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冉正准备进包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左边的位置。
少年正偏头，耐心地和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说话，姿态有些卑微。和店里的其他服务员一样，他也穿着汉服，一身黑色，只有领口、袖口的地方有红色的装饰，金色的发冠束着长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剑眉星目，看着像古代穿越而来的人。
然而气质却消沉微痞。
林冉愣住。
她张了张嘴：“陆无别。”
明明很小声，和客人说话的少年却抬起眼，朝门口的方向看来。看到林冉，他也愣了一瞬，随即快速垂下目光，唇线抿直，侧脸露出一股冷漠，继续和客人说话。
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林冉却注意到，他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她没想到陆无别找的工作是服务员。
这几天，陆无别都没来找她，她也没太敢主动联系，结果今天，却在这儿见到了他。
另一个服务生问：“美女，请问您有预约吗？”
林冉收回思绪，尽量平静说：“有的。”
服务生将她带进了包间，包间有两桌，都是赵博远部门的同学，已经有十来个人来了，大家都围着赵博远坐着。
林冉进去后，赵博远便招了招手，道：“冉冉，坐我身边来。”
想到在外面的陆无别，林冉抿唇，坐到了另外一桌：“博远哥，不用了。”
过了会儿，同学们陆陆续续来齐了。
赵博远喊来服务生，开始点菜。征集了大家的意见后，每桌点了十来个菜，赵博远数了数人数，说：“好像小胡还没来。”
话音落下，包间门口站了个少年，应道：“部长，我在这儿呢。路上有点儿堵车，来晚了，大家别介意啊。”
男生在包间里扫了一圈，看见林冉后，笑了，“嗨，美女，又见面了？”
是上次找她和阮千蕊要微信的男生。
林冉不知如何应付，赵博远率先说：“小胡，正经点儿哈。”
胡睿鹏笑了，“就开个玩笑。”他扯了个椅子，坐到了林冉身边。
林冉默默地将自己的碗筷，拿的离他远了些。
等菜的间隙，赵博远说：“新加入咱们部门的同学，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们大家都互相熟悉熟悉。”
一圈自我介绍下来，将近二十分钟过去了。
有人突然问：“唉，胡睿鹏，你跟林冉认识啊？”
“昂。”胡睿鹏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之前找这个计算机系系花儿，要微信，没要成。”
“计算机系？”一个女生笑了：“你们这届计算机系就是出美女呀，除了林冉，好像还有另外一个女生。大家戏称你俩是，计算机系双系花。”
胡睿鹏也笑了：“我之前两个都要了微信，结果，两个都没给我。现在啊，居然跟林冉一个部门，你们说巧不巧。”
林冉低头看手机，跟没听见似的。
说话间隙，第一道菜上来了。
服务生端着菜盘子走进来，将两碗菜分别摆在两张桌子上。胡睿鹏说：“你们选的这家店，还挺奇特，服务生居然都穿汉服，搞得像在拍电视剧。”
服务生正将他们桌上的菜摆上，摆完准备离开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等等――”
服务生的脚步停住。
“我怎么觉得，你很像一个人？”胡睿鹏摸着下巴，皱着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服务生没说话。
听到动静，林冉放下手机，抬起眼。
给他们这桌送菜的，正是陆无别。
他一身黑红色汉服，单手拿着菜盘，眼眸垂着，颇有几分神似古代的士大夫。汉服束腰，将他的腰身束得很紧，愈发显得肩宽背直。
林冉摆弄着身前的碗筷，目光忍不住往他身上瞥。
“我想想……”胡睿鹏挠着脑袋，忽然想起来：“你不是传说中那个，那个谁？哦哦，计算机系系花的男朋友吗？”
“胡睿鹏，你在瞎说什么？”赵博远打断他。
“部长我没瞎说！”胡睿鹏煞有介事，还拿出手机，翻出相册给大家看：“就前两天有人发表白墙的，女寝楼下，那个跟林冉走一块儿的男生，你们看是不是？”
大家顿时八卦心起，凑上去看。
还有人对比陆无别和照片上的男生，认同道：“确实很像，简直都是一个人。”
“对啊，都挺帅的。”有个女生说。
“我怎么可能认错！”胡睿鹏不服气：“我找她要微信她跟我说她有男朋友，这事儿我记一辈子，怎么会认错！”
有男生问陆无别：“啊？同学，你真是林冉男朋友啊？”
角落里窃窃私语声：“林冉看着挺漂亮的，怎么找了个要做兼职的男朋友啊，估计家里挺穷的吧……”
“就是啊，”另一个人说：“她那张脸，找个条件好点儿的男朋友也不难，怎么就……”
有人问：“同学，你是我们学校的吗？还是隔壁学校的？”
陆无别垂着眼眸，站在那儿，一直没说话。唯有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下颚线绷得很紧，像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握着餐盘的手指，用力到指尖发白。
林冉咬紧唇。
她没有表现出认识陆无别的样子，就是怕同学们的谣言。
“好了，”赵博远出声：“我怎么不知道你们都这么八卦啊，同学，你既然是冉冉的男朋友，就跟我们一块儿吃顿饭吧？”
陆无别嘴巴动了动，没说出一个字。
“你真是冉冉男朋友吗？”赵博远又问了一遍。
仿佛地位翻转。
去年冬天，陆无别嚣张到不把赵博远放在眼里，而今，赵博远颇有耐心地逗他玩。
“陆无别，你怎么在里面这么久？”外面领班喊人：“另外一桌还等着你呢！”
包间里所有人都看向穿汉服的少年。
林冉忍不住说：“陆无别，我……”
却被少年出声打断：“我们不认识。”
林冉怔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猛地出生一种，很疼痛的感觉。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陆无别眼眸低着，没看任何人，他弯了弯腰，宽大的汉服袖口，将他手指都遮住了，林冉也看不出他的情绪了。
他低头，嗓音有点哑，“祝您用餐愉快。”
说完，他转身，出了包间门。
却连整个身体，都紧绷克制到颤抖。
第34章 听话。
陆无别一离开, 包间里安静了一瞬。
过了会儿，有个女生问：“林冉，刚才那个男生怎么说不认识你呀？”
“对呀, 他明明和照片里的男生是一个人。”另一个男生说。
“……”
“唉, 林冉。”胡睿鹏饶有兴趣，扭头瞅着林冉的脸，唇角弯着，拖长了语调说：“你男朋友是不是挺拿不出手的呀？那男生该不会自卑了，所以故意装不认识你的吧？这就有意思了，啧啧。”
林冉的手掌捏住茶杯, 手指用力收紧。
仿佛想到了什么很好玩的事，胡睿鹏哈哈笑了起来, 声音里满是恶劣，甚至还轻轻拍了拍手掌：“咱们清大计算机系系花的男朋友, 居然是个穷小子, 还得在餐馆做兼职, 有意思, 真有意思。对了林冉, 你男朋友是我们学校的吗？他该不会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学校的吧？”
话音落下, 林冉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瓷砖地面上, 哗啦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胡睿鹏还没反应过来，兀自笑着。
林冉抬起手，将之前一直捏着的那杯茶，泼头浇在了胡睿鹏的脸上, 她的手指颤抖, 将茶杯重重搁在桌面上, 咬牙道：“胡睿鹏，你闭嘴。”
没料到之前一直安静着的林冉会有这反应，大家都没吭声。
茶水是之前就倒上了的，温度不算高，泼在身上也只令人觉得温热。
但这个动作污辱性极强。
胡睿鹏抹了把脸，下意识骂了句脏话：“林冉我操.你妈的，你居然泼老子！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了呢！”
林冉居高临下，紧紧盯着他，冷冷道：“对，我不是玩意，你最是玩意，没人比你更算玩意。”
“？”胡睿鹏绕了会儿，后知后觉品出来林冉在骂他，更气了：“我干什么了我！我不就把事实说出来了吗？是你男朋友自己玻璃心，他拿不出手关我什么事？”
林冉按捺住心头的火气，扫了一圈包间里的同学。
这群人，在碰到陆无别的时候，都没说出一句好话，似乎每一个人都认同胡睿鹏的话，觉得她有陆无别这样的男朋友，算是很上不了台面，很丢面子的一件事情。
可她不想让别人的目光，影响到陆无别。
“胡睿鹏，你知道为什么你找我要微信，我没给你吗？”林冉笑着问他。
身边同学给胡睿鹏递了纸巾，胡睿鹏一点点擦干净脸上的茶水，咬牙切齿道：“我他妈怎么知道！”
他擦到一半，抬眼看了眼林冉，女生眉目精致，因为生气，脸颊上浮现出了浅浅的红晕，灯光下，漂亮动人的不像话。
胡睿鹏心里的气消散了一大半，拖着语调道：“不过林冉，你这脾气不太好，要改。”
“我脾气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评价。”林冉气的笑了起来：“胡睿鹏，你连我男朋友的一半都比不上。”
“我他妈！”胡睿鹏又开始嚷嚷：“你真是说话不讲理啊，你说我之前哪句话说错了，我他妈就是……”
“好了，胡睿鹏。”赵博远开口打断他，和事佬般的说：“刚才，你说的那些话确实有点侮辱人了，林冉的男朋友怎么样，不是别人能来评价的。而且再说了，那也是人家的家务事，你一个外人，那么多意见干什么？”
他这话说的公正，胡睿鹏到底有点怵他，闭上嘴，没再说了。
“哎呀，大家是来聚餐的，干嘛闹得那么不愉快呀。”一个女生温声调和气氛，举起手里的杯子，道：“大家喝一杯，就当刚才的事儿过去了。胡睿鹏，林冉，你俩互相道个歉，这事儿就算完，行不行？”
“我觉得这样比较公正。”另一个男生附和说。
“确实，刚才我们大家都只是好奇，胡睿鹏你那话有点属于人身攻击了。”
胡睿鹏擦干净脸上的茶水，发梢还有点水渍没擦净，往下滴着水，端着杯子站起来，朗声说：“既然大家都这么讲了，那我也不跟女孩子计较，林冉，我给你道个歉，别往心里头去。你呢，也再给我道个歉，我也不往心里去。”
林冉身边的女生见状，帮她倒上了茶，将茶杯重新递给了她。
“行。”林冉接过茶杯，半垂着眼，“我接受你的道歉。”
胡睿鹏笑眯眯的，举起酒杯敬林冉，道：“这就对了，来，咱俩干一个。”
林冉没和他碰杯，而是再次将茶杯磕在了桌上，她扭头，对赵博远道：“赵部长，我退出学生会。”
赵博远微微愕然：“冉冉，为什么？”
林冉低头，一声不吭地拿起手机，放进包包里，背上包出了包间。
出包间的那一瞬，她想起高三刚开学时，操场上朝她砸过来的那颗篮球。之后，她腿受伤了，陆无别带她去找那个混混少年干架，替她撑过腰。
她抿唇，手指扯着包包拉链，想着，她这也算是给陆无别撑了一次腰吧？
包间外面，是菜馆大堂，被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小隔间。
林冉在走廊走了一会儿，见到了在一个小隔间内摆菜的陆无别。她站在走廊，等了会儿。
大约一分钟，陆无别出来了，手上拿着装菜的木制盘子，脊背挺得直直，唇线绷紧，不发一言。
仿佛在强撑着最后的骄傲。
他经过林冉身边时，林冉张唇，叫住了他：“陆无别。”
陆无别的脚步顿了顿，停在她身侧的位置，半垂眼眸，视线落在她身上，问：“你怎么出来了？”
他的嗓音有点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在包间里的事情。
林冉仰起头，看着他，有些无措地解释着：“我跟我同学都说清楚了，我……”
然而，没等她说完。
陆无别就打断她，没听她接下来的话，而是说：“先回去跟你同学吃饭。”
“啊？”林冉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可我已经退出社团了……再回去吃饭，会不会不太好。”
陆无别皱了下眉，低下头，凑近她：“为什么退出？”
他的侧脸线条利落，鼻梁挺直，林冉的目光往下滑，落到他突出的喉结上。她吞咽了下口水，尽量长话短说：“他们都欺负你，我不想跟他们呆在一起。”
闻言，陆无别视线一顿，呼吸都似乎停住了。他喉结滚动了下，吐出一口气，随后，闭上了眼睛，眼睫都在颤抖。
林冉盯着他滚动的喉结，感受到他身上压抑着的什么情绪。
过了须臾，陆无别抬眼，单手拎着木制餐盘，另一只手手指蜷了蜷，似乎想去牵她的手，最终却只是扯了下她袖口的衣料，轻声道：“别任性，你同学都很好，是我不够好。”
林冉张了张嘴，却一时无言。
曾经那么张扬轻狂的陆无别，此刻，在她面前说着，是他不够好。
“没必要因为我，和你同学闹矛盾。”陆无别声音沙哑，眼睫低垂，遮住眼睑，他半靠在墙壁上，脖颈也垂下，弯折成卑微的弧度，他的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又落回去，宽大的汉服在袖口垂落。
灯光从头顶落下来，他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林冉看不清他的神色。
这一瞬，仿佛他所有的骄傲，都被人一寸一寸的碾碎了。
林冉的眼眶发热，很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此刻的她，不论说什么，对于陆无别而言，都会是再一次的伤害。
她尽量避开陆无别的伤口，轻声说：“陆无别，我不在乎你好不好，我是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你不要说这种话，行不行？”
陆无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男生一点点抬起头，侧眸看了她一眼，随后勾起唇角，扯出一个笑，吊儿郎当的说：“行，你回去跟你同学好好吃饭，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别为我闹脾气，懂么？”
这个笑，比哭还难看。
林冉吸了吸鼻子，踮起脚，抬手擦了一下他发红的眼角，温热的眼泪，沾湿了她的指腹。只有很小的一点点泪，也只需要这么轻轻擦一下，眼泪就没了。
她垂下手，重新望向陆无别。小姑娘眼神清澈，杏眼里却明明白白写着――你怎么哭了。
“操。”陆无别这下笑了，骂了句脏话。
林冉也被他带着笑了，轻轻抿起了唇角。
像是撒气似的，陆无别抬起手，拇指和食指在她左脸颊的位置，用力掐了一把：“不准说出去，知道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