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口应一声:“那就边走边接呗。”
宋知不接话,只垂眼扫视地上的三个行李箱,她自己两个,江舒月一个。
来回扫几圈后,她又难为情地道:“我忘记带耳机了……”
而据她所知,江舒月的蓝牙耳机也正好丢失,正等着周亦婵去英国后给她现买。宋知必须腾出一只手拿电话,另外两个箱子当然就得江舒月推。
江舒月立即皱眉,默了默,她不死心地道:“你等着,我去弄个推车过来。”
竟还想让宋知单手推三个行李。
宋知心头冷笑,不说话,就任其折腾。
待江舒月推着行李车过来,她拎眉更深,作出更焦灼的模样讲电话。
江舒月也不管宋知只腾得出一只手,强行要她帮忙往推车上搬行李。
宋知并不反抗,却将一位娇生惯养的千金演绎得淋漓尽致——她很“努力”地去提,无奈天生娇弱,手一滑,对方的行李直接嘭地声砸在了地上。
江舒月欲要发作。
宋知抢先红着眼仓惶道:“怎么办?那边说再不去很可能赶不上飞机,说是去英国过关很麻烦!”
大小姐笨手笨脚的娇惯样令江舒月心中直挫火。
“真是废物,这么点事都办不好!”她口上怒骂着,手却实诚地去搬三个行李。
再气恨,也还是出国要紧。
江舒月怕真错过航班,一时也顾不上再使唤宋知,独自推着三个行李恨恨地说:“还傻愣着做什么?带路!”
宋知故作惶恐地点点头,刚一转身,唇角便扬起得逞的弧度。
若是周亦婵在这,肯定极度吃惊——在这段关系里,两人的角色竟头次对调了。
往常都是周亦婵这个“真公主”受辱出钱又出力,但此刻,少女行步如风,而推着笨重行李的江舒月活像个提包跟班在费力追赶。
*
得知江舒月和自己一样是首次出国,宋知在航站楼狠狠地遛了遛她。
她乐在其中,直到真抵达边检口,被查护照和提问时,心中方才涌出阵阵紧张。
毕竟宋知自己也是出国初体验,会担心回答有瑕疵,加上护照和签证都不是周亦婵的姓名,她更担心被江舒月看出端倪。
幸而,排队过关时,旅客都得相距一米逐一通过,江舒月根本没机会去探寻她的那些细节。加之江舒月也很紧张海关提问,也根本没余力关注宋知。
折腾半个多小时两人才终于顺利出关。
敞亮的候机大厅里,属免税店最人潮汹涌。
宋知为避免被江舒月敲诈,本欲主动给周衍打个电话闪避,没想到江舒月瘫在椅子里竟半点想动的意思也无。
强盗静悄悄,多半要作妖。
以防万一,宋知给周亦婵发去消息询问:【她居然没打算在免税店洗劫“你”】
周亦婵知道她是初次出国,早约定好今日会全天为她在线。
因此回复的消息来得极快:
【能在伦敦哈罗德购物,自然就看不上免税店了[苦涩]】
宋知:……
她突然感到自己见过的世面还是太少了。
正无言,周亦婵的消息又进来:
【你们要登机了么?万一她拿没定头等舱发难怎么办?】
【如果你不想应付她,现在也可以升舱的,那样你的旅程也会更舒服,钱都不是问题!】
周亦婵对江舒月的服从与恐惧似乎已刻入骨髓,如今即便她身在他乡,竟也惧怕担忧不已。
宋知沉吟片刻,告诉她:
【别怕,我刚让她一人推了三个行李,有的是办法治她。】
那端,周亦婵满是不可置信:【真的吗?!】
她反复确认:【如果你感到压抑了一定要告诉我,虽然我们互换了,但我仍希望你能轻松一些!】
宋知余光扫视登机口悠然自若玩手机的江舒月,再看聊天记录里哪怕逃离开都依然战战兢兢的周亦婵,倏尔回复:
【亦婵,我的人生从未如最近般轻松。】
【既然你这样冒险逃离,之后我们暂时就不联系了。我建议你打破枷锁,别再忧“周亦婵”之忧,只管做自由的“宋知”。趁此机会,先“疯”了再说!】
随后,宋知也收起手机,与江舒月一齐踏入登机的甬道。
江舒月打心底就把周亦婵的这次家庭度假当做了自己的英国毕业游,一早做过各种攻略,自然而然,刚登机便发现根本不是头等舱。
她却没有立刻发难,反而些许愣怔,似乎是对周亦婵竟没听话这件事而感到诧异。
虽说这位懦弱公主毕业聚餐也尝试过逃跑,但她别的要求向来有求必应。
“您好女士,请您先入座可以吗?”空姐恳切地催促愣神的江舒月。
她抱歉地点了下头,旋即眯了眯眼凝向宋知。
方才在航站,两人一路奔波,江舒月又被首次出国的激动与紧张与裹挟,忽视了众多细节。
此刻细细回味,才陡觉反常。
江舒月看向宋知的目光愈发不善,但她却忍而不发,默默到独坐的商务舱对号入座。
直至旅客都坐好,飞机翱翔天际趋于平稳,她才慢条斯理地解开安全带,来到身后一排的宋知身边。
女孩立在座椅出口,像堵死了什么逃亡路线似的。她仍是笑盈盈一派阳光可爱的模样,却抬手用手背拍宋知的脸,拷问似的连续发问:
“为什么不买头等舱?为什么不提前做好过关攻略,而要在我叫你推行李时打电话?为什么这周找各种理由不出门?”
“我给你信任,你就这样回报我?”
“想反抗?想逃,嗯?”
恶魔少女每多质疑一句,拍她脸的力度就更重一分,最后她据高临下地质问:
“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饶是宋知早知道此番质问少不了,也仍不免因其极度轻慢的侮辱而震怒——抓住人的软肋敲诈好处占尽就算了,竟还要践踏别人的尊严至此!
她紧握双拳,克制住想要扇江舒月巴掌的欲望,内心不住重复默念“周亦婵没有那样的脾气”。
宋知不能直接打人,只能垂目死死盯着舱底。一眼不眨,到双目发酸,到眼泪生理性地下落,方才仰起头来。
“对不起!对不起!”
少女狠狠拍开江舒月的手,猛地抬头却双目通红眼泪泛滥。
如同被彻底压垮了般,她语无伦次地说:“我也不想忤逆你也不想像现在这样被拷问,但我真的没那么多钱了!我家是有钱,但都由我爸爸掌控,他不给我那么多钱我也没有办法!我也想听话,我也想死守阴暗的秘密,但我真的没办法了!没办法了!”
她像是被逼疯了,最后两句完全在怒吼。
国际航班旅程长而累,商务舱内原本静谧无声,此刻却被少女的崩溃控诉所充盈。
旅客纷纷侧目,许是宋知哭得太凄厉,甚至有人立刻叫来了空乘。
三五年了,江舒月更过分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周亦婵都逆来顺受,再压抑也从没像此刻般在她面前崩溃大哭。
“什么情况,我特意买的商务舱,居然也有小孩撒泼啊?”
“不是小孩儿,好像是两个高中生,别是闹矛盾了吧……空姐呢,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啧啧,怕不是塑料姐妹花掰头,登机就开演好戏,这商务舱的票真没白花。”
“我听到她说拷问啊钱啊什么的,怎么感觉像是哭的那个被欺负了诶。”
一声声揣测传来,情况陡转直下,而宋知又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江舒月登时懵了。
她从前的欺凌都是隐秘无声的,怯懦内向的周亦婵亦从未不顾脸面地当众发疯,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计划范围。
她竟破天荒地对着周亦婵慌了神。
江舒月并不想将事情闹大,眼见着空乘越走越近,她下意识地凑到宋知耳边威胁:“别哭了!再哭我立刻公布你的日记!”
宋知才不管,反而大放悲声,哭更响亮了。
江舒月人都已经在飞往英国的航班上,当然不可能真的公布自己握住的唯一筹码,一咬牙在宋知面前蹲了下来:“祖宗,这次你赢了。”
或许是周遭探究与怀疑的目光太多,她本又是霸凌者,不想事情闹大变得复杂,空乘的逼近与乘客们异样的眼神令其也有些无措。
紧接着,江舒月竟挤出假笑,放下身段就像哄真心朋友那般诱哄道:“不是,亦婵你别哭啊……是我误会你了行不行,抱歉,是我不该怀疑你!”
恶魔竟第一次低下了头,若是周亦婵本人在此,恐怕会极度地难以置信,甚至是受宠若惊。
而宋知却不会傻到对方一服软就真止哭,那样目的性太强,也太假。直到空乘过来,她都还在大哭。
但当空姐温声询问时,她却一直摇头,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歉:“抱歉,我受了点委屈,我朋友是来哄我……抱歉,我会快点平复,不打扰、大家休息。”
当事人不愿说,空乘自然也不好多问;女孩哭声那样悲痛,旅客也不好责怪;宋知如此发疯,江舒月更不便再继续刺激她。
结果——
伴随着宋知的哭声渐小,整个机舱的人也都累了,大家不约而同地维持了寂静。
装疯半小时,宋知如愿换来整个航程的平静。
而也是获取这安宁之后,她才分出心来体会自己的第一次飞行。
宋知从小都跟着母亲过紧巴巴的日子,就连毕业远赴海市她也舍不得买机票,宁可在火车上摇晃整夜。
未曾料想,才不到半月的时间,连坐红眼航班都要肉痛的她,此刻居然已身在国际航班的商务舱内。一侧目,便是千里浮云,万丈金光。
少女不住地侧首,又拿出周亦婵赠她的单反相机咔嚓几声。尤其是至傍晚,舷窗外天际蓝一层粉一层又橘灿灿,像一副莫奈油画,而她好似踏在白滚滚的云海上朝画中走去。
热红酒摆在手畔尚未开动,可宋知却已有醉意。
她如痴看着绚烂天际一点点蓝透,变成海化作缎,零星的闪缀于其中。
与周亦婵交换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地抽离失败,沉入到了公主美梦。
仿佛她就是一位真正的大小姐,可以为任何事肆意挥霍。
直至飞机在希斯罗着陆,江舒月那张讨人厌的脸撞入眼中,宋知才猛地清醒。
她回到现实,被梦幻所滋养的心又重新悬起来——毕竟刚刚在空中摆了江舒月一道,打了她个措手不及,现下江舒月回过神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或许是落地出关还有些手续与步骤,江舒月得继续依靠宋知。她除了全程阴沉着脸,都只是秉持沉默,竟丝毫没有发作。
宋知却不敢大意,一路都对其有种戒备的关注。
意外之外,在走出机场后,江舒月也都是那种忍而未发的状态。除了命令她一句“打车走”,便再无多言。
仿佛在憋大招,酝酿什么风暴,这反而令宋知隐隐感到不安。
伦敦此时恰是黄昏,满目的英伦洋楼都笼在温柔的橘光之中。
可两人航程中斗智斗勇,此刻又各怀心思,倒是无意欣赏这异国风情。
宋知近来都绷紧了神经,江舒月又久久不发,车内一片死寂,伴随着车轮粼粼压过路面的声音,她竟渐渐睡着了。
朦胧间再醒过来,出租车已停在了酒店门口。
她付钱下车,眼前城堡似的建筑前立着周衍高大的身躯,而身后的伦敦塔桥之下,漫天橙红正渲染满河。
平常只出现在浪漫电影与国际新闻中的标的建筑,此刻竟都活生生伫立眼前,触手可及。
少女的脚在灰色地砖上踩实,心中陡然涌现股奇异的奋激来——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抵达了伦敦,哈利波特的故乡伦敦,福尔摩斯所在的伦敦,拥有查理十字街的伦敦!
那种美梦成真的虚幻感再度降临,宋知感到,自己像是从一个梦又坠入了更深的梦境。
第07章
宋知怔忪立于街边,倒是她身旁的江舒月陡然间活过来。
短发女孩脸上再不见阴郁,转而换上郎朗笑意,她大方向周衍问候:“周叔叔你好,我就是亦婵的朋友江舒月,之后几天都要麻烦叔叔啦。”
女孩笑意融融,亲和无比,丝毫也看不出欺辱人时的盛气凌人,更没有了被忤逆的隐怒。
“你好。”周衍刚应一声,酒店礼宾员已从他身后走来帮两个女孩提行李。
宋知这才回神,侧目看江舒月一眼,却见对方笑容愈深,目含隐隐警告。
她沉吟半瞬,没再跟其作对,攥紧手中护照低声道:“爸爸,我先去办我们的入住。”
“我跟你一起。”周衍抬步跟上她。
宋知心微悬,立即拒绝:“不用,爸爸帮我照顾下朋友吧,我自己可以。”
其实和周亦婵打了一周多的语音学舌,她现在已经不怕和周衍相处会露馅,但护照上姓名是宋知,她必须得强硬拒绝。
宋知本做好准备再和周衍多打张“独立牌”来说服他,意外地,江舒月竟主动说:“是啊叔叔,你就让亦婵独立办理吧。她现在可厉害了,我是第一次出国玩,我们这次入关出关全是她带的我哦!”
周亦婵生性腼腆,从前出国相关的一切又都是周衍在办。她这次非要跟朋友一起,周衍还以为是朋友能带她,而她只是贪新鲜而已,没想竟是她做领头人。
虽说女儿仍是沉闷又爱哭,但他总感到有些变化——好像更勇敢,也更愿意去试了。
周衍深望宋知一眼,最终还是颔首同意。
宋知暗自松气,快步走向前台。
等待确认时,她余光瞟到江舒月与周衍言笑晏晏的模样,紧张感又陡然而生。她忽然想起一个细节——自己在飞机上假装发疯时,曾撒谎说是爸爸不给她钱才没买头等舱。
可事实上,周亦婵卡中的余额,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巨款。
难怪江舒月方才竟会帮她解围,恐怕是要借机确认她那番话的真实性。
宋知防不胜防,神经又再度绷紧,回答前台问题时都些许心不在焉。待重新走向两人时,她已经在脑内分析几个对策的可行性。
远远地,宋知对上江舒月不怀好意的笑脸,便打定主意就算周衍拆穿她,她也将死不承认。
殊不料,走近时却听江舒月在闲聊似的问周衍:“叔叔,你对英国行有什么计划吗?我也想听听您的推荐!”
周衍表现得很开明:“没关系,去你们想去的地方就行,我会配合你们。”
宋知微微讶异,还以为自己过分未雨绸缪,但紧接着就听江舒月说:
“那怎么行!”
女孩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其实我是第一次出国玩,什么都不懂,坐商务舱的时候还差点闹笑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