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起身,亲自搀扶她道:“且容我好生想一想是去是留。”
对方没有一口否决,雁兰忐忑的心稍稍得到舒缓,扶着她的手臂站起身。
崔文熙对她的肚子颇有几分好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哪曾想肚腹里的小生命居然动了一下,她“哎哟”一声,“在动。”
雁兰有些紧张。
崔文熙淡淡道:“你先回罢,是去是留,我自有打算。”
雁兰也不过多逗留,行礼告辞。
待主仆离开后,外头的芳凌进屋来,压低声音道:“那女郎好厉害的心计。”
崔文熙“嗯”了一声,“也幸亏她头脑聪明,若是遇到一个蠢笨的,我只怕还得继续折腾好一阵子呢。”
芳凌:“娘子什么时候应允她?”
崔文熙:“让我腾位给她,哪能一下子就成事呢,先吊她两天,让她再焦灼几日,这样才能下定决心要不要豁出去作死,毕竟往后留在庆王身边的人是她,惹恼他的人也是她。”
芳凌掩嘴笑,“娘子好成算。”
之后过了好些日,崔文熙才放口信到别院,愿意给一条生路。
雁兰悬挂在心中的石头落定,崔文熙的撤退给了她作死的勇气。她也当真是个狠人,亲自去订回来一口棺材,开始躺进棺材里绝食。
此举把赵承延气得半死。
那棺材摆放在偏厅,雁兰就那么躺在里头,不顾炎炎夏日,水米不沾。
小桃急得不得了,却束手无策。
赵承延又气又恼,趴在棺材前劝说道:“雁娘何必这般折腾自己,你真是不要命了!”
雁兰不予理会。
赵承延心疼不已,怒火攻心道:“你究竟要怎样才能如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雁兰才嘲讽道:“奴婢怀了殿下的子嗣,殿下却做不了主,真是可笑之极。”
这话赵承延不爱听,怒斥道:“你说什么胡话!”
雁兰幽幽道:“难道不是吗?”说罢木然地看向他,“前些日奴婢实在没法子了,干了一件蠢事,去求王妃饶奴婢一命,她笑奴婢蠢。
“是啊,奴婢明明知道是自取其辱,却还是去求了。敢问殿下,奴婢想苟活有错吗?”
赵承延沉默。
雁兰绝望道:“奴婢就想不明白了,奴婢明明怀的是殿下的孩子,为何还要经过她崔氏的准允?”又道,“这些天奴婢想通了,她既然容不下奴婢,奴婢凭什么还要生孩子保她的体面?”
“雁娘……”
“殿下且回去罢,奴婢虽然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可是可以决定孩子的去留。从今往后,殿下就当这是一场荒唐梦罢了。雁兰要走了,往后替殿下生孩子的女人还有很多,不缺奴婢这一个。”
“雁娘!”
“殿下且回罢,你的那些花言巧语,奴婢听腻了,嫌厌烦。”停顿片刻,“奴婢乏了,不想再继续折腾了,省得殿下厌烦,奴婢也瞧不起自己。殿下若真有点菩萨心肠,待奴婢过身后,还劳殿下差人把奴婢火葬了送回魏州,埋在奴婢从小长大的村里,就算是孤魂野鬼,也能陪伴在爹娘身边,有一丝念想。”
“雁娘……”
雁兰不再理会他,缓缓闭上眼睛,忍着棺中的酷暑难耐,听着外头的夏蝉疯吼,做最后赌注。
她存了死志,赵承延拿她没法,只得命人把冰鉴搬进偏厅让她不至于那么受罪。
晚上他回到庆王府,同薛嬷嬷说起这茬,薛嬷嬷被气得够呛,懊恼道:“简直是荒唐之极!”
赵承延精神颓靡,黯然道:“她存了死志。”
薛嬷嬷气急道:“一个无名无分的东西,以为凭着一口棺材就能唬住人不成?!”又道,“郎君万不能被她拿捏住了,就算她雁兰丧生,以后还有的是女人替郎君生孩子,不缺她一个。”
这话重重地击到赵承延的心口上,面露不快质问:“嬷嬷,你到底有没有心?”
薛嬷嬷愣住。
赵承延愤怒道:“那是我的孩子,成婚七年来第一个孩子!他是一条命,在肚子里会动,活生生的一条命!”
见他愤怒,薛嬷嬷不敢吭声。
赵承延痛心疾首道:“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无视雁兰的死活?她救我一命,且还替我生孩子,就算有万般不是,也容不得崔氏做主决定她的去留,应是我庆王赵四郎容不容得下她!”
薛嬷嬷嘴唇嚅动,“可是……”
赵承延打断道:“你什么都别说了,这几月我周旋得累了,不想再折腾了。我要雁兰,要她在我身边好好的,母子平安。”
说罢便往外头走。
薛嬷嬷着急道:“郎君!”
赵承延顿身,扭头指着她道:“你莫要跟来。”
薛嬷嬷不敢再往前。
赵承延背着手朝瑶光园去了,此刻他的心里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夫妻恩爱,剩下的,仅仅只是厌倦与疲惫。
崔氏与雁兰母子,他终究做出了抉择。
赵承延过来时,崔文熙正在用饭。
忽听家奴来报,说庆王来了,她一点都不诧异,只慢条斯理地用汤羹。
那男人站在门口,神情倦怠,眼下泛青,整个人清减许多。
崔文熙视若无睹。
赵承延盯着她看了会儿,默默地走进厢房道:“元娘。”
崔文熙放下碗,接过芳凌递过来的茶盏漱口,婢女前来把桌上的饭食撤下。
赵承延朝她们做了个手势,一行人退了出去。
崔文熙看向他,似笑非笑道:“四郎今日板着个脸,是来找我吵架的吗?”
赵承延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们和离罢。”
此话一出,崔文熙愣住,隔了好半晌,才问:“四郎说什么,我没听清。”
赵承延平静地重复那几个字,“我们和离罢。”
崔文熙冷不防笑了起来,用他当初的语气问:“四郎你是不是疯了,好端端的,闹什么和离?”
赵承延心中五味杂陈,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她提出和离时的情形,他敛了敛神儿,说道:“我想明白了,与其这般相互折磨,不如放对方一条生路。”
像听到了笑话般,崔文熙回道:“我不觉得是折磨,反而觉得这日子挺好。”
赵承延:“……”
崔文熙:“就像当初四郎说过那般,去母留子是为了我的前程着想,往后我膝下养着一个孩子,府里只有我一个女主人,四郎仍旧是那个把我捧在手心里呵护的郎君,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挺好。”
赵承延:“……”
崔文熙见他的面色不耐,露出天真的表情问:“四郎还说话算话吗?”
不知道为什么,望着那张娇美温婉的面庞,他竟然觉得心虚发慌。
崔文熙心中明明爽到爆,却仍是追问:“四郎为何不回答我?”
赵承延喉结滚动,憋了许久才道:“我变了,不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四郎了。”
听了这话,崔文熙久久不语。
赵承延再次重复他的要求,“我们和离罢,好聚好散。”
崔文熙冷哼一声,变脸道:“成全你跟雁兰双宿双飞吗?”
赵承延辩解道:“我是她们母子唯一的依靠,而你,没有我,还有国公府。”
崔文熙不想听他废话,起身道:“我不会遂你的愿,当初既然请了中宫来劝和去母留子,那雁兰,我便容不下她。”
此话一出,赵承延被逼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你何必如此?”
崔文熙的视线落到他的手上,他迟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放开了。
也不知是太在乎那母子,还是其他原因,在崔文熙冷酷离开时,他忽地跪了下去,喉头哽咽道:“元娘,就算我求你了,放过我,放过雁兰可行?”
崔文熙顿身,没有回头。
赵承延继续说道:“我跪下来求你和离,放对方一条生路,不想与你撕得太难看,成为京中的笑话。”
崔文熙扭头看着那个满身疲惫的男人,“你求我和离?”
赵承延红眼道:“对,我求你和离,求你成全我们,成全双方的体面,莫要撕得太难看。”
崔文熙露出同情的眼神看他,“就为一个外室?”
赵承延点头,很有自知之明道:“我这个人的芯子已经烂透了,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郎君去呵护疼爱,是我负了你,辜负了你的一往情深。”
崔文熙默默地坐回椅子上,看着他问:“你真想清楚了要与我和离?”
赵承延:“我想清楚了,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崔文熙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
赵承延怕她不允,又接着道:“你嫁进赵家七年,打理中馈委实不易,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相中了什么,只管拿去,我绝无半点怨言。”
这话崔文熙爱听,总算还有点良心,“说话算话?”
赵承延:“只要你应允和离,不再闹事保全双方体面,统统算数。”
崔文熙想了想,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似笑非笑道:“真乖。”
赵承延:“???”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33章 离府
既然对方下定决心要和离, 崔文熙也不为难他。怕他隔一晚就变卦,她命婢女去听雪堂请薛嬷嬷过来做见证人。
得知赵承延与崔氏达成和离的意愿后,薛嬷嬷连忙过来, 一进厢房就焦急道:“还请娘子三思!”
崔文熙露出无奈的神情,缓缓说道:“嬷嬷伺候了四郎多年, 这些年我嫁进赵家,有诸多不合意的地方皆靠嬷嬷劝言,如今走到头了, 还请嬷嬷理解我的难处。”
薛嬷嬷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向赵承延道:“郎君……”
赵承延似下定决心,说道:“我意已决, 你莫要从中作梗。”
薛嬷嬷欲言又止。
崔文熙朝芳凌做了个手势,笔墨伺候, 由赵承延亲自写和离书。
往日夫妻二人闹得生伤, 今日却异常平静,赵承延算是君子了一回, 写下的和离书丝毫没有中伤女方的言辞,先是感念夫妻结合的欢喜,而后便是七年相处的喜怒哀乐, 最后才是达成和离的平静与祝福。
字字恳切,未耍花招。
写完那份和离书,崔文熙接过细看, 没有不妥之处。
得到她的赞许,赵承延便抄写了一份。
二人各执一份,签字画押, 明日要拿到官府备案, 且还要把玉牒上崔文熙的名字除名, 后续还有不少繁杂手续。
和离书敲定后,崔文熙毫不客气讨要了一处庄子,数十亩田产和两家商铺,以及一处两进宅院。
赵承延非常大方应允,并附带一匣子现银。
可见他是急切想结束这段婚姻的。
翌日夫妻双方的和离书被送到府衙备案,各处房产田地的变更手续也已进行,待一切手续完成后,崔文熙就会搬离庆王府。
在办理各类手续期间,崔文熙回了趟娘家,把与庆王和离的消息告知金氏。
金氏颇觉诧异,吃惊问:“庆王准允和离了?”
崔文熙自顾剥桌上的荔枝,芳凌把庆王写的和离书送上来,还附带一份因和离赠予崔文熙的田产合约。
金氏看过后,心中五味杂陈,不是滋味道:“我原以为你们还会闹一场,哪曾想,竟这般顺遂就离了。”
崔文熙爱极了荔枝的鲜甜,汁水丰盈,委实不错,调侃道:“若不是那外室订了一口棺材躺进去绝食,我哪有这么快脱身?”
听到这话,金氏皱眉道:“简直不成体统。”
崔文熙抿嘴笑,“阿娘甭管手段如何,只要能让我脱身从那个火坑里跳出来就行了。”又道,“还好那混账东西有点良心,我讨要的田产应允得也算大方,这几日在办更名手续,总比灰溜溜出来的好。”
金氏叹道:“往后你的日子我操心得很。”
崔文熙没心没肺道:“操心什么呀,过两日我得请平阳和永宁来长陵坊庆祝庆祝。”
金氏:“……”
崔文熙:“顺便再放两串炮仗。”
金氏:“……”
真是服了!
就这样,崔文熙和离的事在娘家算是默认接受了,大家都很平静。
不过宫里头的马皇后得知庆王要更改玉牒除名的事还是挺唏嘘,同圣人道:“老四还真与崔氏和离了。”
赵君齐不以为意道:“他那个样子,迟早的事。”
马皇后:“想想当初二人成婚时十里红妆,哪曾想,却没能走到头。”
赵君齐:“这便是崔氏福薄,她若没出岔子,两人不就好好的吗?”
提到这茬,马皇后也觉得无法理解,“这多半是老天爷嫉妒,瞧她家世好,身段脸嘴好,学识也不错,偏就不让她做娘。”顿了顿,“太医院也瞧过好几回了,也没诊出个名堂来,真是奇了。”
赵君齐点评道:“论家世学识倒是顶好的,除了无法生养,其他挑不出毛病来。”
马皇后:“品行也不错,不过这回算是老四辜负人家了。”
不一会儿赵玥过来回禀政事,听到二人说起庆王,故意好奇问:“阿娘在念叨什么呢?”
马皇后:“你四皇叔前儿上奏说要更改玉牒,把崔氏除名。”
赵玥挑眉,“离了?”
马皇后点头,“听说那外室怀身大肚躺棺材里以性命做要挟,你四皇叔无奈,便允了她,与崔氏和离。”
赵玥抿嘴笑,“四皇叔糊涂了。”
马皇后:“确实糊涂了,不过求仁得仁,他期盼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血亲,与崔氏和离倒也在情理之中。”
二人就庆王夫妻议了一番。
赵玥呈上政事公文,赵君齐不耐道:“儿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做太上皇,不为这些琐事烦恼?”
赵玥:“……”
马皇后忍不住插话道:“你好歹让二郎娶妻生子成了家再做打算。”
赵君齐:“那便早点安排上。”顿了顿,“你这个娘是怎么当的,都不上点心。”
马皇后:“……”
见二人又要老生常谈,赵玥识趣道:“爹既然烦心,那儿就不打扰了。”说罢便匆匆离去。
走到半道儿上,赵君齐似想起了什么,说道:“下个月镇国公六十寿辰,你替我走一趟,我就懒得去凑热闹了。”
赵玥顿住身形,不满道:“爹,你能不能稍微像个样儿?”
赵君齐理直气壮道:“你前阵子不是挺爱凑热闹的吗?”
赵玥:“……”
怕被自家老子给气死,他懊恼地背着手走了。
没过两天崔文熙搬离了庆王府,把宅子打理妥当后,给平阳和永宁送了帖子,请二人过来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