个孩子,门儿都没有!
于是接连几日雁兰频频做噩梦,食不安寝不寐,秦大夫也束手无策。
赵承延生怕她出岔子,日日□□。
雁兰还不满意,两眼发愁,哀哀道:“奴婢昨晚梦见腹中的孩子前来道别,可把奴婢吓坏了。”说罢抓住赵承延的手,含泪道,“四郎,奴婢好害怕。”
赵承延被她搞得头大如斗。
这两日他也睡不好,眼下泛青,安抚她道:“雁娘莫要瞎想,我就在你身边的,谁都不能把孩子带走。”
雁兰委屈地蜷缩在他怀里,幽幽道:“四郎哄奴婢。”
赵承延轻拍她的背脊,“我哄你作甚?”
雁兰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垂泪。
少许温热落到他的手背上,他顿时抓狂了,焦虑道:“你何故哭了?”
雁兰翻身背对着他,倔强道:“没有。”
赵承延忙宽慰道:“可莫要哭了,怀着身子经常哭对胎儿不好。”
雁兰不满道:“四郎眼里只有孩子,关心的也只是孩子,奴婢索性立马刨出来给你算了,省得欠你一场债。”
她越说越激动,并且真要下床去拿刀剖腹。
此举可把赵承延吓坏了,赶忙抱住她。
雁兰拼命挣扎,又哭又闹,他害怕伤到她的腹部,不敢过分用力,只得不停安抚她暴躁的情绪。
也幸亏有小桃和刘婆子等人帮衬着,才没出岔子。
好不容易把雁兰哄睡后,赵承延已经精疲力尽。
小桃忧心忡忡道:“这些日雁娘子患得患失,秦大夫说这样下去可不行,忧思过虑,恐会伤及腹中胎儿,郎君定要想出个法子来才行啊。”
赵承延没好气道:“我又不是神丹妙药,能想出什么法子?”
被他凶了,小桃惶恐地垂首不语。
赵承延气恼地看向床上的女郎,虽然心头厌烦,但到底舍不得她腹中的孩子。
他几乎对子嗣有一种特殊的执念,这些年崔氏无法给予,令他心里头不是滋味。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跟自己有血脉牵连的后代,总觉得不再那么孤单了。
说到底,他还是没把自己当成赵家人。
虽然冠以国姓,却无父无母,始终都无法与那帮正统的赵家人亲近,从骨子里就是排斥的。
怕雁兰出了岔子,赵承延只得向朝廷告几天假。
这不,当东宫得知他告假陪外室时,哭笑不得。
政事堂那帮老迂腐倒是挺能理解庆王的心情,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子嗣,怎么都要护着才行,倘若出了岔子,那得多难堪。
赵玥拿着庆王的告假书,其实是有点幸灾乐祸的。
前几日崔氏求他把著作郎冯正的调任改到京畿辖区,他已经改了,索性差人把调任文书送到庆王府去。
管事拿到文书,立马送往瑶光园。
当时崔文熙正在午睡,待她醒后,芳凌把文书呈上,说道:“娘子,这是从宫里送来的调任文书,你且过目。”
崔文熙大为惊喜,立马坐起身道:“拿我瞧瞧。”
芳凌把文书递给她,崔文熙立马打开来看,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上头明确写着冯正的调任地点淞县,就在京畿片区,若是骑马,来回也不过两三日。
她高兴不已,兴冲冲道:“赶紧替我洗漱,我要去国公府,立刻!”
芳凌被她的情绪感染,也笑道:“娘子莫要慌,今日来得及。”
崔文熙喜滋滋道:“从庆王回京后,这事算是第一件让我高兴的事了。”
芳凌撇嘴,提醒道:“春日宴那次娘子也挺高兴。”
崔文熙“噢”了一声,抚掌道:“对,那次击鞠也挺高兴。”
芳凌伺候她洗漱,梳头绾发,换衣裳,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待她正好衣冠,确认没有不妥之处后,才把张焉棋一并捎带上送回去。
前往国公府的路上崔文熙心情飞扬,是打心眼里感到愉悦。她原本是没抱希望促成这件事的,哪曾想竟然成了,委实令她开怀不已。
马车抵达国公府,家奴前去如意堂通报。
得知自家闺女回来,金氏忙出院子接迎,大老远就看到崔文熙唤道:“阿娘,女儿来报喜了!”
金氏被她的欢快情绪感染,笑问:“何喜啊?”
崔文熙:“二娘不用远走了!”
听到这话,金氏诧异不已,当即笑得合不拢嘴,“你可莫要诓我!”
母女二人走上前,礼数不能少。
崔文熙挽上金氏的胳膊,笑盈盈道:“三郎的调任文书拿下来了,就在京畿片区的淞县,来回也不过三两日,这下你该高兴了。”
说罢朝芳凌招手,她忙把文书呈上。
金氏接过看了看,眼角含笑道:“元娘竟真把这事办妥了,有几分本事。”
崔文熙问:“爹呢,可在府里?”
金氏:“方才出去了,要晚些时候才回来。”又道,“他若是知道了,不知得多高兴。”
崔文熙:“这下你该松口气了。”
母女二人有说有笑,等着家里的男人们回来报喜事。
傍晚崔文靖下值回来,刚进府门就碰见自家老子,家奴过来请二人去如意堂,说庆王妃回来了。
崔文靖面色一僵,表情有些为难。
崔平英察觉到他的异常,问:“大郎怎么了?”
崔文靖迟疑了会儿,才难堪道:“今日儿上值时听说庆王告了数日的假。”
崔平英皱眉问:“因何告假?可是身体不适?”
崔文靖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自在道:“据说是为了陪那外室养胎告的假。”
崔平英:“……”
崔文靖猜测道:“现下元娘过来,多半是为这事。”
第30章 两难
崔平英不由得露出忐忑的神情, 幽幽道:“着实难为她了。”
崔文靖叹气不语。
崔平英提醒他道:“勿要丧气着脸子,先过去再说。”
父子二人前往如意堂,金氏见他们过来, 喜气洋洋道:“今儿有喜事要告知你们,三郎调任的事落实下来了, 就在京畿的淞县。”
听到这消息,二人大为惊喜,崔文靖诧异道:“阿娘可莫要哄我。”
“哄你作甚?”
这话是崔文熙说的, 她撩起门帘从厢房里出来,兄妹二人相互致礼。
崔平英甚感欣慰,高兴道:“元娘当真有几分本事。”
崔文熙命芳凌把张焉棋取来, 暗搓搓道:“先前女儿从爹手里讨要了张焉棋,原本想拿它去办事, 哪曾想没用上, 这又给你还回来了。”
崔平英诧异,调侃道:“还有这等好事?”
芳凌把张焉棋奉上, 崔平英欢喜不已,打开木匣仔细瞧了瞧,崔文熙道:“我原本是拿它作饵的, 结果人家不要,倒让爹捡了个便宜。”
崔文靖听着觉得蹊跷,好奇问:“元娘走的谁的门路?”
崔文熙看向他, 回道:“太子。”
此话一出,崔文靖震惊不已。
崔平英虽有猜测,但听她亲口说出, 还是感到诧异。
崔文熙向他们解释说:“我央求平阳替我牵线搭桥, 疏通了太子的门路, 他看在平阳的面子上才给我颜面,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崔文靖半信半疑,“元娘私底下见过太子?”
崔文熙点头,“当时平阳也在,用张焉棋把他哄到平阳府的。”
崔文靖表情复杂地看向自家老子,崔平英觉得此举不妥,试探问:“太子得知你的意图后,是什么反应?”
崔文熙:“把我训斥了一顿,说他是监国太子,我却行使贿赂,知法犯法。又问我为何不让庆王出面同圣人说这事,我不爱听,把他回怼了,他没吭声。”
崔文靖忍不住指了指她,“你可真是吃了豹子胆,后宅妇人把手伸到东宫去了,太子没有问罪于你,就已然是万幸。”
崔文熙辩解道:“大哥此言差矣,我也是挣扎许久才做出来的决定。我毕竟是后宅妇人,外放之事涉及到政务,理应不该我出面。可是最后却促成了这桩事,这中间除了有平阳的关系外,大半都是靠着崔家的颜面支撑,可见太子对崔家是上心了的。”
崔文靖闭嘴不语。
崔平英捋胡子道:“元娘此话颇有一番道理,虽然你避开庆王去走太子的门路委实不妥,但东宫既然应允了,可见对崔家还是器重的。”
崔文熙:“就是这个道理,我一介妇人,哪有这么大的脸面请得动太子为我开路,多半也是看在我的娘家背景,这才没有为难,况且他也说过了,下不为例。”
金氏忍了许久,才小声道:“这或许也是看在庆王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崔文熙:“嗐,管这么多作甚,只要促成了这桩事就行了。”又道,“我是实打实的高兴,你们莫要扫我的兴。”
崔平英笑道:“好好好,不扫你的兴,我们家元娘有出息了,离了庆王,仍能顶半边天。”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气氛顿时轻松愉悦。
笼罩了崔家许久的愁云总算消散了不少,人们坐在一起闲话家常,总避免不了夫妻闹和离的事。
这到底是搁在金氏心里头的疙瘩,毕竟对于女郎来说,婚姻实在太过重要,她再一次试探问:“倘若庆王一直拖着不与你和离,元娘又当如何是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崔文熙身上,她却不着急,笑眯眯道:“阿娘未免太高看他了,你当真以为他舍不得我呀?”
金氏听得糊涂,皱眉问:“此话何解?”
崔文熙正色道:“这些日他一直都宿在别院,我夫妻二人形同陌路,面都见不着几回。他拖着不应允,无非是想要脸面罢了,怕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我和离遭市井唾骂。
“你仔细想想,他那般爱面子的人,当初写下一双人的承诺,倘若在得了子嗣时抛弃原配,不是背信弃义吗?这样有损声名的事他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崔平英紧皱眉头道:“可是这样拖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崔文熙宽慰他道:“爹尽管放心,有那外室在,过不了几月我就能脱身了。”
见她说得笃定,崔平英半信半疑,“你当真能离开庆王府?”
崔文熙:“我哄你作甚,我自有门路。”
崔文靖提醒她道:“元娘可莫要把庆王惹恼逼急了,他好歹是亲王,除了宫里头,崔家是压不住他的,若是冲动之下做出伤害你的事,就悔之晚矣。”
崔文熙摇食指,“大哥多虑了,后宅这点小事,用不着伤筋动骨,总会有人替我去做,无需我像泼妇似的失了体面。”
崔文靖欣慰道:“你打小就有主见,事事都能坚守本心,这点极不容易。我这个做大哥的就盼着你离了庆王府后事事顺心,勿要被这些俗世烦扰。”
崔平英也道:“是啊,元娘这性子让我既喜又忧,喜的是你比一般女郎坚韧,从来不是一个怕事的人,这点傲骨为父很是欣赏,忧的是怕你往后的前程艰难。”
崔文熙颇觉窝心,“爹莫要瞎操心,就算以后离了庆王府,平阳与永宁仍旧会同我来往,以前的人脉圈子是不会舍掉的,跟她们厮混,总能让背地里的不轨之徒稍有忌惮。”
崔平英点头,“你心中明了就好。”说罢瞥了崔文靖一眼,觉得这个时候提庆王告假的事应该不会对她造成影响,便道,“今日你大哥上值时听说庆王告假了,你可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日,据说告假数天。”
“我不清楚,他告假做什么大哥可知道?”
崔文靖干咳一声,回答道:“据说是告假陪外室养胎。”
他们本以为崔文熙会难堪,谁料她忽地笑出声来,失态问:“真的假的?”
众人:“……”
崔文熙连忙敛神,眉眼里皆是笑意,兴致勃勃道:“看来应是那外室的胎不稳了,明日我这个做主母的定要亲自走一趟去瞧瞧,免得叫人诟病。”
金氏听着不对味,皱眉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坐不稳了?”
崔文熙撇嘴,“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