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冉憋回去眼泪，拧开桌上的保温杯盖子，喝了一口水。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滑进心脏，微暖。
方才在小树林里的那股紧张、惊惧感，消散了不少。
林冉冷静下来，撒了个谎：“他有点事问我，在教室不太方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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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到家比平时迟了半个小时，林冉打开灯，家里空无一人。
张琴和林志华还在店里忙碌。
生活艰难，张琴和林志华为了赚钱，天不亮就去店里卖早餐，晚上常常到深夜才回家。林冉成长的十七年中，鲜少有父母陪伴。
她也习惯了一个人。
洗澡时，林冉拿保鲜膜包住膝盖，尽量不让伤口碰到水。她左腿不能使力，扶着盥洗池的边缘借力，努力维持身体平衡。
浴室地面有点儿滑，她小心地抹着泡泡。冲干净身上的泡沫后，林冉拿毛巾擦干身上的水，再次慢慢扶着墙，往房间走。
被水冲刷过的瓷砖地面更滑了，林冉左腿不敢用力，每一步都走的缓慢。
忽而手上打了个滑，她站不稳，趔趄一下往前摔去。
膝盖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发出了清晰的一声――“砰”。剧痛从左腿传来，钻心的疼。右腿膝盖震痛的麻木。
林冉眼睛里又涌上了泪，视线模糊，看不清瓷砖缝隙。她掐了把自己的手心，忍住没哭。
吸着鼻子，扶着墙又重新站了起来。
慢慢走到客厅，林冉坐到沙发上，低头看着青肿了的两块膝盖。傍晚时左腿看着吓人，这下右腿也青了。
她抽了张纸，擦干净腿上沾着的水珠，把左腿上缠着的保鲜膜撕下来。
忽然瞥见茶几上的座机。
林冉没有手机，可她心里一直记得一串号码。平时她可以忍住不打，可今晚，先是被篮球砸，再是被陆无别强硬地“撑腰”，最后洗澡时还摔了一跤。
林冉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十秒钟，对面接通。
“喂？”
是赵博远温润好听的嗓音。
林冉抿了抿唇，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乖乖喊：“博远哥。”
“冉冉？”赵博远似乎有些惊讶，“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想着给哥哥打电话了？”
林冉眨了眨眼，又有点儿想哭了。
没等来小妹妹的回答，赵博远也不在意，继续问：“最近学习还顺利吗？高三适不适应？”
林冉哽咽了一下，声音哑了：“……不是很适应。”
赵博远没深想，笑了一下：“慢慢来就好，高三都是这样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把平时当考试，考试时别紧张。你基础不错，高考没多大问题的。”
她不是因为学习。
林冉张了张嘴，想说自己遇到的委屈。然而电话那边，有个女声说：“赵博远，你在跟谁讲电话呀？”
“老家一个妹妹。”赵博远这样回道。
林冉手一松，话筒从手里掉下去了。她慌乱想把话筒捡起来，又扯到腿上的伤。
足足一分钟，她才重新将话筒拿在手上。那头赵博远已经挂断了电话，听筒里一片“嘟嘟”的忙音。
林冉呆了一瞬，抬眸看墙上的时钟。
恰好十一点。
这么晚了，博远哥和一个女生待在一起。那个女孩子说话的语气很熟稔。
林冉揉了揉自己的脸，扶着沙发垫起来，走回房间。呆呆地躺到床上，关了灯，盯着窗帘空隙，看了好一会儿。
月光从窗帘缝隙照进来，淡淡的一小缕。
林冉脑海里乱糟糟的，一下浮现出赵博远给她讲题的模样，过了会儿，画面又换成小树林里，陆无别眼带厉色，居高临下踩着红发少年脸的模样。
第一个画面让她酸涩又甜蜜，第二个，却令她胆寒畏惧。
第二天醒来时，林冉头晕脑胀。爸妈出去卖早餐了，林冉晃晃脑袋，洗漱完换好校服，到自家店里拿了早餐，慢吞吞地走去学校。
她平时到的早，今天却踩点到，刚坐下，早自习的铃声就响了。
王佳佳打着哈欠背书，林冉小声地念课文。
周老师转了一圈，见同学们状态不错，满意地点了点头，喊班长看好纪律，出去了。
后背又被戳了一下。
林冉没回头，身子往后靠了靠，书拿在身前，小声问：“怎么了？”
她声音沙哑。
唐温书愣了愣，随后问：“林冉，贴吧里说……你跟陆无别在谈恋爱？”
林冉没有手机，很少上网。她不知道贴吧里是怎么说的，于是摇了摇头，坐直身子，继续背书。
看着少女纤弱的背影挺得直直，唐温书脸颊发烫。问出那个问题，已经是他的极限，既然林冉否认，他也没胆子继续问下去。
一整天，林冉头都昏昏沉沉，她强撑着，怕耽误学习进度。晚自习下，田梦菡和她一起回家。
出了校门，田梦菡没忍住，又跑去小摊上买宵夜吃。林冉站在一旁等她。
买了一个手抓饼，一份香炸饺子，再加一杯燕麦牛奶，田梦菡心满意足，拉着林冉一块儿回家。
夜风习习，闻着食物的香味，林冉却觉得越来越疲惫。
田梦菡边吃边刷手机，忽然惊道：“冉冉！贴吧里说你跟陆无别早恋了！”
林冉并不感兴趣，可话题牵扯到她，她也打起了点儿精神。
“不过。”田梦菡咬了一口手抓饼，“这是昨天的帖子了，因为有人看见陆无别在医务室陪你包扎伤口。刚才又有个新帖子，说陆无别跟俞芷蝶在一起，两人还一起去君庭国际玩。”
林冉松懈下来。
“君庭国际？”田梦菡说：“好像是我们市里面一个很高档的地方，听说去玩儿一次消费都得大几千上万。冉冉，你说陆无别这么有钱吗？”
林冉摇摇头。
田梦菡大多数时候粗枝大叶，偶尔内心敏感，没有注意到林冉的反常。
她继续道：“这群人真会编。我要不是知道你跟陆无别什么都没有，看了这个帖子，也会误会你们早恋的。”
“嗯。”
林冉眼皮越来越重，她撑着回到家。张琴和林志华没回来，林冉直接躺在床上，卷起被子睡着了。
翌日，闹钟在床边响个不停。
不知道闹了多久，林冉才睁开两片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手脚发软，没什么力气。
从家里到学校的路，漫长的像是没有尽头。林冉坐到座位上时，额头上全是虚汗。
她苍白的脸色把王佳佳吓了一跳：“冉冉！你怎么了？”
林冉扯着唇角想笑一笑，却实在没什么力气，她摇摇头，从桌肚里摸出英语课本，想背几个单词。
结果眼皮一重，人直接趴到了桌上。
周围同学念书声越来越小，她渐渐听不清了。
意识朦胧时，听见周老师温柔的嗓音：“林冉？林冉？”
林冉睁开眼睛，头还有点儿晕，她小声：“……老师？”
“你发烧了。”周老师摸她额头，半弯着腰站在她座位边，看着少女透着红晕的脸，关心道：“打针吃药了没？”
林冉坐起来，轻轻摇头。
“老师，早上林冉脸色苍白，可吓人了。让她回家休息一天吧。”王佳佳说：“她昨天就看起来有点不舒服了。”
高三学习固然重要，学生的身体却更重要。周老师点点头，说：“林冉，回家休息一天，明天再看看情况，要是不舒服，下周一再过来上课也行。”
高三一周只有周天放一天假。
林冉犹豫地看着桌上的资料书，“可是老师……”
这孩子，生病了还想着学习。周老师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别担心，你落下的课程，让唐温书给你讲。唐温书，行不行？”
“行。”唐温书应的很快。
林冉放心了，她将课本装进书包，慢慢地走出校园。九月盛夏，清晨的阳光温暖，林冉身上也暖洋洋的，好受了一些。
她站在校门口等公交。
腿太痛，身上也没力气，只能坐公交回家。
一辆红色敞篷跑车从她身前疾驰而过，猛地停在校门口。
林冉抬头看过去。
一个穿着短裙的女生小跑到车边，拉开副驾驶座坐了上去。红色跑车打了个转，又折回来。
跑车后座的周俊驰注意到公交站边的林冉，大叫了一声：“林姑娘！”
林冉心头一紧。
又是那几个少年。
随着周俊驰的叫声，跑车停在林冉跟前。
“你去哪儿啊林姑娘？”周俊驰问：“我们送你一程呗？”
林冉往后退了一小步，轻轻说：“不用了，我坐公交就可以了。”
她嗓子哑的厉害。
少女的脸上泛着红晕，站在公交站下，风吹过，树叶沙沙响。
“跟你周哥客气啥。”周俊驰很自来熟，“陆哥都说了，以后我们哥几个给你撑腰。”
听到这话，俞芷蝶脸色变了变。她悄悄打量陆无别。
陆无别鼻梁上架了副墨镜，单手握着方向盘。隔着黑色镜片，没人看得清他神情。
俞芷蝶认识林冉，那个成绩好、总是被老师挂在嘴边、长得也乖的少女。
“是呀冉冉，你要去哪儿，上来阿陆送你呀。”俞芷蝶友好的说，言语间将几人划为一个阵营：“别跟我们几个客气。”
林冉没动，她不认识这个女生。
陆无别“啧”了一声，道：“上来。”
他一说话，林冉便不由自主回忆起了两天前，月色下野狼般凶悍的少年。
林冉咬咬唇，硬着头皮上前两步。
周俊驰推开后座门，“林姑娘，来坐我身边。”
林冉坐了上去。
坐上车，林冉靠在椅背上，慢慢地眼皮开始打架。跑车开的极快，明明和煦温暖的夏风，吹在人身上，却带了刺骨的凉。
不一会儿，林冉便失去了意识。
周俊驰正想打趣几句，扭头一看，林冉已经睡着了。
不到十分钟，跑车开到君庭国际。
陆无别将车停在门口，周俊驰想叫林冉，喊了一声，少女没动，他便下了车。
俞芷蝶也下车，亲昵道：“阿陆，我们上去吧。”
陆无别没应她，只是对周俊驰说：“你先上去。”
周俊驰看看后座上睡着的林冉，又看看带着戴着墨镜的陆无别，想说些什么，又止住了。
“走吧。”周俊驰扯了把俞芷蝶。
俞芷蝶不想走，她盯着林冉，说：“让她跟我们一起走。”陆无别可以不上去，但他不能和林冉单独在一起，毕竟他俩是在贴吧里传了绯闻的人。
闻言，陆无别皱了下眉，不耐烦道：“你挺事儿啊。”
周俊驰轻轻推了她一把，俞芷蝶不敢再说。周俊驰笑着说：“那我们走了哈，陆哥。”
陆无别“嗯”了声。
两人都走了，陆无别回头，看向一直没出声的少女。
林冉靠着座位，头歪着，闭着眼睛睡着了。
少女白皙的脸蛋透着红晕，花瓣般柔软的唇紧紧抿着，眉心微蹙，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
第7章 跟他说一句话有这么难？
陆无别盯着她看了会儿。一阵微风拂过，带来很浅的茉莉花香。
他鼻子嗅了嗅，香味沁鼻，甜到心口。
后座上的姑娘安静睡觉，模样柔软纤弱。
陆无别拉开车门下车，他右手划拉下鼻梁上的墨镜，勾在食指上转着玩儿，左手插进兜里，站在后座边，居高临下望着小小的少女。
“林姑娘。”他学着周俊驰的样子叫她，“醒醒。”
少女眉心动了动，额头上沁出了薄薄一层细汗，打湿了额前的几缕发丝，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看着可怜极了。
陆无别没照顾过人，但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姑娘好像是生病了。少女脸色潮红，菱唇紧抿，瘦弱的身子缩在宽大的校服中，惹人怜惜。他忍不住伸手，想去碰林冉的额头，将她汗湿的额发撩开，手还没碰到，又止住了。
妈.的。
陆无别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人姑娘都生病了，他刚才心里在想什么玩意儿？
“周叔，你下来一趟。”陆无别掏出兜里的手机，给周叔打了通电话。
不到三分钟，周叔走出君庭国际大门。少年的火红色跑车在一众车辆中显眼极了，周叔走到陆无别身边，问：“小陆少，怎么了？”
陆无别看着车内的林冉，“她好像生病了。”
周叔闻言，弯下腰，打量了下林冉，随即道：“好像是发烧了。”周叔站直，神色恭敬：“要不要喊家庭医生过来看看？”
陆无别“嗯”了一声，颔首。
周叔动作很快，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家庭医生，又让经理在君庭国际开了个包间。
“开包间做什么？”陆无别问，莫名其妙。
周叔站在少年身边，微笑道：“小陆少，太阳太大了，这小姑娘皮肤都晒红了。她发烧，还是去包间休息比较好。”
陆无别梗了下。
他垂眸，扫了眼林冉的脸，视线又落在少女裸露的脖颈上。果然如周叔所言，她白皙的脖颈，已经有了轻微晒红。
他又想起少女被篮球擦过后，红肿成一片的膝盖。
小姑娘，真娇啊。
他站太阳底下一整个夏天，也没晒伤成这样。
盯着少女白皙脖颈上微红的肌肤，陆无别动了动喉结，有点儿口干。
家庭医生很快到了，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性。
周叔说：“小陆少，我把这小姑娘背进去了？”
陆无别侧开身子，方便周叔开门。
周叔弯下腰，在家庭医生的帮助下，让林冉趴到他背上，他颠了颠，发觉这姑娘很轻。
包间开在二楼，周叔背着林冉进电梯，君庭国际的工作人员纷纷探着头，想一睹周叔背上那个校服少女的真容。
大堂经理拼命咳嗽，生怕大家惹到了陆家那位混世魔王。
陆无别没注意到这些，他跟在周叔身后，神情淡淡的。
进了包间，周叔将林冉放在沙发上，家庭医生先给林冉量了量体温。
38.7度。
烧得厉害。
难怪小姑娘都烧迷糊，睡着了。
医生说：“小陆少，要先挂水。”
陆无别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靠着沙发背，高大的身躯整个陷进沙发里，坐姿懒散。他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从兜里摸出烟，掏出打火机，点燃烟，吸了口，咬着烟说：“那就挂。”
烟味四散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