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的皇帝已经有些颓然之意。“为何,拓跋文云会点名要我的五公主?他怎么会知道朕的公主分别是谁?”
“陛下,那日使者入朝,五殿下曾在阁楼逗留。宫女传言,那年轻的使者曾问过站在阁楼上的是谁。”
“陛下,臣有一大胆的猜测,那两个使者求取公主的意向似乎不是提前商议,更像是临时起意,且,就算突厥原本就准备求取公主,又哪里会点名道姓?按宫人传言来说,那么,臣猜测,那位年轻使者就是拓跋文云!定是他那日窥见了五公主样貌才零时起了和亲之意啊!”
此话落地,朝中顿时议论纷纷。宋言想起那双深邃的眼,忽然觉得难以呼吸。
“这样一说,当真就讲的通了,当时那年轻使者大放厥词,说什么若不是要求取公主,大相就是给再多银钱都不会义和…”
“咱们就叫拓跋文云这样大摇大摆的来,又大摇大摆的走啦!嗨呀!”
愤恨不甘的声音没有持续太久,便又是劝说皇帝松口的言论。皇帝忍了半晌,似乎要被逼疯了。
“那是朕的亲骨肉啊!让朕如何舍得将自己的孩子送给敌人!”
大殿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光线照进昏黄的大殿之中。
满朝文武望向门前的身影。具是有些瞠目结舌。
“父皇。女儿愿意前去和亲。”
明明是纤细柔弱的人。说话的声音却妨似掷地有声。
紧接着,满朝都响起了‘公主大义’的呼喊,此起彼伏,将龙椅上的皇帝架在了至高之处。
第179章 到阴间厮守
拓跋文云得到确实的消息后,命人快马加鞭送信到皇都,他要在立秋之前娶到大相的公主。
距离婚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但这点时间这足够他将大帐从新装点一番。也足够他将人从中原接回大帐。几个小部落敬献的牛羊正好在婚礼时享用。
他记得阁楼上与他遥遥相望的女孩。树影在她身后摇曳,飘然的裙摆将他的目光吸引。原本片刻不想多等的攻进中原,在那一刻犹豫了。
他还听说,是那姑娘自己同意嫁给他的。
雄心壮志,便暂且搁置片刻。
是夜。庭院中茉莉的花香浮在空气中,似要勾魂夺舍。
宋言倚在窗前,看着那清瘦的人影缓步走进她的庭院。明明一眼就能看见窗边伫立的她,但他就是一眼不抬。微微垂眸看着脚下之路。
宋言转身面向殿门。见他远远地停住了脚步。
“参见殿下。不知殿下招臣来是有何事。”虽是问句,却语调平淡无波。
宋言没有即刻回答,而是微微眯了眼去打量他。如她这几日梦见的人还是一般无二的。俊美、疏冷。
“许久不见,国师怎么还是这么清瘦…”
江潋垂眸不动。回到:“臣一向如此。”
宋言立刻摇了摇头。“初见你时,你不是这样的。”
江潋一时没有出声。目光落在宋言翘着一颗珍珠的鞋尖。心里难忍的来回牵扯。终于,还是抬起眼去看她。
“殿下,自古和亲公主都是牺牲者。若公主不愿,臣可以杀了他。”
宋言眼睫微颤,望进那双清润的眼。微微扬声问道:“国师为的什么理由杀了他?”
江潋微顿片刻,道:“为了大相王朝,不必出现任何额外的牺牲。”
紧紧盯着他的姑娘忽然轻笑出声。眼眶却有些泛了红。
“国师何必将话说得这么上纲上线。你可知道前朝的和亲公主?十六岁嫁给了南越首领。所有人都以为她到了那地界必定被磋磨致死。可是南越首领对她爱护有加,从此再不曾娶其他妃子。两人恩爱不疑,也保了两国百年安稳。”
目光又落在江潋消瘦的脸颊,宋言接着开口,“我本就到了婚嫁年纪,若我的婚事能保大相百年安稳,这又算的什么牺牲?拓跋文云我见过。高大威猛,也很俊朗,若从前不是宿敌,他也是婚配良胥,现下既要联姻。从此她就是我的夫,我便是他的妻。我将与他携手一生。”
江潋一时再难开口,联姻之事他想过几个日夜,他不得不承认,拓跋文云也许就是宋言此生良配。但这得建立在宋言的心甘情愿之上。
如今看来。他大概不必再多插手了。只是听着她口中的夫、妻之论。心间疼的打颤。
“那臣,恭祝殿下新喜。”
宋言口中的那句多谢却迟迟说不出来。
“臣告退。”
“国师慢走。”
两人具是默契的没在提这次召见的意义。不过半盏茶时间,寥寥几句,便做了彼此此生的告别绝句。
江潋走到庭院,听见窗边的一声轻唤。顿足回首,遥遥相望,就听宋言道:“国师还是要多吃些。”
江潋颔首。“臣谨记。”
枝头的海棠已经开始泛红。垂在窗沿在风中上下轻晃。
滚圆的小果子从视线中荡走,院中之人只剩了一片衣影闪过宫门。
从中原到北地,大约需要半月车程。婚服是北地的样式。送到宋言宫中已是深夜。从明日她穿起这身衣裳,半月车程都不得在脱下,直到婚礼举行完毕。那时,她就再不是中原的人。
“拓跋文云今夜宿在何处?”
琼华犹豫片刻,挑起床帐与宋言道:“公主,陛下本来给拓跋文云准备了太和殿过夜。但,但拓跋文云说住不惯宫殿,便在皇城外的关口驻扎了帐篷。”
宋言躺在枕间微微勾起个笑。“带了不少兵马吧。”
“…是,带了五万精兵迎娶公主,说要给足您体面。明日更鼓响时,拓跋文云就会在宫外迎娶公主。”
宋言将眼闭上,低低道:“父皇呢,可有所防范?毕竟婚事还未成。一切都有变数。”
琼华点头,“皇宫之中三万禁卫军彻夜守防。城南城北各五千精兵随时待命。应当不会打起来,公主放心。我瞧那位是真心喜欢殿下。”
宋言闭着眼点了点头,“那就好。”
琼华见她困意上来。将罗帐放好,轻声出去。
殿中宫人却是彻夜不休的。为了迎接明天的大日子,皆忙的不停。
三更天里,宋言就被唤醒梳妆。吉时不能延误。所有人都手脚麻利,闭口不言。
琼脂却在给宋言带上头饰的时候红了眼眶。情绪崩塌,便难在抑制,偏开了脸恸哭起来。
“半个月的路途,要带着这些死沉的的东西,这不是受罪么。”
琼华也跟着红了眼。手下却依旧稳当的给宋言描妆。
宋言抬手轻拍了拍琼脂臂弯,自己却格外淡然,口中与琼华道:“画的细致些。要最美的样子。”
琼华一时更加心酸,知道是为了讨拓跋文云的喜欢,那向来尊贵的公主也要放下身份了。
“是。”
也罢,他本就是因为公主样貌动心,若能一直顾着这份美貌爱护公主,倒也算是好的。于是琼华便极致用心,将宋言突出的美貌优点更加放大。
昨日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此时渐渐出落成了倾城之姿的新妇。
五更的更鼓敲过。
宋言别过了几个至亲。在父皇与四娘忧伤不舍的注视下款款走向城门。
逆光而战的拓跋文云显得格外高大。
他看着自己娇美的新娘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心中是难以言说的澎湃。这与他打了胜仗之时有异曲同工之妙。
草原没有这么美的女子,他的新妇,在天下都是难得的。因为他的功绩,他可以得到她。
宋言渐渐看清他的眉眼。很干净,也带着飒爽的傲气。大手扶在腰间的弯刀,姿态悠闲的等着她来到身侧。
宋言与他直直对视,在他面前站定。仰头看他,眼中带着笑意将手伸到他腰间半空。
拓跋文云微微挑眉,看了一眼那面带娇俏的姑娘。心中愿意给她一些尊荣,没有犹豫,伸手握住了那染着丹寇的纤细小手。扶着她往城门外走去。
百步门廊,身后是目送着宋言的大相官员,身前是迎接少主新妇的草原悍将。
宋言在拓跋文云手心里轻轻点了点,勾着羞赧的笑意看向身侧的拓跋文云。“少主。您若是离家多日可会想家?”
拓跋文云听着她柔软的嗓音,缓缓唇角勾起,微微垂首看她,“自然会想。”
宋言歪头一笑,“那是想家中的亲人,还是篝火旁的烈酒炙肉?”
拓跋文云忍不住轻笑出声,将她手指有些爱不释手的捏了捏,“说实话,最想的确实是烈酒与烤肉。但今后再出征时,会惦记你。”
宋言回握他的粗指。“我会在帐中等着少主凯旋。”
“那我就将缴获的珠宝都赠给你,让你做草原最美的女人。”
“好。”
像是达成了带着情感的协议。宋言放软了眉眼,忽然将他的大手牵到自己腰间。
“少主,陪我再看一眼我的家吧。”
那纤腰盈盈一握,拓跋文云知道这是在告诉他,她身上没有武器。
其实不必如此,他也不会觉得她身上带着凶器能将他如何。
“我叫城楼之上的兵卫全部撤下,请少主与我再看一眼我的家。好吗?”
声音里带着一点不舍的恳求。他低眉看她,就听她有些委屈的又道:“若是少主不愿,准我自己再看一眼成么…”
“走吧,我同你一起。”
十几丈高的城楼,终日守着百来兵卫。此时听见公主下令。百来人齐刷刷自城楼下来,整齐的立在楼下,仰目去看那一双人携手拾阶而上。
公主大红的喜服衣摆拖得长长的,绚丽又喜庆。
城楼之上,视野开阔,能望进皇城也能看清人间百态。茂密的树丛只看得见树冠在晨风中轻晃,时不时的,有鸟群从林间飞到人前,落到城楼顶上,俯瞰热闹的凡间。
两人脚步停在墙垛边。宋言举目远望,“少主,你瞧,那处是我的宫殿。可惜你没能看一看我住过的地方。”
离她寝殿最远的皇城角落,是占星阁,要比这栋城楼还高上两丈。楼顶处此时站着一抹白影遥遥的望着这处风光。
第180章 再不见她
拓跋文云并不觉得可惜,但他能理解这位大相公主此时的不舍。
“若不是见了你,我不会同意义和,那么,让你离开自小生活的地方随我到草原,你可会后悔?”
宋言遥望迷离的眼光收回,微微红了眼眶看他,“大相前朝的一位和亲公主同我一样,离开了生养她的地方。嫁给了南诏族长。从此以后,南诏族长在不纳妃,只爱公主一人。”
原本并肩而站的两人忽然离得更近。宋言将侧脸轻轻贴在他的胸口,手指点了点自己轻枕的地方。
“少主这里,可否也只放我一人?”
手指下移,双臂又缓缓的环在了他腰上。
拓跋文云微怔半晌,感受着头一次与女子如此的亲近。垂眼去看,她眉目温柔,环着他的姿态是在表达从此以往的忠诚与相携。叫他怜爱。
这乖顺的大相公主,或许可以占据他心间很久。
“可以只放你一人。我同你许诺。”
身侧的大手抬起,将她完全纳入怀抱。话音落下,他能感受那环在自己腰间的小手收紧一些。
“我拓跋文云说话算话。”
“那少主…”
许是高楼风声太大,吹得他听不清宋言说了什么,“你说什么…”俯身凑近,费力避开那阵阵风声,待听了清楚,双目瞬时睁大。
“…与我一同到阴间厮守吧…”
城楼下的草原兵将仰头笑看那依偎在楼上的一双人影。直到那两片红影飘然坠下,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方才安静肃穆的皇城之下,顿时乱作了一团。
“公主!”
琼脂琼华双双一声哭嚎,泪流满面的看着那翩然坠落的身影。谁都没有想到,她们的公主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皇城中忽然起了疾风。吹得百里红帐浪潮般翻涌。
于宋言来说,这一凡间尘世,便又告一段落。
但于占星楼顶、此时此刻望着她的江潋来说。短短几幢楼宇间距,再次成了他不可翻越的山壑。百里红帐翻滚皆成了地狱的业火一般,烧的他心神具痛。
长指死死握着木栏,口中大口喘息,他却还是难以维持身形。
碎裂声传来,手下木栏应声而断,消瘦的一道身影没了依靠坠下楼去,白衣在疾风中抖动,叫他像一只濒死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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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命殿的梨花败了一地,是几百年前所未有的景象。
司命白着脸往殿中跑,“江潋!和硕宫宫主!仙君!你是武神,不是杀神!你搞清楚啊!”
奈何跑的要死要活,依旧甩不开那阴沉面色的白衣人。
江潋双目赤红,面无表情的缓步跟在他身后。一阶阶踏到殿口。将那紧闭的殿门一脚踹开。不过转眼,司命就被他摁在那张大桌之上。旁边还铺陈着槿琂仙娥十世命数。
江潋看着那张纸,只觉心中痛不自抑。“为什么!不是十世贵人的好命数么?为何两世都叫她惨死!”
司命两手背在身后被他紧紧摁着,使了全身力气才能惨叫着哭了两声。忙抓了这空隙嚷道:
“这事怪你不怪我啊!我给她写的确实是十世贵人命,世世无忧,世世长命百岁!偏你要去寻她,搅乱了她的命格才害的她早死惨死啊!”
那握着他的力道明显松了许多。司命趁机从他身下挣脱。痛苦的揉着自己肩臂。又龇牙咧嘴的补充道:“第一世她的夫君是青年才俊,日后封侯拜相,待她体贴入微!哦!你两人遇上泥流那次,本该是他救了槿琂,两人才动心动情的!”
江潋怔怔抬眼看他,里面是不可置信的暗沉。
“还有,第二世我给她写的良配是草原霸主,雄姿勃发,爱她如命。但你出现了她还是会先喜欢上你,只因为你两人牵绊至深。她当初能回生也是因为残留在人间,对你的那一丝难以瞑目的情爱。如今她一见你,别人还能看进眼中吗?”
“江兄啊!当真是因为你的出现改了她的命格,且命数一旦不由我掌控,便如脱缰野马不受控制。这真的不怪我啊…”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人听他说完,面色已是灰白。脚下不稳,踉跄着退后了两步。就连方才摁着他的手也带着战栗。
司命看着他那副清瘦极了又难受极了的样子,心头还是生出些不忍,可事实如此,他只能如实说来。
“你那时候兴冲冲过来质问我槿琂是不是宋言,我是实话告诉你了的!可你没说你要去寻她啊…”
殿中一时无声。被江潋踢翻的书籍撒了一地,加上院外破败的梨树,司命殿妨似刚经历了一场大灾。
良久之后,江潋似乎终于想通所有关键。无力地点了点头,浑身脱力一般忽然弯膝席地而坐,涩然开口。“竟是因为我她才如此痛苦…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