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这样下去，白若婵指定要魂飞魄散了。
玥邪舔了舔唇角，像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也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那般，他终于缓缓地弯下背脊，又一寸一寸地垂下脑袋，将自己的唇瓣，犹犹豫豫地覆在了白若婵的唇瓣上。
江凝见状，立刻就停止了哭泣！
喜悦之色，爬上了她的眉梢。
我也紧咬着唇瓣，将这一画面尽收眼底。
庆幸着玥邪他是肯救白若婵的，并且肯用男女之间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的灵气渡给白若婵。
又忽然觉得，怀里美艳无双的白若婵，和俊逸凛凛的玥邪有多么的般配。
这一口灵气，渡得冗长静谧。
直到过了好久好久的时间，玥邪才重新缓缓地抬起了脑袋。
他的唇瓣，染上了白若婵唇齿间的血迹，却被他湿润的舌尖舔舐了个干净。
江凝或许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她看到白若婵的脸色恢复了好多，忍不住把她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但这一幕，却被我捕捉到了。
我困惑地皱了皱眉，总觉得……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离开了白若婵的玥邪，忽然在我耳边低声道，“吃醋了，嗯？”
“怎么会？”
我惊得赶紧从地上站起来，搓了搓耳朵。
玥邪哼笑一声，也跟着站起了身。
“你们留在这里照顾她，本君去降服那棵邪树。”
玥邪冷厉的话声落下，他正要提步离开，却被我及时拉住了。
“何蜜蜜到底在哪儿？”
我问他道。
“放心，被康禾保护得很好。”
玥邪无波无澜地回我说道。
可我并没有松开抓着他宽袂的手，只是直勾勾地凝视着他狭长的眼眶里，乌黑如泥潭的瞳孔。
隔了片刻。
才用仅有我们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问他道：“你的法力，不是已经全部给了楚芜遮吗？”
第167章 含沙射影
玥邪深深地凝睇着我。
深邃的目光中，流淌着一种令我不安的质疑。
这种质疑，并不是针对我所提的这个问题，而是他在怀疑我的企图。
我颤了颤睫毛，慌张地躲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生怕泄露自己的什么心思。
也不知道玥邪有没有发现我的心虚。
他忽然咳笑一声，若无其事地低声回答我，道：“我好像和你说过，我早就封印过我的一部分修为。当时没有告诉你太多原因，现在我来告诉你，我就是为了以防走到这一步，留个后手罢了。”
玥邪的意思是，他曾经封印了自己的修为，包含他的法力。
蓦地回想起来，刚才在地府时，我妈对玥邪如今法力之大的震惊。
她肯定想不到的是，那不过只是被玥邪保留的一小部分法力而已。
若是这样算来，玥邪他真正的修为和法力，岂不是远远就超出了可预估的范围了吗？！
我内心好不容易一次次重垒起来的堤坝，被现实一次次摧毁得冰消瓦解。
“好，我明白了。”
我假装替玥邪庆幸，朝他点了点头，并微微一笑。
“你在这里不要乱走，我去摆平那边，完事就回来接你。”
腥风透过屏障吹进来，柔顺的银色长鬓，拂过玥邪尖削的下颌。
他平静地说罢，转身欲要离开，却被我突然拉住了手臂。
“怎么？”
他长眉一压，侧睨着我问道。
我突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下子拉住了他，兴许是出于对刚才心虚的掩盖，也兴许是……
“小心点。”
三个字，脱口就道了出来。
拉住他手臂的手，也好似不听使唤那般，抬到他的唇边，用食指轻轻地抹掉了他唇角的血渍。
玥邪眸底淌过的光，瞬然打怔。
只是，他也没再说什么，纵身离开了他布下来的屏障。
不远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白骨骷髅人，像波涛汹涌的层层浪花，前赴后继。
那缠满了人皮的樟树精，也奋力地挥舞着光秃枯萎的条条枝桠。
我叹息一声，终是回到了江凝的身边，与她一起照顾着她怀里气若游丝的白若婵。
被玥邪渡了灵气，她的状况看起来相对好转了一些，江凝的情绪也就跟着稳定了不少。
江凝一边轻轻地拍打着白若婵，以防她忍不住睡过去，一边将心痛的目光看向了陪她跪在一起的我。
“玥邪仙君的眼睛就算在你的脸上，也仍是很美的。”
江凝声音很沙哑。
她这句话，我实在是听不出来到底是真心诚意的，还是带有讽刺之意的。
我也就没接下她的话，转了话锋，问她道：“若婵娘娘妙手回春，医术高明，为什么不可以医治自己？”
江凝的眼神暗下来。
她半天都没有言语，似乎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回答我这个问题。
就在我打算再换个话题，避免尴尬的时候，江凝终于蠕了蠕哭得泛红的嘴唇，回我说道：“我要是没记错，若婵娘娘本是可以将医术医治在自己身上的，除了一种可能……”
“什么？”
我追问江凝。
顺便看了一眼白若婵，看到她闭着绝美的双眸，呼吸倒还算均匀。
“一旦娘娘动了真心，就再也无法医治自己了…”江凝搂得白若婵更紧了一些，“若不是刚刚听到娘娘亲口承认，我也没想到娘娘她真的对玥邪仙君……”
后面的话，江凝没有说下去。
因为白若婵好像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她皱起了漂亮的柳叶眉，在江凝的怀中动了动。
白若婵喜欢玥邪。
而玥邪与我之间，又有太多难以捋清的爱恨情仇。
再加上之前妄尧把白若婵一直很想要的珍珠给了我，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无颜面对白若婵和江凝。
眺望着远方混沌的打斗，我抿了抿嘴唇。
脑袋里，那种说不清又想不透的思绪，一直萦绕在脑海里久久没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到底是什么，让我觉得特别的不对劲儿？！
我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再次问江凝道：“若婵娘娘之前说，有很多天上派来的人，去堂口找玥邪仙君，是真的吗？”
“是的。”
江凝心不在焉地应道。
我妈和阿簪之前对我的嘱咐，我没忘记。
玥邪对我所做的那些事，我也没有忘记。
眨了眨眼睛，我终于下定决心，含沙射影地告诉江凝道：“玥邪仙君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京市，更回不去堂口。我们接下来要一路北上，去狼族找人，就是那个名字叫做墨绝尘的狼族，你听说过吗？”
第168章 阳光普照
“谁不知道那北方的狼族呢？知道狼族，就一定会知道墨先生的。再说，以前墨先生和我家若婵娘娘的交情还算不错，”江凝怜惜地为怀里的白若婵，捋了捋额角边凌乱的发丝，“不过，玥邪仙君要带你去那里做什么？仙君好像一直对他们狼族没什么好感。”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到那边了。”
我故意在这喧杂的环境中，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十分清晰，让江凝也听得明明白白。
江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朝我礼貌地牵了牵嘴角。
“好吧，那如果有人再来堂口找仙君，我就让他们去狼族那边找找看。”
当我听到江凝领悟了我话中暗藏的深意后，我却并没有想象中应有的窃喜，有的竟只有心痛。
我明知道，玥邪一旦被九重天上的神仙找到后，就会被羁押回天，接受弑仙的刑罚；
明知道他大有可能九死一生。
可是……
可是我忘不掉他是怎样对我的，同样忘不掉，他是怎样对待我身边重要的人的。
爱与恨，它们自身矛盾吗？
但换个角度去想，玥邪又错在了哪里？
他好像也不过是太爱他的涂儿了啊？
不远处的骷髅人骨所剩无几，被玥邪的燎燎狐火，烧成了冒着蒸蒸黑烟的遍地碎骨。
樟树精粗壮的树干缠绕的无数人皮，也终于被几位仙家联手剥除，徒留空气中那难以稀释的腥臭味道。
昏暗的上空，在一束银色的狐影优雅地直冲天际之后，浓厚叠叠的乌云破开一束刺眼的阳光，万丈金辉洒落在樟树精的每一寸粗糙的树皮上，好似隔着百米远的距离，我都能听到它发出了一声声极其刺耳的尖叫！
阳光普照。
一根根原本招展在高空的枯枝，挣扎着乱舞，在明灿灿的暖芒中，碎成一片片焦黑的灰烬，纷纷扬扬地飘散在空气中。
“哇…两位仙君终于给娘娘报仇了！”
江凝大快人心地一笑。
她怀里的白若婵，虽然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力气，但金澄澄的阳光倾洒在她苍白的脸颊上，似乎看起来也比刚刚好转了很多。
直至那棵在这片土地上，作恶了八十年的樟树精彻底消散后，天上的乌云逐渐消散，露出背后碧蓝如洗的万里晴空。
满地零碎的白骨与废墟，也在阳光的笼罩下，化为乌有。
我好像看到被困在冥垣镇上的所有孤魂，都终于得到了解脱，向着阳光照耀的方向奔赴下一世轮回。
“我来道别了，漂亮的姐姐。”
思思稚嫩却充满幸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急忙转过身，看到离我仅仅两步之遥的思思，正洋溢着幸福明媚的笑容，朝我挥动着小手。
她娇小的身子变得越来越透明，仿佛背后长出了一双洁白通透的羽翼，带着她飞向自由的蓝天。
“好好走吧，下一世，一定要做个幸福快乐的小姑娘啊！”
我也含笑，朝着思思挥了挥手。
“谢谢姐姐，谢谢漂亮的大哥哥，你们也要幸福呐！我要去找妈妈啦~”
思思最后留给我的，是她在惨遭虐待之后，依旧纯真无邪的笑容。
等到玥邪重新回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明明经历了那么一场惊心动魄的降妖打斗，他洁白飘逸的银丝绸袍，却仍然干净得一尘不染。
高耸的银发，折射着耀眼的阳光，整个人闪耀得都快要与这一汪金辉，融成一体了。
但他身后带回来的木渠仙君、康禾，还有站在康禾肩膀上的小黄狼，相比之下，就显得狼狈与疲倦了许多。
“方才本君没有来得及问你，本君不是要你好好看着那奉户大人么？”
玥邪一手在前，一手负后地寒声问江凝。
江凝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害怕地仰视着他，回他道：“我把他托付给……”
江凝后面的话，声音很小，我没有认真去听。
因为把我所有目光和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的，是被康禾背在肩背上，一个不省人事、鲜血糊得面目全非的身影！
第169章 为什么把她牵扯进来？
“何蜜蜜！”
大脑“嗡”地一下子，如锤砸铁！
我疯了一样地冲向康禾，将垂头耷拉脑袋的何蜜蜜从他的背上搂过来，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何蜜蜜满脸是血，凌乱的发丝粘满了她的下半张脸。
好在值得庆幸的是，被我揽过来的何蜜蜜并没有我以为的昏厥，她还可以倚靠在我的肩怀，双腿垂立着支撑自己的身子。
“蜜蜜，蜜蜜对不起。”
我哑了声线，五脏六腑都被扯着疼。
等我一只手把她的发丝捋下去之后，才发现她淌了满脸的血，都是从她的嘴巴里流出来的。
看到何蜜蜜曾经最精心保养的双唇，此时此刻早已经血肉模糊、门牙断裂，口腔里，甚至还残留着许多碎木土屑，我顿时就痛心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对不起…对不起……”
豆大的眼泪，接二连三地滑落到脸颊，浸湿了我眼眶中，属于玥邪的那双湛蓝的眼瞳。
隔着暗涌的泪雾，我将目光流转向玥邪，看着他若无其事地负着双手，一身正气地和木渠几人交谈着，我恨得咬牙切齿。
可是，这种恨，真的仅仅是出自于对玥邪的恨吗？
难道真的不是出于对自己，这种无能为力、软弱任欺的愤恨吗？！
“蜜蜜，你可以听到我说话吗？”
我抽了抽鼻子，对何蜜蜜低声问道。
我等了几秒，没有等来她的回应，倒是等来了她向我抬起来的目光。
在短短的时间内，我也想过，要不以何蜜蜜身为肉胎凡体受了重伤的借口，让木渠和江凝带她回堂口养伤，从而远离我和玥邪的身边。
但如果这么做，我真的就单枪匹马了。
而何蜜蜜之所以这样，正是她体内寄生了线蟮，想必刚刚玥邪也是利用她体内的线蟮，让她去啃噬樟树精的。
至少，我身上还有玥邪的眼睛，带有玥邪的气息，线蟮也是可以听顺我的指令的。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吗？我朋友撑不住了。”
我擦干了眼泪，搂着神情呆滞的何蜜蜜，打断了玥邪和几人的对话。
玥邪斜睨了我一眼，眼神阴得可怕。
这会儿，江凝也站了起来，将怀里半身染血的白若婵交给了木渠，让木渠打横地把白若婵抱在了怀里。
“好，那我们就先带着娘娘回堂口疗伤了，”木渠露在衣袍外的手臂，也有不少渗血的伤痕，他抱着白若婵，向着玥邪恭恭敬敬地颔了颔首，“仙君您这边，也要注意自身安全。”
“恩，”玥邪蹙着长眉，一脸的清廉逸气，“本君寝房的药匣里，还有一些上次没用完的狐尾灵草，对邪物造成的外伤有极大的功效，你们回去给她煮水捣泥，在伤口处敷满两日即可。”
“替我家娘娘谢过玥邪仙君了！”
江凝对着玥邪，深深地鞠了一躬。
“都是自家人，客气的话就免了。”
玥邪平淡无波地回道。
可能是法力与体力都消耗过大，也可能是被白若婵的伤势吓到了，变成了黄鼠狼模样的黄小童，一直站在康禾肩头，什么也没说。
一台绿叶绕顶的神辇，泛着青草的清香，缓缓地天空降落下来。
“先告辞了，玥邪仙君。”
在木渠仙君的带领下，几个人再一次对玥邪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后，就陆陆续续登上了木渠召唤出来的神辇。
玥邪依然面色凛然，刚刚那场大战，好似并没有耗费他身体中任何的法力。
他腰背挺直地注视着徐徐腾升的神辇，直至神辇在万里无云的晴空，变得越来越小，彻底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