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掌落地极轻地走了进去。
屋内,描绘着蓝花楹的香炉内升起一缕袅袅细烟,屋内弥漫着的却是浅浅的茉莉香气。
木质的雕花窗户大开着,于棉棉侧身躺在窗下的木榻上,正面朝里,后背朝着门的方向,看样子是睡着了。
外面起了风,窗前不时有浅紫色花瓣落下,于棉棉轻薄的藕荷色纱制衣物因风而动,身上还落了零星几朵浅紫色的小花。
蠢兔子,睡大觉不知道关窗。
项思齐走到于棉棉所卧的木榻前,伸手将镂空雕花木窗轻轻合上。
他睨上一眼她熟睡的脸,尔后目光落到了她手边的话本子上——《征服狐妖的一百零二种策略》
项思齐伸出手,拎起那本书,翻到于棉棉所看到的那页扫了一眼。
有几句话十分刺眼:杉荷出手干脆利落,她将手中的符纸一字排开,炸出片片火光,趁着那蛊人心智的狐妖男子不备,拔下后背的长剑冲了过去,一刀取下了他的头……”
项思齐眉尖一蹙。
兔子胆敢背着他看这种东西,疯了么?
项思齐手一抬,那抹蓝色火光在他手心乍现,《征服狐妖的一百零二种策略》被他烧得连灰都不剩。
对着干净的空气,他满意地抚了一下掌。
在于棉棉榻边蹲下后,项思齐看着她熟睡的侧脸,轻声道:“这是收服,不是征服,少看这种文不对题的东西。”
第120章 狐狸回来了
从关窗的那一下开始,于棉棉就由深度睡眠过渡到了浅度睡眠。
即便项思齐说话的声音很轻,仍然有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于棉棉微颦着眉睁开了眼睛。
一张脸放大在眼前,她竟没有被吓到。
撑着身底下的木榻坐起来,于棉棉的眸中更多的是掩藏不住的欣喜。
“思齐你回来啦!”
她高兴得甚至连自己如何被项思齐丢下,如何在街边苦苦等待,皆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就担心他又受了什么刺激,冲动到一发不可收拾,要是黑化了或者死在了外面,她还怎么完成她的任务?
反正一切都是暂时的,书中世界并非她的全部,她不会和项思齐较这份真。
丢下就休丢下吧。
只要他安全回来了,她可以什么都不计较。
“看到我回来,这么高兴?”
项思齐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意外。
他忽然间不告而别丢下于棉棉,她不生气么?
在他的设想中,于棉棉见到他来了,应该会气呼呼地用枕头砸他,然后夺过枕头,把脸埋起来不理他。
于棉棉微微垂目,看向一脸乖顺蹲在她榻前的项思齐。
“你回来就好,平安就好,我还……”
她还一直在担心他,就连方才睡了一会儿,梦中都在找他的身影。
梦里她独自在荒郊野岭去寻他,无论如何都寻不到他的身影,都快急哭了。
梦中寻不到的那个人,醒来他就在面前,她怎么会不高兴呢。
“你不生我的气?”他似是有一点不敢相信的模样。
不生气还不好了?
“气,很气。”心中已无气的于棉棉故意双臂交叠,扭头别过脸去,装出生气的模样逗他,“被你气坏了,怎么赔?”
“你想要我怎么赔?”项思齐蹲在于棉棉的榻前,仰头望着她。
怎么?狐狸还真打算赔?
他敢赔,她还不敢要呢。
哪知狐狸耍什么花招?
不过……既然他都开口了,就这么放弃这个好机会,于棉棉又有一点不甘心。
心路历程变化了几番。
“你真的赔?”
“赔。”
于棉棉将手肘撑于腿上,食指轻点在下巴上,微仰着头看向虚空处认真思考了起来。
片刻后,她似是真的想到了什么。
但又担心项思齐着头狐狸又在挖坑给她跳,于是向他二次确认道:“你真的赔偿我的内心损失?”
项思齐声音虽轻,却是坚定的:“当然。”
看着他这模样也不像存了坏心思,于棉棉便开口了:“不如这样,抱一会儿。”
“嗯?”
眼前的他有些诧异,没想到于棉棉竟提了这样的要求。
于棉棉重申了一遍:“我说抱一会儿作为赔偿,嗳,你不会当即就要耍赖吧?”
她心说耍赖也没用,谁让他是她攻略对象。
未经他同意,她一个欠身便搂住了他的脖子。
靠近了他,氤氲在鼻尖的并不是设想中清冷的寒梅香,而是一股微腥的甜腻气味。
像是……血的气味。
心底有一种不妙的感觉攀升而上,挥之不去。
第121章 开瓶器试图撬开瓶盖
闻到鲜血的气味,于棉棉心里有了答案。
狐狸背着她打架去了。
于棉棉没有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
“你受伤了?”
项思齐并未直接回答于棉棉,但于棉棉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她问出话的那一刻,紧紧绷了一下。
他回来之后特意去屋内换了身衣裳,将血的气味敛去了些,未曾想她来了这么一出。
“是,我受伤了。”
他不知还能回答她什么,思绪一团乱麻,终是说出了口。
“你傻呀,你不疼吗?”
于棉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没有多想,伸手就去拉住他的领子,想要查看一下他的伤口。
若只是小伤,她相信项思齐不会让她轻易闻到气味。
她只是想确认一下,是否情况真的如她所想的一样的严重?
“你这是要做什么?”面前那人挡住她的手。
“我看一看你的伤势如何!”
于棉棉拧眉,试图掰他的手,然而总是掰不过他的她,这一次也不例外。
无力地叹出一口气,她提醒着自己,眼前这个人并非什么温顺易拿捏之人。
若是与他硬碰硬,只怕将自己碰个稀碎,他也不会吐出半点实情。
屋内安静了片刻,于棉棉再开口时,已经将语调放软了许多:“思齐,你……愿意告诉我吗?如果你想说,没关系的,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愿意听。”
项思齐一个人背着那些东西,压在心里,难道就不觉得沉么?
人不是都有倾诉本能的么?他怎么一点倾诉欲都没有?
哦……他是狐狸。
但他也是半个人啊。
于棉棉将话抛出,试图诱导他说出一点儿真相,哪怕一点儿也好。
眼前的人眸中神色暗暗涌动,忽而明忽而灭。
于棉棉小心翼翼地再添了一把柴:“思齐,你若是愿意说予我听,我一定不会告诉沁姐姐和宋哥哥的。”
一直沉默着的人停止眸中神色的翻涌,眼神光忽而变得锐利明晰起来,开口的声音还是那样的轻。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
于棉棉被问住了。
人与人之间,难道不该有一点信任吗?
显而易见,项思齐不愿将自己去做了什么告诉她。
然而于棉棉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回想项思齐闪向街道拐角处时的决绝的背影,于棉棉觉得他不是发疯找人打架这么简单。
他定是看见了什么人,或者什么其它的东西。
总之,他今日看到的东西,一定能燃起他极大的愤怒。
项思齐恨什么呢?
恨害死他父亲的那些人,恨伤害他与她母亲的那些人……
汪道士已经被青玄女帝杀死,百年前项府那批人也被项思齐解决了。
想到这里,于棉棉已经有了答案。
还有一个人没死。
明璃。
“思齐,你是不是看见了一个你特别恨的人?”
此话一出,项思齐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于棉棉知道,她猜对了。
“那个人是明璃对吗?那个投毒害死你母亲的女人,你看见她也来这儿了?”
于棉棉的神情认真了起来,罕见地没有一点笑容。
第122章 代价
项思齐一动不动,神色复杂地盯了于棉棉许久。
于棉棉拧着眉头看他看一眼,甚至身子略微向后倾了一些。
她就怕项思齐现在的状态,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尔后趁她不注意,忽然间就一个暴起。
许多烈犬咬人前都是一声不吭的,趁人不注意猛然一扑上去,长齿深深扎进肉里。
那么同为犬科的狐狸,极有可能也会如此。
在项思齐开口说话前,于棉棉已经设想出了很多种糟糕的结果。
好在他并未忽然间发怒。
盯她许久后,他的嘴角居然挂上了一抹自嘲似的笑。
“于棉棉,你猜对了。”
项思齐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于棉棉塞在心头的那团气终于化开了。
只不过疑惑也随之而来。
那个明璃究竟多厉害?为何百年过去了,她到现在还活着?
按项思齐的性子,他复仇断然不会放过明璃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从他今日闪电一般追过去的模样来看,他压根也没打算放过她。
然而他此去一回还受伤了,虽然于棉棉未看到伤口,但她料想他应该伤得不轻。
既然这样,问题解决了吗?
于棉棉垂眸思考片刻,再次将目光对上项思齐的眼睛,她吞了吞口水:“那……明璃死了吗?”
项思齐抬眼不明地看她一眼,又将眸子垂下,望着眼下地毯上的花纹。
于棉棉随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向地面,无论是表情还是声音,都没有一丝玩笑的味道。
“明璃该死,我也希望你能将她杀死。”
面前的项思齐再抬眸去看她时,诧异与难以置信的情绪几乎占满他的眼睛。
若是这话被宋景然和汪沁听去,他们定是要说上一通大道理的。
例如告诉他一切都已成往事,放下仇恨才能走向未来,例如告诉他作恶之人会自食其果,不必脏自己的手。
他从未想过会有人赞同他这么做。
项思齐还未开口,榻上的于棉棉转了转眼珠子,再次说道:“若是她死了,你今天受的伤才值……”
“她没死。”
项思齐说出这简短的三个字的时候,声音极寒。
若不是现在天是热的,于棉棉都要哆嗦了。
明璃还没死么?
她就那么难死?
“思齐,是不是她太厉害了,以你的力量杀不死她?”
如果是那样的话,也太气人了。
于棉棉瞄到项思齐的拳头紧了又紧,感到他此刻的情绪不是太妙。
她拍拍木榻空出来的地方。
“别一直蹲着了,坐下来吧。”
于棉棉双手撑着身下的木榻站了起来,将项思齐拉了过去,一把按在了木榻上。
尔后她在他身旁坐下,“不想说也没关系的,只是我想不通,为什么你打不过她呢?她很厉害么……对了,还是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原书中甚至并未写到明璃,于棉棉因此对她一无所知。
“不必。”
冰冷吐出这两个字后,身旁那人陷入了沉默,似乎抗拒回答,但也并未站起身来就走。
兴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于棉棉起身,走到蓝花楹木制成的茶几边,慢悠悠地沏上了两温杯茶,尔后又走了回去,将其中一杯递给了项思齐。
二人沉默片刻,他用力捏住了手中的茶杯。
“是我贪生怕死。”
第123章 反噬与封印
于棉棉端着茶杯到了嘴边的手一顿,她甚是诧异地缓缓转头看向了项思齐。
“你还贪生怕死?我还觉得你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呢。”
像项思齐这样不懂自我怜惜的人,若是还能称为贪生怕死,那么这世间几乎无人不贪生,无人不怕死了。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吧。”
于棉棉还是有些担心。
“不必。”
项思齐依旧固执。
既然他不让看,她也不能强行。
于棉棉吹开漂浮在茶面上的茶,抿上了一口。
“思齐,若是你现在打败不了那个明璃,也不用着急,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项思齐将茶杯捏在手心,垂着眸子看向地面:“于棉棉,你可知道,如今只要我死了,明璃就必死无疑。”
这句话的前几个字他说得极轻,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他语气中的狠意又蔓延开来,甚至连捏着茶杯的手都在显而易见地在用力。
中午才见识了项思齐用平平无奇的木筷,轻而易举夹碎了生蚝壳。
于棉棉的注意力都跑到了他的手上,担心起了自己的杯子。
“哎哎,你别把我杯子捏碎啦。”
项思齐皱了皱眉,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起身将小茶杯搁到了木几上。
于棉棉以为项思齐生气要走了,但他一个折身,原样又坐了回来。
他似乎下了决心才说出口:“应该是在很久以前,明璃对我下了反噬蛊。”
连项思齐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会将这些事告诉于棉棉。
“反噬蛊?”于棉棉手里的茶都不香了,眉头蹙了起来,“意思是你杀她,你也会死?你用什么方法对付她,你也会遭到同样的反噬?”
她这下悟了,为什么项思齐会受着伤回来。
“对。”
项思齐淡然应了一声,于棉棉眼睛一眨不眨地问他:“若是明璃攻击你呢?她没中反噬蛊,所以她可以单方面伤你对么?”
“对。”
项思齐语气极其平淡,却让于棉棉不由地攥紧了手。
她愤愤道:“这个明璃手段也太卑鄙了。她可以攻击你,你不能攻击她!岂有此理!若是你与她对战,不仅要接她的招数,还要承受反噬,相当于受了两倍的伤害。”
想到此处,于棉棉的思维又发散开来,“反噬蛊在你身上,明璃攻击你,她不会受伤,那若是……若是她杀你,她也不会因此而死?”
“对。”又是极其轻描淡写的一笔。
“那你为何又说,只要你死了,她必死无疑?”于棉棉愁眉紧锁。
项思齐将手摸向脖子后面,目光仍然落在地上:“因为李漫山给我加了封印,我若在封印未破的情况下死了,明璃也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