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甲板上出现了一个身穿沿海渔民服饰，扎着利落马尾，小麦色皮肤，大眼高鼻梁的年轻少女。
渔民们几乎是以一种极其崇敬的目光看着她，不断地念着什么。
而她没有看地上跪着的渔民，而是朝着白珞行了个礼：“我叫申灼，见过白道君。”
白珞回了个道门稽首：“你想让我帮你解脱？”
申灼眼神微暗，抿了抿嘴：“我想救我的父母，我想投胎，我不想做这个海神。”
申灼的话在白珞和林霁的预料之中，剩下四人有点好奇，然而那三个渔民，就恍若晴天霹雳。
海神一千多年来，一直庇护着村子，如果没有海神，村子绝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发展，连游艇都能买三艘。
所以现在申灼请求白珞，帮助她不再当这个海神，而是去投胎转世。这些渔民一下子就慌了神，只觉得天崩地裂。
好在白珞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而是说道：“你想不想当海神是你自己的个人意愿，你现在没有被天道认可，没有塑金身，想走随时都可以走。”
申灼微微颔首：“确实是这样，只是我的父母，他们因我而死，我无法丢下他们被那些邪道折磨。”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迸发出浓烈的恨意，一千多年的折磨，让她时时刻刻不在煎熬。
“我愿拿出这一千五百年间，我积攒的所有功德，以及这海中最璀璨的鲛珠，请求白道君出手，救我父母。”
白珞有点诧异地挑了挑眉，一千五百年的功德，足够他们一家三口都投生成这世间最顶尖的那一撮人。
申灼居然舍得拿出来，只为换父母解脱。
白珞道：“我不要你的功德，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用处，我要你这一千五百年间，收到的所有供奉。”
「这算不算狮子大开口？」
「不算，对于海神来说，功德更重要。」
「那对于白珞呢，玄师不是很看重功德吗？」
「我猜的啊，白珞已经不需要功德了，这玩意对她而言实在是鸡肋。」
「这还能鸡肋？？？」
「超过一定量，权重就不太一样了。」
申灼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一些供奉而已，白道君需要，我双手奉上。”
白珞挑了挑眉问她：“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申灼笑了笑：“我虽然只做了一千五百余年的海神，但也算认识不少……同僚吧，而且也有一些眼力，白道君是我在这人界见过，最厉害的人。”
她说完，看向地上已经逐渐绝望的渔民，停顿了一下，还是开口：“我已庇护了你们一千多年，就算我离开了，你们也只是没有之前那么轻易成功了而已，不必如此绝望。”
只是那三个渔民丝毫没有听进去，年纪最大的那个，跪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换成谁轻轻松松发财这么多年，突然告诉我我也得靠自己了，心态都得崩吧。」
「说真的，如果昨天白珞说的都是真的，那海神还算是心慈手软了，没有直接让他们从头开始。」
「他们干出那种事情，还想让海神保他们，疯了吧。」
船很快返航了，海神以人的形态出现在了村民面前。
村民们都见过无数次海神的塑像，当然认得出来她是谁。千年来，这还是海神头一次现身，村民都激动疯了，不管手里在干什么，都是瞬间放下，冲了过来。
申灼没有看这些村民，而是远远地看向了远处神婆的房子。
神婆已经出了门，而姜允坐在窗边，远远和申灼对视。
等神婆走过来的时候，村民们自发让出一条路，有人兴奋地对神婆说道：“海神显灵了，海神的神谕是没有错的！”
第56章
也有人看出了神婆难看至极的脸色, 嘟囔了一句：“神婆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
神婆走到申灼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然后看向白珞，语气平静道：“我确实, 不应该答应让你们来, 变数……无可避免。”
白珞笑了笑：“管我叫变数, 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
这话说的无比傲慢，神婆满是皱纹的脸抖了抖, 嘶哑着开口：“我道行不深，只是个不入流的乡村神婆，但也看得出来你出身不一般。只是，白小姐你出身修为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凡人而已, 插入这样的因果之中, 是连自己的修为也不在乎了吗？”
白珞嗤笑一声：“帮你拘押着海神父母灵魂的人, 连这些事情都没有告诉过你吗？”
「好了, 又到了弹幕大佬解密时间了，为什么神婆要这么说？」
「因为海神这个事情, 涉及到的事情太多了。因果牵连非常复杂, 这么说吧，就是雾隐派的那个少掌门，都不一定敢管。」
「有哪些因果？？」
「举两个例子，白珞帮海神找回了她的父母，并让他们顺利投胎，造成的果就是村子无人庇佑, 如果后面出了任何的差错，这个因果白珞都要沾一点。还有海神的父母, 这也是一个果，解决这个果，就要扯到前因，很复杂。」
「不过从白珞前面的话来看，她确实不在乎这些因果，担得起。」
神婆的脸色微微一变，那人确实没跟她说过什么，而白珞的语气里，又一点忌惮的成分都没有。
她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却还是硬撑着：“年轻人，不要太傲慢，这世界上你惹不起的事情多了去了，不要把自己的命也送进去。”
白珞没搭理她说的这几句话，懒洋洋抬起手，掐了个卦：“伏吟，实在阴魂不散。”
林霁哇哦了一声：“这么有缘？你跟对方不会有什么前世仇怨吧？”
白珞啧了一声：“那谁知道呢？”
神婆还想说什么，结果话头被申灼打断。她目光沉冷：“她的后人，这是你我的事情，白道君只是帮我寻回我的父母，你不必与她多说。”
白珞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自己可以？”
申灼微微颔首：“没问题，劳烦白道君将我的父母带回。”
她说完看向四周围着的村民：“我确实是，被活祭填海死亡的。”
人群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村民脸上都是还没反应过来的茫然。申灼继续说道：“一千五百年前，那一代的神婆说我命格特殊，如果将我活祭填海，就能保佑村子往后一千多年，平安顺和，蒸蒸日上。”
「天，没想到这次居然是正主自己说出来的。」
「。。。为什么是这样，这真的是海神吗？我不信。海神这么多年对村子一直很好，怎么可能突然这样？」
「你到底是接受不了现实，还是接受不了以后要靠自己？你能分清吗？」
「既得利益者的嘴脸。」
人群中有人回过神来，大喊了一声：“你不可能是海神，海神不会这么对我们，你说，你到底是谁！”
这一声过后，紧跟着不少人附和：“对，你不可能是海神，海神是自愿为村子奉献！不可能是你说的这样！”
一旁围观的同千亦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们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之前说海神是意外死在海神，咋的供词还一会一版啊？”
「笑死，给我的嘴替点个赞，这群村民的嘴脸真是好玩死了。」
「挺好笑的真的……不知道海神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你们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就是海神吗！不也是污蔑，为了节目效果和流量脸都不要了。」
「前面别嘴硬了，你也是村子里的人，你也见过海神的雕像，也是一直看直播，见到海神的出现的全部过程，还要自欺欺人吗？」
村民扭头对同千亦怒目而视，然而同千亦背靠白珞，根本没再怕的，当场又翻了个白眼。
申灼脸上的表情在村民的一言一语里慢慢冷了下来，她再次开口：“我无需自证我就是海神，而你们，则需要承担失去海神的后果。安逸舒适了一千多年，没有见过海上的风浪，也没有领略过人世的痛苦，这些你们所遗漏的东西，以后都会慢慢回归到你们身上。”
她说完这些，眼睛骤然亮起蓝色的光，如同大海深处的景色。
下一秒，天空骤然暗了下来，原本平静的海面掀起滔天巨浪，巨大压迫感让不少村民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有人指着申灼大喊：“这是海妖，是海上的魔鬼！她杀了海神，取代了海神的样貌，要害整个村子！”
这一声叫喊，像是为村民们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纷纷高声喊了起来。
神婆看着申灼怪异一笑：“看这就是你选择的路，你会被所有人厌弃，会被钉在海上恶魔的耻辱柱上。没有人会体谅你的苦难，后悔吗申灼？如果你心甘情愿当这个海神，那么等你被天道认可，拥有金身的时候，你的父母自然会进入六道轮回。”
“可你没有。”
申灼面无表情看着神婆，没有神位，没得到天道认可的她，此刻竟然迸发出极其耀眼的神性：“是吗，是很可惜，我不会成为海神，而你，你的先祖们，也都将为你们的行为付出代价。我的血泪与苦难，你们必将偿还。”
「好帅啊海神！！！」
「说得对，就是要这样。我不自证，我也不管你们怎么想的，我就是要你们这群烂人付出代价！！」
「哇哦，有点意思，她一千多年的心魔破了，大概率是要被天道册封了。」
「什么，那她还得当海神？？还得庇护这一村子人？？」
「当然不是，海神护的不是人，是海。得到天道认可的海神是不能介入人的命运的。」
已经进入神婆屋子的白珞回头看了一眼，林霁在旁边问道：“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
白珞语气平淡：“心魔而已，她跨过去了，自然就能成为真正的海神。”
林霁一边跟给他们开门的姜允打招呼，一边问她：“那你的心魔呢？”
白珞沉默了一下，眼前浮现出青衡山从山顶流到山脚的鲜血，微微闭了一下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向姜允：“这是你的选择吗？”
姜允点点头，她的脸色好像比昨天更苍白了一点：“过去的是非我不懂，但我想救外婆。姐姐，可以吗？”
白珞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没有资格替申灼放过你外婆，你可以自己去和她谈。虽然那一代的因果恩怨距离你外婆已经很遥远了，可说到底，你外婆还是为虎作伥的伥。就算申灼放过她，她死后下地府，入轮回，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姜允闻言抿了抿嘴，轻声道：“我知道的，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可以拿我自己作为交换，我会去自己找海神说的。”
白珞微微颔首：“去吧，你迟早都要见她。”
姜允离开屋子后，白珞在里面转了一圈，找到了神婆放着的，当年和收押申灼父母的玄师的契约。
那张宣纸已经发黄，感觉一碰就要碎掉。
白珞把这张纸捏起来，风稍微一吹，就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上面简单写着一些情况，但最令人瞩目的，则是神婆付出的一些代价。原本以为是神婆分走了海神的一些权能，但事实并非如此。
海神的部分权能，以及部分信仰归属，都被这张契约的另一方带走。
而契约上，除了神婆之外，另一个人的名字是：折郢。
林霁念出这两个字，然后有点诧异的挑挑眉：“雾隐派的人？”
“你怎么知道？”
林霁解释道：“雾隐派现任少掌门叫折瑾。”
白珞又问：“那他们掌门呢，好像从来没听说过他们掌门的事情。”
林霁闻言耸耸肩：“雾隐派的掌门一直是个迷，好几千年了吧，雾隐派除了祖师爷之外，没有任何一任掌门的消息被外人得知。有人说少掌门继位后就会淡出人群的视野，但据我所知，雾隐派至少有一半少掌门，都是死于非命。”
白珞虽然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和动作，但林霁明显感觉到她身上的气息冷了下来，甚至带着一丝一闪而过的杀气。
只是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向外摆了摆手：“往外站站。”
林霁听话后退了三步，只见白珞捏着那张契约纸，空出来的手缓缓在上面画了个符，然后被她一点一点按了进去。
这张契约上，有申灼父母的气息。想要救出来没有那么容易，白珞现在鞭长莫及，只能出阳神。
指尖符被印在契约上后，白珞凌空将其抛了起来，然后在身前结印，默念一句，阳神便飘了出来。
白珞一手拿起契约，然后对林霁嘱咐道：“看好了，不要让人进来。”
她说完就消失在了原地，顺着契约上的气息和坐标，直接凌空御剑而走。
林霁盯着白珞的背影看了一会，然后叹了口气，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命苦啊。”
雾隐山在正北，白珞还是头一次去。雾隐山山如其名，远远看过去，笼罩着一层浓厚的雾气。
在常人眼里，这种雾气也就是最普通不过的自然现象。但落在白珞眼里，这层雾气严严实实遮盖了雾隐派所有的天机，任谁都无法窥探半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