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崔明宣进屋之后, 崔母一直没有开口, 维持着方才的表情。
崔明宣道:“娘,恒儿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你这般。你需得多保重,身体要紧。”
崔母有了反应, 她抬眼看向崔明宣,无情的说道:“我不是你娘, 你也不是我的儿子。”
崔明宣静默了须臾,随即回道:“这不重要, 我自小在崔家长大, 你便是我娘。”
崔明宣自小便是这样, 喜怒不形于色,崔母也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也想对待长子那般对待崔明宣, 可他自小便喜欢冷着一张脸, 说话也不讨喜。况且当时会收养崔明宣本就是无奈之举,这才会一直不知道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他, 自然会对他有所忽视。
崔母顿了片刻,问他,“你不问问我,你的亲生母亲是谁?”
崔明宣的话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他道:“这不重要。”
崔母看他这幅不在乎的态度,隐约察觉到些什么。她试探性的开口,“你是不是知道了。”
崔明宣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她。
他幼时,崔母时常带着他去庙观里看望姨母。姨母对他很好,时常让他产生一种对方才是自己母亲的错觉感来。
可真当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后,崔明宣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姨母了。
他会得知这个真相,说来也是意外。
每次崔母带他去探望姨母的时候,两人总会找机会支开他背着他说话。
那一次,带他离去的婢女突然腹痛难忍,对方让她站在原地等她片刻,崔明宣本也站着没动。许是崔母同姨母之间起了争执,两人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崔明宣有些好奇,便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这才会听到了关于自己的身世。
崔明宣见她猜出内情,便也不在隐瞒,“幼时无意中听到你同姨母起争执的声音,这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听闻他的话后,崔母仔细的回忆了一下。确实有过一次起争执的场面,想起是为何事而起的争执,崔母一脸谨慎的看向崔明宣,“你都听到些什么?”
崔明宣:“只听到你同姨母说那人是烟·花·柳·巷的常客,指责她当初不该冒着惹怒外祖父的风险生下我。”
他的话让崔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妹妹临终前她曾答应过对方,这辈子都不会让明宣认祖归宗。
前厅里的两人皆是一副坐立不安的神情,崔明溪看向虞凤翎,依旧是不敢相信,她道:“虞姐姐,你说会不会是王淑兰故意这般说的。她意在让咱们一家都不好过。”
虞凤翎知道这事儿一时半会儿的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但还是说道:“看娘那态度,可是不像。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分家的时候,王淑兰同娘之间好似各自握有对方把柄的场面。”
经她这么一提及,崔明溪当时没想明白的事情,眼下都变得明朗起来了。 两人静默的片刻,崔明宣开门走了出来。
崔明溪站起身来,怯生生的喊了一声,“二哥。”
崔明宣难得的笑道,“怎么,得知我不是娘的亲子后,便不打算认我这个二哥了?”
虞凤翎本欲起身,但见崔明宣还有心情开玩笑,便知道这事儿对他没有多大的影响。
一旁的崔明溪听闻他的话后,赶忙说道:“不管你是不是娘亲生的,在我这里你一辈子都是我的二哥。”
虞凤翎见两兄妹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面上也有了许些的笑意。
崔明溪进屋去陪崔母后,崔明宣正打算同虞凤翎进屋小歇一下的时候,王姑娘敲开了崔家院子。
崔明宣忙把人迎了进来,虞凤翎见她一身男装,同之前在成衣店里看到的那般模样,猜测她这怕是要出远门。
王姑娘进到院子里,同两人寒暄了几句后,便把此行的目的道了出来。
她看向崔明宣,说道:“崔公子,我此番是来同你们辞行的。”
崔明宣观她面色,开口问道:“事情莫不是有了进展?”
“根据你提供的那些线索,王家私自挖掘金矿的事情被抓个现行。王家作恶多端,桩桩件件拎出来都是杀头的大罪,不仅同府尹多有勾结,便是连司农物价调节的事情也要插手,府衙内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被他贿赂过。”说到这里,王姑娘看了虞凤翎一眼,她道:“王家的家产本该系数充公,我私下求了父亲让他把一些合法产业,归制到了崔夫人母亲的嫁妆上。”
听闻她的话后,两人都略显震惊。虞凤翎率先感谢道:“有劳王姑娘了,你这般做会不会给王大人添麻烦?”
王姑娘摆摆手,“无妨的,父亲既然答应我此事,便是没什么风险的。”
怕她期盼过高,王姑娘又接着道:“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依着我对父亲的了解。多半是些农庄和糕点铺子一类的产业。”
这种意外之物,虞凤翎自然不会挑三拣四的,她一脸诚恳的说道:“若是没有你在背后替我周旋,便是这农庄和铺子也没有。我岂有会挑剔的念头?”
在京都的时候,王姑娘不似其他闺中女眷,喜欢沏茶磨墨,刺绣插花。她别的都兴致欠欠,唯独对破案一事比较感兴趣,甚至有点废寝忘食的态度,这便导致她至今也没个闺中密友。
她同虞凤翎虽然接触不多,但她看得出来对方同京都那些世家小姐不一样。因着对虞凤翎格外有好感,故而替她在背后周旋一事,也不全是看在崔明宣同她有恩的关系上。
崔明宣见两人一副相谈甚欢的场面,在一旁静默了片刻后,这才开口问道:“王姑娘,操纵科举一事,可有明目?”
“此事背后的水很深,那些人察觉到背后的事情有败露的倾向后,甚至意图暗害父亲。”王姑娘说起这事儿,仍旧是一阵后怕,她道:“府尹的亲信冒死传送密信给翰林院的大学士,如今这封密信已经落入父亲之手,加上之前查证到的那些证据,此事离结案不远了。” 他的话让崔明宣心里震动不已,主考官的名单由翰林院初步拟定,提调官的任免权也是在翰林院。若真要插手到操作科举一事上,确实比寻常人容易许多。
翰林院的大学士,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对方是三皇子的恩师。崔明宣稍稍一想,便知道此事十有八九和三皇子脱不了干系。
王姑娘看他神态,心知他这是心里有了猜测。便把路上的意外之喜道了出来,“此番我本是来同你们辞行,却不想会在途中发现裴钰陵的行迹。他进入父亲的怀疑目标后,便派人在暗处盯着他,却不想,他倒是个有能耐的,竟然摆脱那些侍卫逃走了。好在,如今又落入了我的手里。”
想起崔明瑶被杀害的事情,崔明宣道:“他可有说什么?” 王姑娘一脸凝重的说道:“除了交代自己失手杀害了崔明瑶一事外,别的概不承认。”
过失罪有可操作的余地,但涉嫌科举舞弊一案可是抄家杀头的大罪,在没有铁证之前,裴钰陵不承认倒也不显意外。
崔明宣静默了一下,突然说道:“王姑娘,我想去见一见裴钰陵。”
裴钰陵眼下被看押在王姑娘所住的那家客栈,十几名侍卫寸步不离的严加看守着。王姑娘听闻他的话后,没有半点儿犹豫的就同意了此事。
客栈内,裴钰陵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被灌了铅一样,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才摞动了小半寸的样子。
他有些卸力的坐了回去,开始在脑子里思考该如何自救的问题。
崔明宣的突然出现,让裴钰陵瞬间怔住,但随即那个方才令他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的问题,在看到对方的这一刻心里隐约有些想法。
他丝毫没有事情败露的那种难堪,盯着崔明宣那双黝黑的眼眸,轻笑道:“怎么,想要看看我沦为阶下囚的惨样?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崔明宣看向他,声音平平的道:“你为何要这般,可有想过后果!”
“为何要这般,我没你命好有个令人生羡的家世。吟诗诵词,快意鞍马,不必去仰仗依附任何人,荣华富贵便唾手可得。”说到这里,裴钰陵轻蔑一笑,“我父亲只是个芝麻大点儿的小官,不仅不能为家族带来荣耀,还是个惹事生非的性子。若我没有他这个父亲该多好啊!”
崔明宣:“我与你没有什么不同,禁军副统领的位置,是我一步一步爬上去的。并非弄虚作假,买官鬻爵。”
裴钰陵不想听他的心路历程,在他心里自己同崔明宣之间无非是身份背景上的差异。
他并未出声,只看着崔明宣讥嘲一笑。
崔明宣觉得没有在谈下去的必要,裴钰陵这许多年的圣贤书都白读了。他早该想到,这种攀附权贵之徒,早已失了本心。
裴钰陵见他作势要走,突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急急的道:“你可知,你并不是崔家的亲子。”
崔明宣转身的动作顿住,扭头看向对方,“你如何得知此事的。”
“我不仅知道你不是崔家的亲子,还知道你的生父是谁。”裴钰陵很满意他眼下的神情,冷笑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的生父是何人?”
崔明宣冷冽的眸光看向他,随即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身后的裴钰陵大声喊道:“你母亲是被强迫的,才会不要你。”
第95章
虞凤翎沐浴出来的时候, 崔明宣坐在床边,低头佝着背,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温暖的烛火下, 虞凤翎发现他的脸上身上布满了薄薄的汗水, 她抬手拍了他一下,“去洗洗。”
崔明宣闻声站了起来,步子沉稳地朝着浴房而去。
浴房烛光明亮,虞凤翎看见对方把衣服随手搭在屏风上,露出了结实强劲的上身。只一眼,便看得虞凤翎耳根子发热, 赶忙把脸扭到了一边。
片刻后,崔明宣微敞着里衣走了出来。一头青丝流泻, 披在身后, 身上的肌肉紧实又漂亮,虞凤翎赶忙拿了布帛替他擦拭头发。
虞凤翎见他墨玉般的眼眸深如寒潭,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儿, 便轻声问道:“你去看裴钰陵的时候,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想到离去前裴钰陵说的那些话, 崔明宣的眼神愈发冷下来,“他提起我生父的事情, 说我母亲是被强迫的, 这才会不要我。”
虞凤翎虽然不知其缘由, 但她却觉得裴钰陵十有八九是故意这么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适合用在裴钰陵的身上, 她觉得这人的意图很明显, 令崔明宣心里不好受。
虞凤翎手指拨弄着他垂下的几缕青丝,缓声道:“他的话不可当真, 你若是真想知道内情,大可去问问娘。”
崔明宣觉得崔母那里问不出什么来,否则的话之前同她谈话之时,便不会试探他到底听到多少内容了。
崔明宣觉得崔母对于他生父的态度,有些让人看不透。
虞凤翎不知他心中所想,却是在一旁发动头脑风暴,不是她情人眼里出西施,像崔明宣这种人中龙凤,想来生父不会是那种凡夫俗子。
崔明宣无论颜值,身高,气度,方方面面来看,都不是那种劣质基因。像这种不可多见的优良基因,虞凤翎觉得对方的身份不会低。
虞凤翎面上微微绽开一抹笑来,她玩笑道:“你说,你的生父会不会是侯府伯爵亦或是皇亲贵胄?”
妄议皇室乃死罪,此事无根无据,崔明宣全当没听见。
他怕虞凤翎不知轻重,出声提点道:“不可胡说,妄议皇室乃死罪。”
虞凤翎不过是随意说说,见他这般慎重,便也不在玩笑。
她一脸郑重的说道:“我又不傻,这种事情也就在你跟前说一说。”
崔明宣这般提点她,脑子里却对于肃王对崔家施于援手一事,添了几分质疑。
可一想到肃王至今未有任何子嗣,崔明宣便又觉得自己的怀疑有些站不住脚。
虞凤翎见他一副神游的状态,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想什么呢!”
崔明宣立马回神,深深地看着她,“在想咱们该圆·房了。”
先前避·孕之物一直没准备齐全,两人一直没有真正的结·合。如今听闻他此言,虞凤翎便道:“是鱼鳔还是羊肠?”
崔明宣摇头,目光灼灼的看向她,“都不是,我让人配了药丸。”
此番他去平洲的时候,花了大价钱从辞官回乡的老御医手中买了不少的避·子药丸。
虞凤翎一听他配了避·子药丸,想起阿瑶说起那些关于此药物对于女性的种种不好,脸色有些不好看的盯了他一眼。
下一瞬,她就见着崔明宣仰头服下了一颗药丸。
虞凤翎瞳孔放大,急急地说道:“你做什么,药可不能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