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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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下山一路无话,各自想着心事,待到了山下已是午后,紧赶慢赶,采买完了衣物干粮,已近黄昏。
江潋看了几许日头有些犹豫,轻叹了口气,与几人道:“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不若就先择客舍休息,明日一早在上路。”
砚川正要开口,忽然意识到他是顾忌宋言,现在上路,怕是夜里只能宿在野外,于宋言来说,能少一夜风餐露宿便少一夜最好,毕竟是个姑娘。
正将话咽回肚中,就见宋言看过来,与他二人道:“不用顾忌我,有方才买的羊绒毯子,宿在外边也无妨,一个时辰至少能跑六十里地,还是现在出发吧。”
说罢也不等几人答复,夹了马腹就打头去了。
宋肖璟失笑摇头,“走吧,从前是我小看她了,如今我才明白,我这妹妹,比我还能咬牙。你们也不必太多顾虑,想来她心里现在同你们一样,只一心想快些前往碧云山。迟一日,就要多一日的变数。”
这话说完,三人默然半晌,不多犹豫,也都打马去追宋言。心中想到碧云山也都是一片忧愁。
过了旗岭山镇后方竹林,路面宽阔起来。马儿聪明,察觉的出主人心意,一踏上这大道,不用宋言喊它,自己就撒开了性子跑起来。
宋言缓缓俯下身子,攥紧了缰绳。疾风呼呼从身侧掠过,将一片后衫高高扬在身后。夹道上是高大的栾树,树丛葱郁,挂了成片成片的红果夹,自眼中余光如一条红红绿绿的河流滑过。
她眼眸中却似乎重复着许许多多的画面,不断变换,不断重复。
宋言眼眶忽然有些发涩,吸了吸鼻子将那股酸胀压下。她似乎突然能够理解江潋,为什么一心牵挂着碧云山的异动。
她想念幼时纯善的纪云,想念短短相处几日的四娘怀生,想念那个十足惜命却献身赴死的南山先生。
她从前想要自己的父亲安全,此后也想要天下太平。
鼻尖一酸,在忍不住,大滴大滴的泪珠叫风吹得飞出眼角,浸湿了鬓发。
约莫跑了大半个时辰,前路没了两侧树丛,视野更加开阔,只遥遥望见一片葱绿芦苇,紧挨着一片水域。几人到了芦苇跟前放满了速度。
江潋策马到了宋言身侧,与她道:“这片芦苇不大,天黑之前大约能够穿过。待过去了在寻住处。”
宋言看着飘荡的芦苇点了点头,正要进去,就听江潋淡声叫她。“宋言。”
回头不解去看,江潋指间握着一卷东西朝她递来。
“这是…”
“护膝。”
江潋将东西放进她手心,眸子落在她脸上。就见她眼眶鼻头通红,额角碎发黏在眼角。有几分凄惨模样。想了片刻,还是开口与她道:“每个人都有心之所向,有…为了某些东西甘愿付出的心气儿。活着的人不辜负他们的一片苦心就好。别想太多。”
宋言听他说完,眼底又泛起些湿润,点点头垂眸将那卷护膝展开,平复下心情,认真去看,就见是一双料子柔软的丝绸护膝。
眼中不禁错愕,迅速抬头去看他,“这…是先前在旗岭山镇买的么?”
那处地界,怕是没这么上等的东西卖。有价无市。
“是与齐员外讨来的。戴上吧,别再磨伤了。接下来几日都离不了骑马。”
他还记得她那时骑马磨伤了膝盖,还专门为她讨来了这样一副护膝。宋言有些失神的点头:“好…”
连句多谢都没想起来说。
第98章 人也要,钱财也要
等砚川与宋肖璟赶上来,四人齐齐钻进芦苇丛中。
地面湿润,有些泥泞,芦苇也太过茂密,马跑不起来,只好四人前后列队慢走。
宋言盯着最前面挺拔的背影,脑中想起了从前江潋冒充自己兄长时跟她说过的话,那时她问他为何要查此祸事。
江潋与她说乘先祖所望,护天下安稳。她与江潋说,自己只想救回父亲,至于其他,她并不愿操心,更不愿牺牲自己。
现在的心境,似乎已经转变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是那触目惊心的一帮孩子叫她于心不忍。也许是听闻了纪云所经历的可怕妖毒,也许是联想到了往后真的妖魔掌管人间,自己的父母弟弟又怎能安稳于世。
偏头在肩上蹭了蹭脸颊的湿润,眼中泪光收起又多出几许坚定。
此时似乎是这散漫行走松懈了几人紧绷的心情。宋肖璟还顺手摸了一窝野鸭蛋。
但是那野鸭生蛋艰难,上面难免挂着些粪便。宋肖璟握也不是,扔了又不舍得,满脑子都是等会加个餐。
砚川瞧出他窘迫,笑了一瞬自腰间摸出个布袋扔给他。“装里面吧。也不知道你方才筹备物品都买了些什么没用的玩意。”
宋肖璟面上一喜,将布袋接住,包着一窝鸭蛋轻手轻脚装好。翻身上了马与砚川道:“自然买了方便携带的干粮,还有一个能装水装酒的宝葫芦,两把精致的匕首,两身换洗衣物,精铁护腕,护心镜…”
砚川听他一一数过,再看他马背后的行囊果然好大一包。皱眉将他打断,“怪不得方才数你跑的最慢。”
马儿适时地打个响鼻,颇委屈的晃了晃头。
宋肖璟撇撇嘴,无所谓道;“那又怎样,反正跟得上你们就是。哎,我告诉你,别看旗岭山一带破落,但这打铁手艺真不赖,那两把匕首削铁如泥…”
日光渐落,橙黄的光线穿过丛丛杂乱的芦苇时不时晃到几人脸上。砚川嘴角抿着一丝笑,听着宋肖璟不停的碎念也没再将他打断。
待出了芦苇丛,橙黄日光渐消,不知不觉竟弥漫了满天乌云,不消片刻就黑压压的往下坠。
“要落雨了,走快些,找个能避雨的地儿。”江潋说完加快了速度。
好在出了芦苇地,马儿又能跑起来,几人边行边观察左右适合过夜的地方,正愁无处躲雨。就遇上个破庙。
小庙年久无人,荒凉破败,早成了鸟雀搭窝筑巢的宝地,檐上也是茂盛的杂草。此时鸟雀成群钻过窗棂,都在躲这一场即将落下的大雨。
宋肖璟推门进去时,惊起一片鸟雀,叽叽喳喳的钻进房檐低下。待惊起的尘灰散尽,才看清这庙中样貌。
供的约莫是三清,但年久失修,神像也斑驳不堪,神像下是一方土夯的供台。上面自然空空如也。其余空间不小,角落堆砌了些裹满了灰尘,也看不出面貌的泥像、杂物。四根立柱有些发霉,味道不大好闻,但胜过无处歇息了。
谁也不嫌弃,甚至觉得这地方还不错,至少是间能遮风雨的房子。
江潋道,“趁着雨还没下,附近在捡些干柴回来,下了雨怕是要冷,须得捡够了一夜烧的。”
转身又与宋言道,“你就不要出去了,若是正巧赶上落雨容易伤寒。你留在这扫出块栖身的地方可好?”
宋肖璟连连点头,“对,你就别出去了,将这地界简单拾掇下,我们很快回来。”
宋言看了眼满地碎石烂瓦,便点头道好。等他们出去了,四下转了转,自门后摸出个灰扑扑的扫把。抬头观察半晌,找了快房顶最严实的位置开始清扫。
庙中也有些燃烧过的灰烬和碎木。想来是一些过路人或是乞丐在此过夜后留下的。从中挑挑拣拣,倒是找到一堆没烧尽的柴段堆到一起。
收拾妥当,又到外面将马牵了进来,安置在靠墙处,解了行礼袋子,正要取出水囊洗洗手,就听门外响起一阵嘈杂之声。
脚步杂乱人数不少。不是江潋三个。
宋言心中一紧,正想找地方藏身,就听那木门‘砰一’的一声巨响。叫人一脚踢开了。
来人一脚跨进,与宋言两相对视,都愣怔一瞬,那厢的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先回过神来。
“老,老大,这有个仙女…这荒庙里,有个仙女下凡了!”
“什么?”
那后面一人往前走来,一把推开挤在门口的手下。横行霸道的望了进来,这一看,两道杂乱浓黑的眉毛松开,便离得很远。大小眼直了一直,咧了嘴笑道:“哎呀呀,真有个仙女啊!”
宋心看清门口情形,见是几个邋里邋遢的彪汉,心跳加速,没敢出声,只缓缓挪动脚下到了宋肖璟的马旁,去摸那行囊中的匕首。
“我他娘的当了三十几年土匪,第一次见这么貌美的小娘子,哈哈哈哈哈。”
原来是帮要钱不要命的土匪。
本是见天要下雨,寻个地方过夜的,哪想到还有这意外的收获。
也顾不得外面下不下雨,挥了挥手将其他几个彪汉撵了出去,满脸堆着叫人厌恶的笑看着宋言,“出去给老子守着。老子要好好享受享受。”
那眼神直的要将宋言吞进去。看眼昏昏暗暗的天色又看眼收拾干净的地面,再看宋言时,急的吞了几下口水。搓着手往宋言身边走去,边走边调笑道:“小娘子何故自己在这荒郊野外呀,瞧你…瞧你细皮嫩肉的,这脸蛋怎么,怎么这么白净,小嘴这么艳红,叫哥哥尝尝,哥哥疼你…”
越想越耐不住,两步奔向宋言。
宋言叫他说的浑身恶寒又反胃,强忍着颤抖,将那匕首握紧。见他到了跟前,立刻抬手挥去。
土匪头子精虫上脑,哪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手中还拿了凶器。一不留神就叫匕首自面前闪过,自下巴到眼皮叫长长划了一刀,抬手去摸,一手的血,虽躲得快伤口不深,但也疼的龇牙咧嘴。
“妈的…你敢!”
火气上涌,眼中一狠,抬手就去夺宋言手中匕首。
宋言立时委身一钻,躲到了马匹后面。余光四看,门外是他的同伙,无处可逃,小庙其余地方空空如也,更是藏无可藏,唯一能靠的上的就是手里那把匕首。
此时她只觉手脚发麻,双眼紧紧盯着那人。
土匪头子这时却不大着急了,随着她环视了一周小庙,笑道:“怎么样?没处在跑了吧?哼,小丫头片子,下手挺狠啊,等会看老子叫你怎么受着。”
见宋言站在四匹高头大马中间,那土匪才注意到马匹,看着那几个行囊,又笑了笑道:“小娘子有这么好的马,看来出身不凡啊,你的仆从呢?身上带了多少钱财?”
宋言听他问完,咬了咬口中腮肉,镇定开口道:“自然有许多钱财,你若图财,全都给你就是。”若能与他周旋几息,撑到江潋他们回来便也无事了。
那土匪听了却仰头大笑,脸上伤口叫他一笑,几道血流顺着粗糙皮肤流进嘴里,可怖至极。
此时他尝了满嘴血腥,顿时咬牙切齿的又来围堵她。
“老子人也要,钱财也要!看我不弄死你!”
话没说完,便往宋言猛地扑来。
宋言急的去闪,耳边却是一阵窗棂碎裂之声,还没看清,就撞上了一人胸口,尖叫一声,胡乱的挥起手中匕首往身后去刺。
但手腕一紧,人就被箍进那人怀里。这时耳边那人道:“别怕,我回来了。”
第99章 动刑
宋言睁眼,就见是江潋正将她揽住。一口长气呼出,“是…是你呀。”心中一松,才发觉后背都叫汗湿了。
“松手,别伤着自己。”
江潋捏住她紧握的匕首。又拍了拍她手腕。
宋言将手缓缓松开,才发觉自己手都握僵了。
“哪他妈来的小白脸,老子一脚就能踢死你。”土匪头子向来最讨厌江潋这样的,看起来一身风花雪月,打起来弱不禁风。
哪想到话刚说完,自己就被一脚踹飞到了三丈开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捂着胸口仰起头不可思议的叫骂:“你敢踢老子!老子剁碎了你,来人,都给我进来!”
从地上爬起来等着门外的同伙进来,可抬头看去,门口大开,哪还有人。早都仰在地上了,一个个正蛆虫似的蠕动惨叫。
宋肖璟心知回来的及时,宋言毫发未损,约莫只是受了点惊吓。这时就听砚川与他道:“你下手也太狠了点,江潋可说了,不能对凡人下手太狠。”
说完这话,目光扫向地上被踢地吐血的土匪头子,又扫了眼江潋黑沉沉的脸。
宋肖璟嗤了一声走进庙中,接道:“江潋这一脚可不比我下手轻。”说罢不忘在那土匪头子的肚子上又狠狠踩了一脚道:“呸,他们要是感动宋言一根头发丝,我还要杀了他们一个个的。”
此时那土匪头子哪还看不清形势,丝毫不犹豫,爬起来跪在地上给宋言几个来回磕头,“姑奶奶,饶了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往后再也不敢了…”
江潋冷眼看了片刻,与他道:“叫他们都进来,稍后我有话问你。”
“是!是!这就叫。”
扭头就去喊那地上几个赶紧进来,却发觉一个个蜷在地上痛苦呻吟,只好过去一个个拽起来往里拖。
江潋不在看他几个,只与几人道:“先生火吃饭。”
一窝强盗挤在角落期期艾艾的呻ˉ吟。见到江潋指间燃起一从火焰将柴火点燃,齐齐静了片刻,随后就有人哭了起来。
宋肖璟听的厌烦,皱眉看去,叱道:“有完没完有完没完?能不能安静点!”
痛哭与呻ˉ吟顿时消失。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角落几人鼻涕纵横的脸,面相都有些哭的扭曲。
紧接着炸起一道响雷,沉闷已久的天空畅畅快快的下起大雨。
江潋将热好了的水递给宋言,“顺着水吃,太干了。”
宋言接过,点点头小口小口的喝起来。
砚川瞥了眼撕扯麦饼的宋肖璟,与他道:“你买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怎么没给自己买两盒精细的点心?”
宋肖瑾摆摆手,“那玩意多占地方。还是麦饼好,紧实,还抗饿,装起来小小一包,能吃好几天。”
砚川挑起唇角,笑道,“这一番行程,倒是把你那身公子哥的做派磨没了。”
“人是会变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是与你们两个大老爷们每日颠簸没有办法,若是换成每天跟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待在一起,我还能…”
眉梢微动,有些想不到该如何形容。
砚川轻轻哼了一声接到:“还能与小娘子争奇斗艳不成?”
宋肖璟吞下一口饼子,挑眉看他,笑了一声,“你争奇,我斗艳。”
几人一愣,琢磨过味儿,宋言噗嗤一声笑出声。江潋微微勾起了唇角。
砚川眉心紧皱,看着他嫌恶道:“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说罢不在理他,偏头去吃干粮。
待几人用罢了饭。江潋挑挑火堆,看向那土匪头子。
“过来。”
土匪头子似是到了要上刑场的时候,脸白如纸,手脚僵硬的挪到几人身前。待离近了火源,热气一熏,缓过些劲来,瞟了几眼江潋面色,扑通一声跪下开始求饶,“大人,大人行行好,留小的一条命吧…小的当牛做马都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