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秋自顾自地说着，没有注意到，抱着他的女人，兀自沉默下去。
沐晴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甚至于，觉得有几分悚然。
因为劳秋所描述的场景，是她曾经切实经历过的。
无论是黑沉沉的海底，还是被骷髅填满的海水，以及那只有一颗红眼睛、脑袋发光，身形巨大的海底凶兽。
都是沐晴亲眼所见。
甚至于，劳秋所描绘的念头，也是当时的沐晴心底所想。
沐晴拼命地攻击怪物发光的大脑，或许是怪物已经吃饱，一时并不想进食，而是拿自己当个消遣的小玩意，在这黑漆漆的水域里面，打发时间。
只等到饿了，玩具才会成为食物。
沐晴在海域里面，遍体鳞伤，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又被海水刺激着伤口，每一处，都传来足以令人窒息的疼痛。
她奄奄一息，她九死……但一生。
沐晴还是活下来了。
在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伤到怪物大脑的时候，她佯攻大脑，实则攻向怪物未曾庇护的眼珠。
那个声音，沐晴现在还记得。
像是冬日的冰面，突然被踩碎，先是刺啦一声，而后便朝着四面八方裂开来。
到最后，湖面泛起波澜，怪物搅动着海水，尸骸被海水裹挟着，被抛去远处。
而沐晴，则死死抱着怪物的根须，在一阵天翻地覆之后，终于归于宁静。
怪物死了。
沐晴掏出了它的脑子，并且在后来，制成自己的“信息素”。
多么奇妙的经历。
明明就是劳秋将自己扔下那片海域，“帮”自己拥有现在的一切。可自己的一个无心之举，反倒能叫他也尝尝，恐惧与无力的滋味。
沐晴心底冷冷的笑，面上还不忘安抚劳秋：“别害怕，你在主星，不会被扔到装满怪物的海水里面去的。”
说着，沐晴又忍不住刻意提醒：“不过如果谁家故意养了这些，就不好说。”
“谁家？谁家？！”劳秋显然怕极，“谁敢养这些，我立马叫楚叶律把人统统抓走！！”
“放心，不会有人养的。”
沐晴讥笑，微不可见，“整个主星，也只有你能养这些，养在花园里、养在池塘里、养在地牢里。你怎么会被扔进自己养的池子里面呢，向来只有你扔别人的份。”
劳秋似乎并没有听懂沐晴话语里面的嘲讽。
不知道是惊吓过度，还是置若罔闻。
他只是长长松了一口气，似乎被喂了一颗定心丸，庆幸不已，“是啊，没人能这么对我，也没人敢这么对我。”
发自内心的笑容，是如此刺眼。
叫沐晴刚刚压下去的情绪，再度翻涌。
她再度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语气冰冷，“饿不饿，我去给你拿饭。”
劳秋闻言，揉了揉肚子，乖jsg巧点头，“有些饿了，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吃饭，现在肚皮都瘪了下去。”说着，他又抬眼，亮晶晶地看向沐晴，“你给我做了饭吗？是星月砂粥还是云球面？”
沐晴面无表情，“营养液。”
劳秋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而后便蹙起眉头，“我才经历易感期，你不得给我吃点好的吗？就喝营养液？那东西难喝得要死，我是一口也喝不下去。”
“喝不下去就饿着。”沐晴无情。
劳秋不可置信，“你、你、你才标记了我，就对我这样？你想始乱终弃？！”
沐晴不语，落在劳秋的眼底，便是默认。
“好啊，沐晴，你今天……”
话说到一半，又没了动静。
这次沐晴倒是亲眼看见，究竟发生了什么
——刚刚一张脸通红，伸出食指来指着沐晴，激动不已的人，话还没说完，突然眼神涣散，失去意识。
身体软软向后栽倒，脑袋一歪，靠着墙便晕了过去。
又是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响起来。
沐晴第一时间掏出怀表，看一眼。
半个小时。
只清醒了半个小时。
她将劳秋身子放平，又为他盖上被褥，而后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拿起书，继续刚刚的阅读。
书页一页一页地翻过，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在劳秋平稳的呼吸声里面，竟然是难得的祥和。
“别杀我——！！”
又是一声凄厉的叫声。
沐晴掏出怀表，瞳孔微微紧缩。
一个小时，刚好是一个小时！
她合上书，如刚刚一般，朝着劳秋走去。
劳秋似乎已经忘了所有的不愉快，在沐晴靠过来的时候，死死地抓住沐晴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又梦见了那个怪兽！！”他害怕地说着，身体也跟着颤抖，“而且很奇怪，我这次好像变成了怪兽，我看见我用根须缠住落水的人，把他们拖向海底深处，看着他们因为承受不住压强，直接在水里面爆开。我再一口一个……一口一个……哕！好恶心，我似乎还能回忆起吃人的感觉，哕！”
他干呕着，似乎想要把这段记忆从脑子里面删去。
可惜，用尽全力，也吐不出一点东西来。
反倒是那段回忆，越发清晰。
他单手撑着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沐晴冷眼瞧着他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才眯眼询问，“你既然都是怪物，又怎么会被人杀掉？”
这话，叫劳秋的恐惧再上一个量级。
他身形一颤，连说话都带着恐惧，“是一个女人……不、少女，浑身是血，怎么也打不死……我打断了她的骨头，好几次差点贯穿她的大脑，她却像一条滑溜溜的蛇，每次差一点点就死，但就是死不掉。甚至于到最后，她还……她还捅瞎了我的眼睛！！”
沐晴沉默，因为她现在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一切。
为什么劳秋会有怪物的记忆。
只是梦这么简单吗？
沐晴舒了口气，而后站起身来，对着劳秋道：“我去给你拿吃的。”
劳秋喜笑颜开，所有的阴霾都消散，“我要星月砂粥和云球面。”
沐晴闻言一怔。
她缓缓转头，房间里面，只听得见她冰冷的声音。
“只有营养液。”
愤怒再度付现在劳秋的脸上，他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
“我才经历易感期，你不得给我吃点好的吗？就喝营养液？那东西难喝得要死，我是一口也喝不下去。”
与方才，分毫不差。
沐晴终于确定。
劳秋已经忘了他昏迷之前和自己的对话。
忘了，却没有完全忘。
他还记得，给自己说过他的梦境。
但是昏迷之前的争执，他已经忘了。
沐晴轻轻松了口气，她没有和劳秋争，而是随意点头，“好，我去准备。”
劳秋这才满意，他欢喜地看着沐晴的身影，看着看着，面上却浮现出疑惑来。
他喃喃自语。
“我怎么突然感觉，你这么熟悉？”
第80章 吃鱼
劳秋又昏死过去。
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叫沐晴已经发现了基础规律。
劳秋每次昏迷时间，刚好一个小时,不多不少。
他清醒的时间，会随着次数的增加而延长,每次增加半个小时到现在,他已经能够清醒三个小时。
但是他的记忆,却受到不可逆的损伤。
沐晴坐在椅子上,看着悠悠醒来的劳秋,先发制人。
“饿了吗？我去给你准备一份营养液。”
熟悉的情绪上涌，劳秋脸上的表情，已经浮现过许多次,偏偏他一无所知，还在说着那重复多次的话，“我才经历易感期,你不得给我吃点好的吗？就喝营养液？那东西难喝得要死，我是一口也喝不下去。”
果然。
和之前每一次的反应，都一样。
沐晴敷衍地点头,而后问道：“那你饿吗？”
这个问题，叫劳秋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他认真反应一番后,方才疑惑开口，“奇怪,我怎么好像不太饿的样子？”
沐晴了然点头。
他居然连自己吃过饭,也一起忘了。
“不饿就把营养液留到下一顿吃。”沐晴无所谓地说着,眼看劳秋又要动怒,她万分熟稔地转换话题，“这次又梦见了什么？”
“没梦见什么。”劳秋伸伸胳膊腿儿,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他坐起来，嘴里都是抱怨。
“这空气怎么这么干燥？主星的空气质量是不是又下降了？好烦，身上干皮都起来了，沐晴你快给我放点水，我要洗个澡，这干燥的空气真讨厌，待会儿我一定要联系气象局，先下一周的大雨再说。”
劳秋不满地吐槽着一切，还不忘命令沐晴。
因着劳秋现在情况特殊，沐晴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顺着劳秋的意思，为他放好满满一缸水。
都还来不及叫劳秋。
刚刚还趴在床上，不住挠胳膊的人，现在已经跳进浴缸里面，都来不及脱衣服，就由着衣料被水浸湿，若隐若现。
衣料在水的作用下，逐渐变得透明。
沐晴可以清晰地看见，劳秋的手臂上道道红痕，全是因为空气太过“干燥”，他痛苦烦躁之下，胡乱抓出来的。
力气过大，好几处被抓破了皮，正往外渗着血珠。
片刻又被水洇开，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气。
“啊，真舒服。”劳秋发出舒服的喟叹，吸引了沐晴的注意。
她看着在水里舒展身体的劳秋，一个稍显荒谬的念头，在她脑海渐渐成型。
……但那太过荒谬。
沐晴将自己的念头压下，她不动声色，“我陪了你许久，好久没有工作。稍后我要出门一趟，你在家里待着，我回来给你带吃的。”
“好吧。”劳秋依旧眯着眼，满足地享受着一切。
只是在沐晴推门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你回来给我带点海产吧，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吃海产。”
沐晴的动作微顿。
要知道，劳秋此人，以前吃东西都极为讲究，能入他嘴的东西，都是既精细又名贵。
像海产这种东西，一直被他嗤之以鼻。
没想到，他现在居然主动提出想要尝尝味道。
沐晴眯起眼，片刻后，方才自若回答，“好，你在家里别乱动。”
“我哪里都不去，空气这么干燥，我当然要泡在池子里面。”他将水拍得哗哗作响，“就是这浴缸太小。沐晴，你把院子里面的花挖掉吧，给我挖一个池子出来，或者造一条小溪，里面再放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你说怎么样？”
沐晴头都不回，“好。”
得到了回应，劳秋更加开心。他高高抬起自己的腿，交替拍打着水面，好像长在自己腰下的，并不是腿，而是鱼尾巴。
沐晴想，自己的猜测，或许也不是太过荒谬。
至少不会比劳秋的行为更加令人不可思议。
她随意换了身衣服，先去北斗露了个面，被钟镜儿截住，看她一脸兴奋地问了一大堆东西后，这才被放走。
近日里来，太空里面也比较安份。
星际海盗、流亡者之流，都销声匿迹，不再作乱，沐晴就算几天没有到岗位，也没什么影响。
甚至于钟镜儿直言。
“晴姐，您忙的话，接下来都不用来，北斗的事情我可以为您全权代理。”钟镜儿一脸无辜，说出的话却是野心满满。
还不等沐晴回应，她又嘻嘻笑道：“要实在身体受不住，想要出门。好歹把身上味道压一压，你现在满身omega气味，我真怕你走大街上，叫alpha发、情。倒不是怕你被偷袭，我怕他们没命接你两拳。”
沐晴沉默半晌jsg后，默默往身上喷了大半瓶抑制剂。
喷得钟镜儿出手阻拦。
“晴姐晴姐晴姐，别喷了，我是个成年alpha，你再喷下去，我怕我失去对世俗的欲望。”
效果立竿见影。
沐晴满意点头，而后问钟镜儿：“有没有卖海产的店，发我一下。”
叫钟镜儿脸上表情几度变化，最后化作滑稽脸，“晴姐，想补补？”
沐晴面无表情，“劳秋想吃。”
钟镜儿脸上的滑稽笑容更加灿烂，灿烂到看得沐晴有些手痒痒。
明明这么元气的小姑娘。
怎么……如此令人头疼呢？
她哭笑不得，在钟镜儿一脸“我都懂”、“您能力强”的表情里面，默默在钟镜儿分享给自己的店里面，每种产品都来了一份。
收起光脑的时候，钟镜儿发自内心地叹服。
她朝着沐晴竖起大拇指，“您牛，这么补，我都开始担心秋少爷的小身板。”
“……”沐晴无言，沉默许久后，终于憋出一句话来，“你姐姐知道你这样吗？”
钟镜儿震惊，愕然，不可置信。
“你告家长？丢不丢人？！”
“……劳秋应该饿了，我先回去，舰里面的事情，你多留意一点。”
钟镜儿90°鞠躬，恭送沐晴，“好勒晴姐，晴姐您一路走好。”
“……”
沐晴望天。
她为什么之前会认为钟镜儿心气高，能力强？
虽然事实是这样没错，但钟镜儿为什么现在成了这傻黄甜的模样？
沐晴无力地叹了口气。
感觉应付钟镜儿，可比应付劳秋辛苦太多。
沐晴逃一般地离开了钟镜儿的视线，都还没走出北斗星舰的大门，便瞧见一抹白色，缓缓朝着自己飘来。
她只得停下脚步，朝着对方点头示意。
“钟指挥，来找你妹妹？”
钟宝儿见沐晴如此客气，也跟着温温柔柔地笑，她提了提手里的保温桶，宠溺不已：“那丫头就揣了点营养液，我怕她饿着，就送点吃的过来。”
她礼貌发问：“沐指吃了没，要不要一起？”
沐晴摇头，“不必，我还有事要回去，就不和镜儿抢食了。”说着说着，熟悉的心累又卷土重来，沐晴看着钟宝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没忍住，微微感叹，“钟指，平日没事的话，可以多关注关注你妹妹的精神世界。”
听得钟宝儿面色大乱，“镜儿受什么刺激了吗？第二人格？厌世？抑郁？双相？”她失去了平常的温柔淡定，而是慌张上前，握住沐晴的手，慌乱不已，“沐指，您别吓我，我就这么个妹妹。”
倒是把沐晴吓一跳。
她急忙安抚钟宝儿：“没有什么大事，镜儿很健康，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