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叔虽心中疑惑,却终究没说什么,放了她们进去。
秦如眉迈过门槛,走进付家大门,看着周遭景象,竟觉出一丝熟悉感,就好似……从前在这里待过很久。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找阿昼。
她藏起心中疑惑,在小厮的带引下,前去厅堂。
可越走,越是看清付家中的景象,头竟隐隐疼了起来。
禾谷担心地搀扶住她,“姑娘,没事吧?”
她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一心要找付玉宵。
终于,来到厅堂院子的廊庑外。
转进月门时,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枯枝落叶,里面的人听见动静,登时朝她看来。
她看清露天厅堂里的景象,怔住了。
第35章
付家厅堂里站着不少人。
除了阿昼, 她对那个叫付容愿的男子有些印象――他是魏小姐的夫君,昨日他们才见过,虽然她并不理解为何他看见她时, 眼底皆是痛楚。
还有一位老太太,应当是传闻中的付老夫人,许是形容和蔼,看见付老夫人的第一眼, 她便莫名觉得亲切。
除此之外,林林总总还有不少丫鬟小厮。
还有一个年轻姑娘, 她确认自己从未见过。那姑娘穿着一身鹅黄布裙,稍圆的脸蛋,温柔亲和。只不过转头看她时,眼下泪痕还未干透。
方才自己这一出动静,竟叫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其实进门前,她依稀听到厅堂里传来的一些话, 明白了什么――这位鹅黄裙的汤姑娘,好像和阿昼关系匪浅。
而就在她出现的那一刹那, 那位汤姑娘站在阿昼面前, 扯着他的衣袖,与他形容亲近。
秦如眉沉默地对上那一道道视线,衣袖下的手, 轻轻攥起。
没来由的,心中涌起不大舒服的感觉。
阿昼和别的女子拉拉扯扯,她却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
她成了不速之客?
秦如眉扶住月门, 在众人的视线中蹙眉退后一步, 转头就跑。
禾谷眼前一花,惊慌失措喊她。
然而已有人比她更快一步拦住了秦如眉。
付玉宵不知何时过了来, 攥住她的手腕,用了很大的力道,嗓音略沉,“秦如眉。”
她一声不吭,看着他,怒火上泛,甩开他的手,绕过他离开。
她说了多少次了,她不叫这个名字。
他却偏偏不记得,总是叫错。
付玉宵将她扯回,眉宇深皱,“你生什么气?”
他不明白她为何生气,见她娇嗔含怒的模样,好气又好笑。
娇娇儿脸庞一抬,瞪着他道:“我来错时间了,我现在就走,不打扰你和其他姑娘叙旧。”
明白了,原来是为了这个生气。
付玉宵将她揽了回来,近距离注视着她,“吃醋了?”
秦如眉踩他的脚,“我没有。”
禾谷见姑娘这般稚气的发怒,忍不住低下头,藏起唇边弧度,无声发笑。
树梢摇曳,因半月拱门遮挡,厅堂里只一半的人望见女子是谁.
红萍神色无波,只李嬷一干不知情的人悉数变了脸色。
听闻秦姑娘和大公子在一起是一回事,可亲眼瞧见又是一回事。再加上他们此刻所见的秦姑娘,神态语言竟与从前截然不同,怎让人能平静?
付老太太动作迟缓,眯了眯眼往外看去,不过才过一段时日,竟又苍老不少。“是阿眉回来了吗?”
阿眉。
这一声慈爱呼唤传入秦如眉耳中,她愣了愣,站在原地,原本坚信自己没记错名字,此刻开始动摇。
难道她真的叫秦如眉吗?
秦如眉推开身边的男人,飞快走进厅堂。
秋风瑟瑟,摇动角落梧桐,叶落纷飞,她顶着天光走进来,步入众人视野里。旁边,付容愿视线始终追随着她。
“阿眉?”她对上付老太太的眼睛,指了指自己。
付老太太眼神已不大好,努力看着她,见她面上尽是懵懂、迟疑与小心翼翼,不由颔首,笑中一丝心酸,“好孩子,你受苦了。”
也到这时候,众人才惊觉,这位付家原来的二夫人失忆了。
身后一步距离的鹅黄衣裙姑娘还在抹眼泪,秦如眉转身看她,思索片刻,小声问道:“你怎么了?要是我夫君欺负你,我就帮你打他。”
这话一出,不止付老太太、付容愿、红萍和李嬷,就连鹅黄衣裙的姑娘都哽住了。
汤秋心对上她的目光,愣愣道:“秦姑娘,侯爷没欺负我。”
她不解,“那你哭什么?”
汤秋心却缄默不语,看了付玉宵一眼,又看看其他人,低下头继续擦眼泪。
秦如眉满心疑惑,正要追问,肩膀已被人揽进怀里。
她有些恼怒,又踩了他一脚。
红萍看傻了眼,屏住呼吸不敢说话。付老太太倒是沉着,平静地看着。只付容愿睁大眼望着她,愣住过后,竟只余下满心的苦楚。
――他惊愕于她的失忆,心疼她受过的罪,也矛盾痛苦,因她的娇嗔只面对……他大哥。
不。
现在已经不是大哥了。
付容愿自嘲地扯唇一笑,闭上眼睛,压抑着心中情绪。
那是得知真相后的惊与悲。
也是无力。
秦如眉还不知发生什么,见周遭气氛不对,仰起小脸,蹙眉扯了扯男人的衣袖,“我想走了。”
这里她待着不大舒服。
付玉宵神色淡淡,对付老太太道,“祖母,孙儿告退。”
秦如眉却忽然歪了头,看向右侧客椅上的付容愿,见他无声抑制痛苦的模样,眉心浮起一缕水烟般的茫然,竟轻声道:“你的头还会疼吗?”
她说出口的话,自己都不大确定,只凭着心中直觉。
付容愿身体一震,陡然看向她,“阿眉……”
也在同时,她腰间的手猛地收紧,将她握住。
秦如眉不由得有些迷惘――他怎么了,她就是问问呀。
若说心中原本如蒙上一层雾气,此刻那雾气稍稍散了些,她望着付容愿,继续道:“我对你很熟悉。”
付容愿望着她,忍不住站了起来,“阿眉。”
即便身边的男人一言未发,可秦如眉却感受到了他的怒火。
夫君生气了。
她咬唇,湿润的眼倒映天光,不敢再看付容愿。稍稍抬起头去看付玉宵,可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他毫无弧度的唇。
于是她不敢再说了。
付玉宵耐心耗尽,不欲多说,揽过她,朝付老太太一颔首,
“祖母,孙儿告退。”
却没料到这话一落,付老太太浑浊的眼中顷刻间蓄满了泪光,她露出一个笑,连连点头,应声道:“好,好……孩子,路上小心,记得时常回家里看看。”
这话奇怪,像是最后道别,不像是付老太太对付玉宵说话的态度。
付容愿神情颓丧,汤秋心也忍不住捂住脸,低声哽咽起来。
他们怎么了……怎么这副奇怪的模样。
秦如眉看得满心疑惑,才要开口说话,身子已叫男人大力一揽,被他拉着往外揍去。
“阿昼……”她被那重重的力道钳制着,有些不舒服,低声叫了他几声,可付玉宵却丝毫没反应。
原本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恼怒和委屈,便再次翻了上来。
她停住脚步,不走了,和他无声对抗。
付玉宵见她不配合,眼底一暗,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一路走出付家。
到了门口,他将她扔下,垂眼对上她的视线,冷冷道:“闹够了?”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盯着自己裙摆下的脚尖,一声不吭。
“闹够了就回去。”付玉宵叫来衔青,扔下一句,“把她带回麟园。”
衔青一愣,看向她,还未动作,秦如眉已然一愣,急忙道:“我、我不要回去。”
“阿昼,你不是要带我出门吗?”
她喃喃说着,无措地睁大了眼,抬头望着他。
然而,却只察觉到了男人的冷漠。
她空白无依的世界被惶然充斥,如同被抛弃的猫儿一般,开始害怕。
她不由想,昨日……夫君分明不是这样对她的。
为何、为何今日他却变了个人?
禾谷站在旁边,看得焦急起来,直想跺脚。
侯爷还不知道姑娘今日为了他,早早进了厨房,忙碌一个早上做完槐花饭――久久没等到他回来,这才赶来找他。
可不知道便罢了,侯爷为何对姑娘这般态度?
禾谷想要出声解释,可衔青却立刻皱眉,冲她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禾谷咬着牙,只好咽下到嘴边的话。
付玉宵扫了她一眼,“我何时说过?”
她一怔,唇瓣翕动了下,竟说不出一句话。
心中不由委屈起来,她低下头,“你不和我在一起,要和那个汤姑娘在一起吗?”
其实问那位鹅黄裙姑娘的时候,她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她知道她是谁。
这段时日她问禾谷打听过,即便禾谷支支吾吾,她也听明白了――夫君从前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姓汤。
当时虽然禾谷极力强调,这话只是付老太太提起的,不一定属实,老太太年岁高,记忆出现了错乱,记岔了也难免。
可方才她进付家厅堂的时候,听见李嬷叫那个姑娘的名字。
她就姓汤呢。
在她闯进来的时候,汤姑娘还拉着他的衣袖。
他真的有一个青梅竹马吗?
秦如眉怔怔的,心中盈满酸涩,攥着他衣袖的手不由轻轻跌下。
然而下一刻,她的手腕已被男人的大掌握住。
付玉宵含怒的话语响在耳边,一字一顿,“那是付玉宵的,不是我的。”
她的脸被他握着抬起来,迷蒙晃荡的视野中,跃进他如霜寒的神情。
“你再哭试试?”
她瘪了唇,“那你是付玉宵吗?”
虽然这段时间她都叫他阿昼,可她好几次发现,周围的人都叫他付侯爷,付侯爷,不就是付玉宵吗?
他怎么有这么多名字。
“不是。”
她似懂非懂地望他,听着他冰冷的话语,心中略微安慰了些,靠近他一些,带着期盼,小声道:“你只是阿昼,对吗?”
付玉宵不语,见她模样,终究缓和了神情。
“我让衔青送你回麟园。”
她着急地摇头,“我不要。”
为什么他只让别人送她回去?她希望他也和她一起回去,她想和他待在一起。
她做了热腾腾的槐花饭,可香可香了,就等他回来吃。
“听话。”
男人的声音压了一丝不耐。
心中的委屈爆发,她哽咽了下,说道:“今日是乞巧。”
七夕乞巧佳节,一年一度的日子。
她就盼着和他一起,他却只一心要把她从身边甩开?
身后,禾谷也终于看不下去,拼着勇气道:“侯爷,您前些时日和姑娘说过了,乞巧当日会带姑娘出门游玩,姑娘才一直记着。”
付玉宵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眼中掠过一丝矛盾的痛苦,但很快便被压了下去,毫无踪影。
怀中的娇躯轻轻颤抖着,难过极了。
付玉宵抬起她的脸,指腹擦去她颊边的眼泪,沉着声音道:“我尽量腾出时间,晚上再陪你出去,嗯?”
他很忙吗?
大抵是了,最近总见他早出晚归,今日她已算起得很早,可醒来时,身边的床榻早已凉透――他那时已经走了很久。
这理由很简单,秦如眉却被自己说服了,垂下头,轻点了点,“那我在麟园等你。”
“夫君,晚上你会派人来接我吗?”
他似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她这才抿唇,最后看了他一眼,在衔青的带领下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那道漆黑描金的身影便被彻底掩盖,一丝都看不见了。
衔青在外驱策马车,朝着麟园的方向回去。
在马车即将驶离这条街口的时候,秦如眉心中一慌,掀开帘子,朝付家门口看去。
那原本站在原地的颀长身影,已然慢慢走远。
她不禁喃喃,“阿昼……”
车厢外的衔青听见她的声音,感觉出她的不安,沉默许久,出声安慰道:“姑娘,晚上侯爷会来接您的。”
禾谷也安抚地握住她的手,“姑娘。”
秦如眉放下帘子,神色黯然。
*
日暮西斜,晚霞铺天。
许是逢了一年一度的佳节,今日天气晴好,傍晚微风徐送,撩动花枝叶脉。
麟园里却是一片冷清。
晌午,衔青送她们回来之后,便折身离开。
她们乘马车去付家时是几个人,回来竟也是几个人,不增不减,仿佛只是出了一趟门。
禾谷站在门边,看着青丝垂落、抱着膝盖一声不吭坐在门槛边的女子,只觉心疼。
姑娘已经在这儿坐一下午了。
途中想要出门,却被暗卫拦下――那是比平日多出不止一倍数量的暗卫,个个冷冽如冰,强横至极,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叫人望而却步。
更别说他们手中所握长剑,泛着寒光。
禾谷那时被吓了一跳,查看秦如眉的情况,却见她怔怔站着,出了神。
她看得心头揪起,想要劝说几句。
秦如眉却已经转过身,小声说:“好吧,那我回去等。”
禾谷连安慰都无法出口。
麟园地处郊外,距离兆州的繁华区域有一段距离,可也能依稀听见遥遥传来的喧闹之声。
有人在放烟花,夜幕渐渐低垂,繁星闪烁。
白日里放烟花大抵就听个响,若要欣赏,放在晚上才最适合。
因此,当日头西斜,天色暗下后,那漫天的炸响声便密集起来,流光溢彩,如同神仙下凡遗落的流华。
很多人在欢呼,光是想想,便知此刻兆州城里十分热闹。
时间渐渐过去,可是,麟园却依旧一片冷清。
已经戌时了。
付玉宵还没有派马车回来接人。
衔青一去不复返。
偌大的麟园,竟成了这喧闹兆州唯一一方寂静之地。
秦如眉仰起头,望着头顶一轮明月。
阿昼为什么还没有来接她……是,发生了什么吗?
第3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