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里关于这件事的流言有很多种,有人说谢云舟那么急切上门找江大小姐,八成是看上她了,想娶了她。
也有人说,谢云舟是怒气冲冲去的,看着不像是求亲的样子,再说了,即便是求亲哪有人晚上求亲的。
还有人说,江大小姐做了什么错事,谢云舟是去上门质问的。
众说纷纭,不过多数人认为是第一种,谢云舟是去求亲的,他想娶了江大小姐。
何玉卿想到这点糟心的不行,“他眼是不是瞎,不选你,选阿……,选江藴,他看不穿江藴的真面目吗。”
“应该是太喜欢了。”江黎听到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感觉,道,“他们挺配的。”
都是一样的坏。
何玉卿之所以过来和江黎讲,怕的是她知道这件事后难过,她的想法是,与其让她从别人那里听说,还不如她告诉她,好歹有个心理准备什么的。
“对了,阿衍呢?还没回来。”何玉卿转移话题道。
“衍哥哥当日走时说七日才能回,”江黎提到荀衍脸上有了笑容,“还差一日,应该也快了。”
“他没讲他这次去做什么吗?”
“没有。”
江黎道:“他的行踪本就不用告诉我。”
何玉卿点点头,“也对,反正他那样清高的人,肯定不会是做犯法的事。”
“那是当然,”江黎也不认为荀衍会做坏事,“他生意做的大,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何玉卿想想也对,后来话题又转回江藴身上,“江府出了这样大的事,你哥没过来同你说些什么吗?”
“没有。”江黎道,“我嫂嫂并不喜欢我哥同我往来。”
“还是因为簪子的事?”何玉卿道,“等寻个适合的机会,你记得把真相告诉你嫂嫂,继时你嫂嫂便不会气着你了。”
“再说吧。”江黎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现在这样也挺好。”
之前的她便是顾虑太多,一直看他们脸色做事,受了委屈只能自己忍着,现下她只想怎么开心怎么好。
嫂嫂理会她,她便同她说些什么,不理会她,那便各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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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舟夜闯江府的事到底还是传进了谢老夫人耳中,谢老夫人命人来请谢云舟让他回去,谢云舟推脱了几次,最后还是应了。
母子见面话都没说上几句便争吵起来,之前谢云舟一直觉得他母亲不易,现下倒认同起江黎的话。
她说:“婆母为人跋扈,你为何便是看不到呢?”
那时他还同江黎争论,斥责她不孝,现在只觉脸被打的啪啪响,人家说的一点都没错。
他母亲,当真是为人跋扈。
谢云舟在屋里呆了片刻便走了出来,见周嬷嬷在门口守着,叮嘱他要好生照看,之后未停留,提袍离开。
去书房拿了些公文,临出门时又顿住,他又折回去拿了金簪,把那半截金簪放在了离心最近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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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衍每次回来都会给江黎惊喜,这次依然是,他带回了上好的织锦给奖励做衣服用。
有多好呢,一匹料子价值千金。
他送去时,特意叮嘱侍从不可多言,便当是普通东西即可。可江黎懂刺绣,一眼便瞧出了布匹的贵重,受宠若惊道:“衍哥哥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是给你买的,你不收岂不是让我难过,”荀衍打量着她,明明才几日没见,可好似几年,他日夜兼程跑死两匹马为的便是能快点见到她,看着眼前的她,他心安了下来,拉过她的手,“阿黎值得世间最好的。”
江黎顿了下,抽出手,有些许无措,抬手理了理鬓角的发丝,“衍哥哥说笑了,世间女子千万,比我好的大有人在,我怎会是那个最好的。”
“我说你是,你便是。”荀衍目光熠熠道,“我不管他人如何觉得,在我心里你便是最好的那个。”
江黎眼睫轻颤,头转向另一侧,盯着布料看起来,“衍哥哥还是拿走吧。”
“就是给你的,你得收着。”荀衍道。
身侧侍从插话,“这是我们公司特意寻来送给小姐的,小姐还是收着吧,不然我们公子会伤心的。”
“阿川。”荀衍轻唤了声。
阿川低头作揖,“公子,属下去外面。”
荀衍轻点头,阿川走了出去。
金珠端着茶水进来,江黎接过,“给,衍哥哥。”
荀衍走近,伸手去接,隐约的还闻到了她身上的清香,连日来奔波的身子就这么松弛下来,他唇角笑意加重,边饮茶边问道:“这几日学的怎么样了?”
江黎道:“你可以考考我。”
荀衍挑眉:“好,那我考考你。”
荀家在燕京城有若干铺子,其中药材铺子便有几个,他找了距离别苑最近的那间,亲自带着她进去,店掌柜见是他来,忙起身迎接。
荀衍给了他个眼色,把江黎带去了后方库房里,货架上有很多药材,没标注名字,他一一询问。
江黎凑近闻了闻,又抓起一些仔细看了看,随后一一说出名字还有功效。
荀衍满意点点头,“很好。”
接着又问下一种,江黎又准确回答出。日光透过上方的窗户斜射来,虚虚落到江黎的右侧脸颊上,她唇角含笑,声音轻柔动听。
荀衍看着竟有几分失神,等两人从里面出来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掌柜有事禀告,荀衍去了里间,江黎在外间静静等着。
她拿起一本书,慢慢看起来,没太注意时辰,离开药材铺子时,天色有些许暗了。
荀衍被她送到门口,便驱车走了,江黎方要进门,后面传来轻呼声:“阿黎。”
谢云舟已经在这里等许久了,肩头上落着尘土,人也显得憔悴不堪。其实这几日得了空闲他便等在这里,他要见江黎,要告诉她,救人的事他知晓了。
江黎缓步停住,但未转身,背脊挺直,“谢将军我不想见你,请你离开。”
谢云舟快步上前,手伸出去又停下,不行,他不能碰触她,她会不高兴的,指尖缩着慢慢收回,他似懊悔,似难过,似伤心,道:“阿黎,我知道了。”
江黎没心情理会他,他知晓了什么,没等他讲完,抬脚朝前走,刚走几步,被谢云舟跑过来拦住。
谢云舟站在高一个台阶,她在低一个台阶,他垂眸睨着她,脑海中想的是,他生病快死的那五日她是抱着怎样的决心把他救下来的。
她瘦弱的肩膀如何撑起他的身躯给他喂药。
他不吃汤药时,她又是如何喂他吃的?
还有,他认不出她时,她又是怎样的难过?
为何这些年来,她都不曾言明?她心里一定很委屈吧。
谢云舟不能细想,细想下,心都要疼死,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阿黎,你对我很失望是不是?”
江黎不知道他今天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她对他何止失望,简直失望透顶,那些受过的伤害几乎都是他造成的,若是没有他的默许,谢老夫人怎会如此对她。
王素菊又岂会那样放肆,谢馨兰又岂会那样无理,与其说她们害她,不如说是谢云舟害她。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同谢云舟脱不开干系。
“走,不要让我看到你。”江黎一脸嫌弃,侧过身子,欲越过他。
“阿黎,你等等,听我讲。”谢云舟好不容易才寻了个能同她讲话的机会,怎会放过,“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
江黎顿住,“所以呢?”
谢云舟说:“你能原谅我吗?”
江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经历过的那些不幸,到头来换来他一句我错了。
“谢将军若是有一日我杀了人,是不是也可以一句我错了,了事。”江黎质问道,“是不是只要你认错了我就必须得原谅?那些我受到过的伤害便可以一笔勾销?”
谢云舟被她质问的连连后退,心像是用刀子插了一次又一次,他竟,无力反驳。
“阿黎我不是那个意思……”谢云舟辩解。
“那你是何意?”江黎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寒霜,眼底也没一丝温度,“你拦着我不许我进门,执意要我原谅,你这做法妥吗?”
不妥。
谢云舟知晓,他做的不对,很不对,可是,怎么办?他只有眼下的机会能见到她,他若是不拦她,他们又不知几时才能说上话。
“阿黎,你别气,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当年救我的不是江藴是——”谢云舟话未说完,去而复返的荀衍走了过来,他面色森冷道,“看来谢将军不太能听懂人的话。”
荀衍挡在了江黎面前,柔声说道:“你先进去,我同谢将军谈谈。”
江黎点头:“好。”
她刚走一步,荀衍扣住了她的手腕,“等下。”
说着,他手搭在她发簪上,取下又插进发髻里,“有些歪了。”
江黎含笑说:“谢谢。”
这个画面落在谢云舟眼里别提多刺目了,昔日,能给她插簪子的人只有他,能亲昵碰触她的人也只有他,能牵着她手,同她并行的也只有他,几时轮到荀衍这样做。
谢云舟手指用力掐向掌心,疼痛和怒意一起袭来,胸口像是被什么在撞击,他再次闻到了血腥味。
可他现在不能吐,他不能让荀衍看热闹,他用力压下,腥红着眸子看向江黎,见她要走,说道:“阿黎,别走。”
江黎躲过了他伸过来的手,没停留继续朝前走。
“阿黎,我知道了那日不是江藴救的我,是——”
“哗啦”一声,银珠端着水盆出来,一盆水泼在了他身上,他像是落汤鸡似的,浑身瑟瑟发抖。
银珠惊讶道:“谢将军对不起,没看到你。”
她哪里是没看到,她就是故意的,上次泼他脚下他没长记性,那这次干脆泼他身上好了。
今日天寒地冻,看他穿着一身湿淋淋的衣衫还怎么站在大门外不走。
谢云舟狼狈到无法让人直视,反观荀衍一身白衣芝兰玉树,好看到让人惊叹,他们像是两个极端,一人黑衣,一人白衣,一人面色憔悴,一人面色红润,一人不知所措,一人胸有成竹。
这局,明显荀衍胜了。
但谢云舟不是退缩的人,为了江黎即便是在大的侮辱他都可以受,那是他该受的。
他没动,任冷风打在身上,任牙齿打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荀衍见他如此狼狈,脸上笑容放大,轻笑两声后,提醒道:“这里不欢迎谢将军,你还是赶离开的好,不然指不定还会被泼。”
谢云舟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我不会放弃阿黎的。”他一定要把她抢回来。
“巧了,我对阿黎也势在必得。”荀衍挑衅道,“不若咱们试试,看谁最后能抱得美人归。”
“不过我劝你啊,还是认清现实的好,阿黎现下对你只有恨,你若想让她喜欢你,痴人说梦。”
谢云舟:“……”
谢七是在一个时辰后找来的,他就知道主子一定在这,细数了下,自从那日从江府出来后,主子便每日都会在这里站上许久,口口声声说要见江黎,要对她忏悔,要告诉她,他知道了那年救他的人是她。
可一连等了几日都未曾得见。
谢七挺心疼谢云舟的,错认了救命恩人,把所有的好都给了另外一个人,反而把坏给了救命恩人。
还不是一般的话,是那种能让人窒息的坏,现在想弥补了,可是一切都晚了。
再也换不回那人的心,而自己只有心痛再心痛。
谢七走近时才发现谢云舟身上都是湿的,衣衫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指尖去戳的话能砸出声响。
怕是湿了好久。
谢七扶住他,“主子,要下雪了,咱回吧。”
谢云舟剑眉上染着白霜,纤长的眼睫上也缀着白霜,人显得很虚弱,“不走,我要等阿黎。”
“还等?”谢七道,“今日江二小姐不会再出来了,要不明日再等。”
谢云舟本打算一直等的,只是没挺住,颤颤巍巍晃了几下后,昏倒了,谢七一摸他额头,烫的灼手心,他扶起谢云舟匆匆离去。
金珠打开门看了眼,随后关上门,走回去,“小姐,那人走了。”
江黎盯着手里的书,头都未抬,银珠使了个眼色,悄声说:“下次他若是再来,我还泼他。”
金珠嘀咕道:“怎么说他也是将军,小心惹怒了他没好果子吃。”
银珠想想也是,“那行,他下次来的时候,我们谁也别理会,让他站着,冻死才好。”
银珠之所以这样生气,还不是因为在谢府时谢云舟对江黎实在是不好,不是不理人便是斥责,江黎的几次哭,都是因为他。
还不敢大声哭,只能躲在棉被底下哭。
犹记得那次,他一身酒气的回来,执意让小姐服侍,小姐那晚哭的时辰最久。
江黎不想听到他的名字,淡声道:“晚膳好了吗?”
金珠回:“好了。”
江黎放下手里的书,“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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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舟这病来势凶猛,这次不能不请大夫了,军营原本有大夫,只是这几日有事回家了。
谢七做主请的外面的大夫,还是全城最好的大夫,大夫打开他的衣衫看到他身上的伤时,皱眉道:“为何现在才看,应该早些治疗的。”
谢七倒是想,可是作不了住啊,他问道:“将军的身子?”
“伤口感染,发热,受凉,风寒。”大夫一下子说了好几种病症,“总之很棘手。”
“不会有性命危险吧?”
“暂时不会,但若是长此以往,会的。”
这不是大夫吓唬人,谢云舟征战多年,身上大伤小伤不断,后背还有一道冗长的疤痕,是被人从后面砍了一刀,那一刀砍得相当用力,都露出了骨头,差点活不成。
“你以后好看好了他,不能让他这样不爱惜身子。”大夫把药方开好,示意谢七去抓药熬药,又给谢云舟施了真,等他稳妥些后才离开了军营。
谢七怕他乱讲,给了他些额外的打赏,叮嘱他把嘴闭紧了。
大夫点头,“放心,我嘴严着呢,只是屋里那位你要看好了,千万别来第二次,会有性命危险的。”
谢七道:“好。”
……
谢云舟做梦了,梦到江黎质问他,当年为何错认她,他欲解释时,江黎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怒斥道:“早知会如此,那日我便不救你,让你死去。”
后面两个字,一直回旋在他的脑海里,以至于醒来后,他都在想,阿黎想他去死,阿黎想他去死。
他掀开被子,捂着胸口处走出了房间,外面在下雪,他趔趄着走过去,拿起最重的那把刀,刚举起,腿一软,重重跪在了地上。
膝盖入雪,他想起了江黎跪在雪里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