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因为是修士之驱,你的感官比常人更敏感,所以承受的痛苦大概也有百千倍。
其实她真的很不理解,为什么道心破碎就要受到这样的煎熬,是因为修道之人不能有感情吗?
可若无情,神明又从何而化?不正是因为有欲有求,‘我’才是‘我’,而不是江河湖海中的一滴水,天空云层中分不清彼此的水汽。
疼痛像一把火,几乎要把她的脑子烧了,而身上某处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舔她。
她有些惊讶自己竟然还能再剧痛之中分清这两种感受。
被舔过的地方不痛也不痒了,准确地说,那一部分好像从她身上消失了。
……
合体期的修士,或者说合体期的疯子,再是文疯子也难得收拾。
所以这也是不让清欢过来的原因之一。
莲藕的身躯离了她元神,一下就散成一堆藕节,而这里并不是什么灵气充沛的洞天福地,在接触到土地后,那些银白色的植物根茎迅速枯萎涅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那边,像是沉睡中的宋曦原身一下睁开眼。
“快。”落长天捂住她的眼睛,将她的脑袋压在自己肩上控制住行动力,吩咐着阿巴思。
那干枯黝黑的手灵巧地打开手上的陶罐,从里面掏了一只虫出来。
“额。”陆行舟依旧是几人里反应最大的。
落长天看他走上来就要将东西放在宋曦身上,点了一下他的眉心。
“阿剖不放心啊。”阿巴思呼呼笑道:“说好的事,我不会违约的。”
虽然他们不怎么能分清中原那些修士的等级,可听说这人比之前那人还要厉害。
蛊师以蛊虫为生,这就相当于他们的金丹,他靠着之前那人养出的蛊虫为自己增寿数十年,这人养出的蛊虫必然比之前的更厉害,能给他更多的寿命。
若不是这人,要他去寻别的修士养蛊,岂不麻烦。
送上门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第237章 做人呢,最重要就是开心(物理意义)
蛊虫吞噬筋脉需要数个月,但比起之后重生筋脉,这点时间还不算什么。
初时宋曦还乖乖的,种完蛊后,落长天松手,她睁着没有一丝眼白的眼睛靠在他肩上歪头看着他。
“疼不疼?”落长天以为她意识还正常,用脸颊蹭了蹭她,温声问道。
魇魔的眼睛都是这样纯黑的,不止是眼白,连瞳孔都看不清,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正常视力。
那双鹿眼整个映着他的脸,微微弯起来,好像在笑,可下一秒她的手就往他眼眶中抠去:“我不喜欢你这样看我。”
她动作之凌厉,反应让人始料未及。
宋曦发现自己抠不下来这人的眼睛,甚至在他身上抓一道血痕都做不到,有些生气,随即发现他一只手箍着自己的腰,更是不开心,当即从体内震出一道气势汹汹的魔力:“走开!”
阿巴思种了蛊就退了老远,苏北这两日都心事重重的,本来站得也不近,只有陆行舟挨得近些。刚才看他们两个亲昵别开了头,这一下首当其冲被她击飞老远,撞断几棵树才落在地上。
苏北反应过来,赶紧运起灵力竖起结界隔绝那两个人。
合体期的修士,把这方圆百里夷平野不是什么难事,她连落长天都打,现在完全没有理智。
“小天,她不认识你了,离远一点!”
“你们回,我没事。”落长天用他们刚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结界中,哪怕是地上一块石头都瞬间被宋曦碾为齑粉,更别说那些植物草木。以两人为半径甚至连地都往下凹出一个大坑,而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在里面闹腾,飞沙走石砸在结界上,他们在外面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陆行舟爬起身,嘴角有丝丝血痕,眼中泪水闪烁。
刚才要不是护身咒施得快,他的脊椎大概都要被砸断。就是反应及时,也受了些内伤。
望着那天崩地裂一样的景象,他心中如同结界内一般混乱。
今日此景,也有他一份过错。他总是帮不上什么忙,总是被她保护,却自负地认为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可他什么都做不好。
“唔……”心口中一团浓重的情绪如同棉花一样堵在那,烧得他五脏六腑发疼,然而现在他是最没资格闹的,只能将这团难过憋回去。
阿巴思远远看着,自己心中也打鼓,这可比他之前捡那个厉害太多了,如果不是有人看着,刚才那一下他这破身体也是必死无疑。还好在洞外弄的,若在洞中,他那些宝贝疙瘩定然不保。
可想着这力量会被蛊虫吞噬,然后归他所有,他就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笑声。
“呼……呼呼。”这力量可以给他延的寿,怕不止几十年那么简单。
结界中,宋曦招招致命,还好她忘记自己还有本命剑,真用上剑,落长天还有些麻烦。
“别激动,小心身体。”他就站在那,一招招化解她的猛攻。
说来好笑,她的剑法是他教的,最纯粹的《离形》,同他一样,只用抬一下手他就知道她会出哪一式。单论剑法,世上没几个人能当她的对手,这一向是他的骄傲,却没想到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宋曦却被他激得火大,有些不顾章法地乱攻,就像想置他于死地。
不是像,她是真的想。
他往旁边一闪,两人错身而过,宋曦以指为剑,因为总也打不到他,身法狂乱,攻击越发暴虐,眼见就要全力撞上结界。
不知道苏北这结界设的什么等级,若是出其不意被她攻破逃出去可就麻烦了。
“小心。”落长天回身勾手,揽住她的腰,改变方向卸力,抱她在怀中。
“别怕。”
宋曦似乎有一瞬间的迟疑,等烟尘散去,她搞清了自己的处境,反手又朝他脖颈下死手。
筋脉尽断前,她都会有这样的攻击力,其实这样也好,至少是活生生的,等蛊虫蛀断她的筋脉,她就只能死人一样躺着,靠自己的意志来求生了。
“是不是很疼?”他迎下一击的同时,环住她的手腕,那手腕纤细得几乎要折断,触手温度很低,甚至能摸到上面暴起的血管和筋脉,不似活人。
宋曦给他写的信有很厚一摞,他想看,不管她在里面说了什么,他都想知道。
认识那么久了,他还是很喜欢听她的碎语。在她眼里,这世界每一角都有百般样貌,千般滋味。
其实也不太想看,黑纸白字诉别离,是比什么冬雪朔风还要凄凉的场景。
可是,她给她自己也写了封很厚的信。
那封信不知她藏在哪了,虽然全然是背着他写的,但他从给她买的纸张变化就能推断出来。
初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刚才与蛊师接触的一瞬,他明白了。
即使身体恢复,可这样宛如涅槃一样的法子,多少会影响到记忆。
不只是关于他,她或许会连自己也忘掉。所以她给自己写了最长的一封信,大概将两人的前身后世一一录下,希望到时候即使她全忘了,信也能帮她记住。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为什么,他一次次改变,还是这样的结局。
他望着宋曦的双眼,那双眼没有神志,没有感情,什么都没有,漆黑如同人心最深的梦魇。
“曦曦,疼不疼啊。”几乎泣血的疑问并没有让对方恢复多少理智。
她看着他,犹如看着一个陌生人。
一只手被控制住,她便以另一只手为刃,两人本就挨得极近,她速度几乎快出残影。
“啊!”苏北他们在外面只能听到里面天塌地陷的动静,等能看见两人时,她惊恐地发现落长天被宋曦一条手臂插了个透心凉,宋曦穿过他胸膛的那只手上还抓着什么。
扑通、扑通……那一团血肉,似乎正在搏动。
“师叔!”陆行舟跪在地上,看到两人的状况,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即使知道他现在并非肉体凡胎,但这种程度的破坏也不知对他有没有影响。
“她没有理智的!她现在不是曦曦了,你出来吧,曦曦看见会难过的!”陆行舟狂吼着,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第238章 不要伤她
“她怎么不是。”落长天伸手去触摸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眼中满是眷恋,“对不起,让你伤心,让你变成这样。”
如果没有遇见他,她的生命会不会不那么坎坷?
如果他没有开启赤县神州强行逆转天地洪流让她元神归位,就那么进入轮回,那个世界也挺好的不是吗?
“曦曦你清醒一点,那是师叔啊!”陆行舟的叫喊声撕心裂肺。
结界中两人肢体纠缠,却浑身染血,神体的血液赤红中带着金光熠熠笼着两人,恰似一对身着喜服的新人,诡异而又暧昧。
阿巴思看得啧啧称奇,先是一个魂魄离体肉身不腐,再是心脏被掏出神色如常。中原这些修士,是有点意思。
“它让你难过了,你喜欢的话,就握着它,怎么玩都可以。”
虽说全黑的眼珠看不出感情,但宋曦很明显有一瞬间的迟疑。
“曦曦!”陆行舟惊惧地坐在地上。
难以将这样暴戾可怕的怪物和平时那个温柔迟钝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魇魔的亲朋好友都会将他们视为不可言说的存在。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蛊虫快一些?”这血腥的一幕苏北有些不忍,问阿巴思道。
“呼呼,一只蛊虫的能力有限,除非多放几只。”他淤泥一样缩在苏北背后,小心地观察着那两人,就像食腐动物在等待猎物的死亡腐败。
“可以吗?种蛊我也会一些。”
“可以是可以,可两只蛊虫若在她体内冲撞,怕是要吃不少苦。”
闻言,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不用。”结界中,落长天平稳的声音传来:“别伤她。”
苏北当初见她的时候她的元神就已经离体了,还没看她这样发疯,只是听眠花说并不凶,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她身为长盛的长辈,本来就应该照顾小辈的。
若干年前苏北仅有的两个亲传都死于三族之战时期,她这个身为师父的,要顾全大局,无法为他们做任何事,反而是落长天替她做了不能做的。
再加上带眠花回来,和他飞升时时帮忙开的天门,她是欠他们情的,所以来做这些事,并不觉得有什么。
这些年她看别人,总有种上了年级后的豁然,她这一生经历过太多事,喜怒哀乐惧都曾有过。
可此情此景,也不由让她心悸,也从心底里生出疑问。
她到底是为什么,会踏上这条路?
阿巴思看着他们哑口无言,看来是不舍得用两只蛊了。
女孩儿把那捏着心脏的手收了回来,看这手里还在跳动的东西,她似乎有些痴迷。
魇魔就是这样的,修道者被压抑的那一份残忍黑暗的天性,会在道心崩坏后全然展现出来。
管你以前是什么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天下大义藏胸口的浩然君子,都会变成嗜血嗜杀,残忍自私的魔物。
宋曦把玩着那颗心脏,脸上是餍足的神情:“热乎乎的。”
她用力掐着那团肉,看它把带着金光的血液泵到自己手上,像小孩子看着心爱的玩具。
“嗯,你乖。”落长天觉得嘴里有些血腥味,咽了口口水把腥味压下去,伸手慢慢将她环住:“没事,没事的。”
这话不知是说给宋曦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别碰我。”又觉得行为受限,她当即翻脸,一把丢下手里的东西,又要开打。
结界外的三人等了一天一夜,阿巴思知道这事急不得,这本来就在他住处洞口,见两人无暇管他,便自己回了洞中。
陆行舟在外面干着急,也没有办法,最后盘腿坐下,就地打坐,顺便为他们护法。
“师叔祖先回去休息吧,顺便看看清欢。”他看着心不在焉的苏北,劝道。
他们在这守着其实都没用,落长天这种拿命哄孩子的行为只会让旁观者难受,但是如果他都控制不住宋曦,他们跟不可能对付得了,她这副模样还会维持很久,所以不要在这一下全消耗了才是对的。
“那我先回去,有事传信。”她揉了揉眼,朝寨子回去。
倒不是身体觉得累,她这段时间总觉得很多事堆在心上。
她没有御剑也没有缩地,花了一天时间慢慢在森林中走着。
黎明前的至暗时刻,看到前面有一个泛着珠光白色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她笑笑,伸出一只手。
“那家伙都能甩下摊子满世界乱跑,我怎么不能。”眠花两步上前,牵着她的手。
“小天吗。”
“啧,他那么大一个人,怎么叫那么肉麻。”
两人沉默着走了片刻,眠花忽然问道:“开始了吗?”
“嗯,她闹得很凶。”
“是吗,我找到她的时候可乖了,跟个傻子似得坐在地上玩沙。”
“你这家伙,这么多年还是不会说话。”苏北无奈道,“你……不去看看吗。”
“该看的时候自然会看到的。”这件事他一开始就知道,调查好具体情况后也是第一个反对的,但有些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走到这一步了,就不可能停在那。
“孩子总有离家的一天。”他叹了口气。
苏北大徒弟霍先容死于战事,二徒弟夏衍之却也是因道侣牺牲堕为魇魔,之后便消失不知踪迹。
所以她之前就对魇魔的事稍有研究,只是没等到她找到方法,那孩子就不见了。
这些都是两人分开时发生的事,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知道现在多是又触景伤情。
“没事的,那死孩子跟个蟑螂一样,死不掉。”他伸手将苏北搂在自己怀中。
她本来还在硬撑着,忽然有了依靠,那些假装的坚强忽然崩溃。
“我看着他们,会想起衍之。”她颤着声音说道:“即使当时她没有离开,我可能也不会为她做到那一步。”
即使知道对方真的很痛苦,她也不能理解那样暴戾的行为。
阿巴思的提议,如果结界中的是她和夏衍之,她也许真的会答应。
明知道被蛀空筋脉以后这个人就和死了没什么差别。
“我不是个好师父,也不是个好爱人。”
她这生太多无可奈何,都是自己太多犹豫,两害取其轻。
可午夜梦回,她真的能说一句问心无愧吗?
“你确实不是个好师父,可是不是个好爱人,可不由你说了算。”眠花拍拍她的脑袋,看着亮起来的天光说道。
第239章 这家没我得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