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你口中的纪伯父是纪青阳么…应该是他。你与纪家是什么关系?”
宋言摇摇头,与她淡淡道:“我与纪家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我的好友纪云,拜你所赐受了很多苦,我本是想为他报仇的,很巧,今日碰见了你,你如今,也要罪有应得。”
狸妖眼眶渐渐通红,先是轻笑了一声,才道:“我知道他纪家后来会是什么样子。我做的手脚,我怎会猜不到?”
话音未落,唇间又溢出几声哽咽,“又怎么能全怪我,也有他纪青阳的原因啊。”
“究竟是为何?”宋言冷声质问。
狸妖仰头看她,“为何?都道是我无法无天杀人吃心,那我也让你们知道知道他做了什么!”
“我那时候可不是贪吃人心肝的妖精。修炼了百年才得人身。我只想寻个寻常人家成亲过日子,过真正人的日子。”
她将后面一句话咬的很重。眼中是及认真的诚恳。泪花一滚,落到唇上。
“我遇到的第一个男人就是纪青阳。他的商队遭了风沙,是我将他救活。还将自己许给了他。可他承了我恩情,要了我的人,与我相伴月余,却又告诉我他有妻室儿女,不能与我一起。”
宋言双目睁大,怎么都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恩怨隐情在里头。
狸妖看着她干净的眸子,痛声道:“我那时候与你一般的纯净,我喜欢他,便与他说,带我回宥宁,做妾室也可以。可他说,他深爱妻子,不忍妻子伤心。哈哈哈…”
“那为什么又要染指我?”
“所以我给他下了毒。我见不得他美满!”
宋言心中翻滚,有些不知在说什么。过了许久,才道:“可他的妻儿何其无辜。你倒不如当下一刀将他杀了。”
狸妖好笑的摇头。
“可你别忘了我本来就是个妖啊,跟你这纯善的小娘子怎么比?我要解气就要做的最狠。是他毁了我的纯良,让我变成了真正的妖物,可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吃,你瞧瞧这清风明月。那一十三间幻境。就是为了看看有没有真正的正人君子。可惜,这么多年,一个也没有,都落得了叫我刨心挖肝的下场。”
“真正的正人君子,又怎么会来你这处。”宋言叹息,她的父亲,就是顶好的男子,半生只有宋母,年轻时得了陛下赏的绝色美人,也成了宋家偏院里的摆设。
“世间稀少却不是没有,你不仅害了他全家,也叫执念害了自己。叫你自己变成了最恶心的那种妖物。”默了一默,又道:“活该罢了。”
不论如何,捉住了纪云口中狸妖,于她来说已是一桩心事大概圆满。
狸妖却没再言语,仿佛陷入了那场久远的记忆,身子软软躺在地上,目光悠长的望着窗外月亮。
“先生动手吧。”
六玄颔首上前,看着那失了魂流泪的狸妖微微叹了口气。将其收进了炼化炉中。
第113章 启程
江潋身后腐肉已叫清理干净,此时俨然疼脱了力,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是汗。
砚川指挥着宋肖璟将外伤药给他厚厚撒上。看向六玄道:“师叔,我这药虽然有奇效,但架不住他伤势太重。怕是需要暂时将养几日了。不过,师叔是为何来此?”
六玄这时喊来王博书,叫他取出包袱里的棉布。给江潋将伤口先都缠上,才道:“我们就是来赶你几人的,碧云山不太平,且我到哪里都是云游,不如随你们去看看。”
“不能耽搁行程,我能赶路。”
江潋这时低沉着嗓子开口,满心里还是惦记碧云山。
宋言心中正愁,听他这样说,有些着急,“可你伤的这般重,怎好骑马赶路?”
六玄见他这般心急,两指抚了抚美髯,思索道:“若是此时已到丰州码头了还好些,行船还需不少日子才能到碧云山。正好能在船上养伤。可惜此处离码头还有两日行程,偏偏是这两日不好运作。”
宋言很明白江潋的焦急之心,尤其这几日所见得遭妖物所害之人太多。但也属实无法安心叫他带伤赶路。心知这事必是左右为难。正拧眉思索,忽的眉心一解,看向几人道:“既是无法骑马,那便乘车,咱们租辆马车便是。虽比骑马慢些,也最多多出一日行程罢了,到了船上在慢慢将养。”
几人一想,正要点头,就听江潋先开了口,“就这般,明日一早就走。”
六玄忍不住笑笑,“你这样年轻的后生做什么拼成这样,哎,果然是昆仑血脉…无法!”
随即四处看看,这满地尸首怕是要叫城中百姓恐慌。但看眼门外夜色,还是道:“已近子时,不若就先在这处歇息,现成的厢房何必再出去花银子。其他的明日一早在处理。”
说着举步去关那大门,双手刚一触上门扉,却又忽然停在门口,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
众人闻声去看,就见一个浅蓝衫裙的女子探身看了进来。
这女子宋言眼熟。想了一瞬,看向王博书,正是那日办做他母亲的人。
此时看去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正有些怯怯的望着六玄师叔。
宋言从那眸中看出了些惧怕,却是忧心的惧怕,听着六玄师叔说话语气,便能猜到她应当是怕将她赶走。
除了惧怕,还有挪不开眼的,爱慕。
随她眼神,宋言这才认真看向突然出现的这位六玄师叔。
三十多岁的年纪,长眉凤眼,长髯垂胸,一身青衣落拓,很有儒雅美男子之风。倒也难怪小姑娘叫他吸引。
不过她记得,王博书上次说她是个小雪妖来着。
“不要再跟着我!跟着我做什么?”
雪妖听罢可怜的蹙了蹙眉,软着嗓子道:“我本也无事可做呀…”
六玄似乎已经将她撵了太多次了,一脸无可奈何,干脆挥了袖子择了个房间进去,门紧紧关上。传来一阵沉沉之声:“你自便吧,只是别忘了你是个女子,总不能挤到我房中来!”
雪妖见他走了,心头有些失落,却也有些得逞的高兴。抬脚进来迎着所有人好奇的目光,笑道:“诸位安好,我是银粟。”
王博书率先忍不住笑道:“你又将我师叔惹生气了。”
银粟瘪了瘪嘴,“他怎的气性这么大?”
这个王博书不懂。
但砚川宋肖璟、宋言却懂。几人相视笑笑,又忧心着江潋,也都不在多言,随便寻了几间干净厢房草草歇息。
天未明透,已有早起的买卖人。
宋肖璟觉得自己昨日没帮上什么忙,心里不大是滋味。一听见清风明月外的长街上有了动静,便立刻轻手轻脚出去了。自行租好了马车,又买好了干粮物品。
等几人醒来之时就见他都已准备妥当。
砚川四处看看,笑道:“这次倒是没买多余的。”
宋肖璟挑挑眉,按不住心头这一点高兴。没做声,只快速去扶江潋。“江潋,你怎么样?”
宋言立刻看去,就见江潋已自己出来,看着清爽齐整。只面色依旧苍白,带着些弱相。
“我将车厢里铺了三床面褥,保证你不颠簸还能舒舒服服。”
“多谢。那便上路吧。”
砚川这时道:“我瞧着天气不大好,这两日怕是时不时就要落些小雨。若是不想耽误行程,咱们几个男子雨里跑跑也没什么,只是宋言毕竟不比咱们体格,要我说,不若宋言一同乘车,路上还能照看江潋一二。”
几人确实担忧江潋,加上不约而同去想,既已有了马车,宋言一个小姑娘又何必非跟着风里来雨里去的骑马。
江潋掀了眼皮去看宋言,就见她毫不犹豫,立时点头道:“好。”
商议好了,便都整装待发。这时几人看向忽然冒出来的银粟,又都愣了一愣,这…
“诸位不必管我!我骑马就行!我跟着玄大哥!”
六玄脑仁一疼。皱眉道:“谁问你乘什么!你该做什么自做什么去。不必跟着我们。”
银粟垂了垂眼,小了声音道:“你救我性命我是要报恩的。自然,自然要跟在你身边。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去,那多危险,我必须得跟你一起去。”
六玄却气的笑了一声,高高昵着她问道:“你要能护我,那时还需我救你吗?”
银粟面色一红,讪讪道:“话虽如此,但…”
但不出来,便低头不语,用沉默表示坚决的内心。
六玄摆了摆袖子,无语的翻身上马。这一路叫她跟着早磨的没了耐心。说不过他就是这样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此时也再懒得管她。
没再说话,抬手往清风明月门内扔了个什么东西,转眼间轰的一声响动,便见里边儿燃起了熊熊烈火。
这是要毁尸灭迹。
宋肖璟担忧道:“如此不会将接连屋舍点着么?”
王博书道:“不会,师叔的火长眼睛。”
宋肖璟叫他说的一乐,“好生厉害的火。”
“厉害的可不是火,是师叔。”
“那昨夜逃出去的人却是不会守口如瓶,该如何是好?”
六玄师叔已缓缓往前走去,朗声与他道:“本就是个乱世道。说就说吧,传个十天半月就没影了。”
几人点点头。装好了行囊,随他齐齐上马开始赶路。
宋言初时想的很好。本也担忧江潋独自乘车无人照料,万一因着伤口发起高热,或是喝水吃饭行动不便,她一同乘车还能照料一二。故一听砚川说叫她一同乘车,便立刻合心意的点头答应。
但她属实没想过,两人挤在这一小方空间里会是什么气氛。
此时江潋倚在车壁上,已经昵着她看了许久了。
神色淡淡,眼中却沉沉的。
指甲掐遍了十根手指。终于忍不住开口。
“江潋。”
“嗯?”
“你伤口还疼吗?”
“不疼,吃了止痛的丹药。”
“哦。”
掀起眼皮看他,就又撞进了他眸子里。
“那,那你可有别的不舒服?”
“没有。”
这次回答她的声音带了点笑意。紧接着目光也转开了去瞧窗外掠过的树影。
宋言见他总算挪眼,立刻随他一起去看窗外,顿觉松了口气。
第114章 上船
此时天已亮透。晨风有些许湿润的凉意。行过一刻,日光渐消,凉风更甚,天空渐渐笼罩了一层灰云。果真是要落雨了。但瞧着透光的云层,想来不是大雨。
宋言爬到窗上去看,就见几个男子依旧谈笑风生,似乎一点不担心即将到来的雨水。
只是那紧紧跟在六玄师叔身后的银粟有些可怜。一句话也不说,只巴巴的跟着。
当真是个有些执拗的姑娘。
宋言又看了眼天色,取了自己的帷帽递了出去。
“银姑娘,这个给你。”
银粟听见宋言声音望过来,瞧见那帷帽,眼睛亮了亮,勒马凑近。边道谢边接了过去。
又与她道:“其实我是不怕雨水的,因为我是雪妖。但是我也不愿自己头发湿乱了不好看,故而就只能借用姑娘的帷帽。”
宋言喜欢她坦诚,也笑道:“你不必客气,拿去用就是。”
待又行过半个时辰,灰云之下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宋言伸出手去接,只浅浅的在皮肤上凝了一层水珠。
又想着怕江潋受凉,慌忙合上了窗扇,又去关紧了车门。见他闭眼睡着。便又细细去打量他面色。
可惜还是苍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
心中叹息,这次是实打实伤的太重。可到了碧云山,又会是什么境况。怕是会受伤更多。
父亲呢,一定也受了很多苦…但好的是六玄师叔也要同他们去碧云山,作为江潋长辈。他必定也很厉害。如此便多了份力量,还是厉害的力量。
心中忧闷,却也知道多思无用。车马悠悠晃动。所幸也闭目浅眠,不知为何,自昨夜被掳到清风明月,她便一直觉得头脑不大清醒。怕是与那幻境有关。须得多歇歇才能缓过来。
江潋掀开眼睛看她,就见她斜斜靠着车壁,身子随着车马不住晃动。却是沉沉睡着了。
幻境除了乱人心智,于普通人来说也是伤神。自然要睡足了才能养回精神。他看了片刻,取下身上薄氅,倾身给她盖在身上。垂眸看她小脸一瞬,瞧着那微微抿起的红唇,倒叫他忽然有些不自在。
缓着后背的劲儿又坐了回去。
此时不必遮掩,便直直的去打量她。心中不免要盘算,到了碧云山如何能将她父亲先救出来。如此,她才能甘心回临安吧。
行过半日,小雨不停,几人停靠在了个荒凉的茶棚准备午饭。
马车停下,砚川抬指敲了敲窗扇,与江潋道:“可要下来透透气。”
宋言叫这动静喊醒,猛一睁眼,又撞进了江潋眸中。
显然是叫下了一大跳,腾的坐了起来不说,脸颊红的竟要滴血。
江潋将那叫她挣落得薄氅用指尖勾起,皱眉问道:“不舒服?”
宋言立刻连连摇头。她不过是做了个荒唐梦。那梦…抬眼看向江潋,却不由得将目光定在了他的一双唇。
吞了吞口水。又摇了摇头,“太真实了,简直像真的一样。不不不,我太热了,我下去凉快凉快。”
江潋抬手拦她,“身上可有汗?”
却是拦不住,人已经冲了下去。望着那背影又不禁疑惑,口中复念她的话,“什么太真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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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三日阴雨连绵。几个男子初时还享受细雨中策马,待叫浇透了浑身也觉得湿的难受。途中客栈休息了一晚,宋肖璟买来了几身蓑衣分给大家。在赶路时便连这点顾虑也就没有了。
又过一日,将将快到丰州码头。几人停下开始采买船上用物。
宋肖璟看着从马车下来的宋言,即担忧又不解道:“你怎么憔悴了很多?是担忧大伯父么?这眼看就差最后一步乘船到碧云山了,你自己宽慰自己些。”
宋言无精打采摇摇头,却不想说什么。
江潋自她后边下来,见她这样,皱眉道:“可是身子不适?”又去看宋肖璟,“不若你待会带她去请个平安脉。”
宋肖璟连连点头正要答应,就听宋言急急开口道:“不必了…我就是…”抬眼瞄了眼江潋,想了一瞬,如实道:“我就是近日嗜睡多梦,做的梦…叫人不大安生。醒来以后也觉得,觉得心中难安。”
实在是那梦境太过逼真,真到她与江潋对视都要脸热。
江潋听罢眉间沉意更浓,心道怕是还与那幻境有关。
却也没别的法子,只能是缓过了这几日才好。于是道:“嗜睡就多睡无妨,再者梦境而已,都是假象。你自己要宽心,何必为梦里的事愁闷。”
宋言听他这样说怔了一怔,这一时间忽然有些想明白了,梦境而已,也确实都是假象。她与江潋…怕是只有在她梦里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