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春腰——宴里春深【完结】
时间:2023-07-08 14:38:00

  闻宗皱眉看着秦如眉,正要说什么。
  可下一刻,离绣坊不远处的溪流岸边,拱桥之上,竟爆发出了一阵哄乱,直接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不止闻宗、秦如眉和魏百川,其他人也被吸引注意,纷纷往那个方向看去。
  那哄乱来得极突然,仿佛和乐太平的盛世,遽然被血腥的刀光剑影狠狠划破。
  紧接着,尖叫声、推搡声乱成一团。
  看见四周暴起的刺客,那些正沉溺声色中的年轻男女,纷纷吓破了胆子,惊恐地往相反的方向逃命。
  秦如眉被魏百川拉到绣坊门下,免去被推搡的危险,杜黎闪身而出,护在他们面前。
  禾谷站在最里面,吓得傻了眼,哆嗦着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谁都没料到,好好的日子,竟发生了这种事情!
  闻宗脸色勃然一变,握着刀剑就要前去,想到什么,留下几个暗卫,厉声吩咐,“带秦姑娘回去,若是秦姑娘出了事情,你们拿人头来见!”
  说罢,闻宗再不停留,逆着惊恐逃命的人群,疾步往拱桥那儿奔去。
  几个起落,人影已然掠出很远。
  秦如眉忽然凝住目光。
  在这条街道的对面,隔着一众逃命如潮的人流,她竟对上了一双宁静的眼睛。
  是个女子,穿一身纯白流仙裙。
  她不认得她是谁,只隐约有些熟悉感。
  见她看来,那个女子朝她微微一笑。
  胸口遽然难受起来,仿佛有无形的大手紧紧握住心脏,蓦然,秦如眉预感到了什么,猛地转头往拱桥那儿看去。
  在那里,她看见了一个人。
  拱桥之下,无数人尖叫着逃窜,宽阔的拱桥上,小贩的摊子被撞翻,跌入河中,溅起水花。精致雕花的灯笼跌破,火苗飞溅而出,点燃了周围纸扎的天灯,霎时间,竟蔓延成一片火海。
  不知从何处闪出无数死士,反手擒刃,朝着拱桥杀去。
  拱桥上站着一道身影。
  在众多狼狈逃窜的人群洪流中,他极为显眼。
  周围漫天的尖叫声、火苗舔舐天灯的灼烧声中,唯独他安安静静,镇定自如,如同烈火中唯一一g死寂的黄土,不会被任何风波掀起涟漪,又似高大巍峨的山,风雨袭来,自岿然不动。
  看见四周一个个扑上来的死士,他眼底漠然的冷锐弥漫而出,一言不发,足够让人望而却步。
  秦如眉喃喃道,“阿昼……”
  有什么猛烈撕扯心肺。
  画面,急遽掠过脑海。
  也是在这样一个秋日,也是这样一个人。
  孤身站在姻缘树下,被四周凶煞刺杀的暗卫团团围住。
  而她逆着那泱泱杂乱的洪流中,被人护着离开。
  回头朝他所在的方向望去,她神魂俱颤,几乎裂心。
  ――那人朝她望来的那一眼,带着刻骨铭心的冷漠、死寂和痛恨。
  秦如眉脸色煞白,弯腰呕出一口血,再站不住。
  魏百川把她下滑的身体捞住,惊慌失措道:“秦姑娘,秦姑娘!”
  禾谷大惊,手脚无措。
  秦如眉扶着魏百川的手,朝拱桥上看去。
  那道人影已经被团团围住,看不见了。无数死士扑上,倒下,而后有更多的人不要命地扑上,鲜血四溅,拱桥上蜿蜒而下的血迹,进入桥下的溪流中,染红一片。
  衔青带人杀进重围,跃到付玉宵身边,拱桥之下,祁王带人御敌,很快也血染衣袍。
  原本太平繁华的七夕之景,在一盏茶内演变成人间地狱。
  一个又一个人倒下,逃命的人惊恐万分,绝望的哭声渐起。
  秦如眉抬起头,望着远处景象,低喃道:“太子,是太子干的。”
  今日这场刺杀,是太子谋划。
  要取他的命。
  她死死攥紧手,想要过去,却被魏百川死死拉住。
  “秦姑娘,现在不能过去,”魏百川情绪激动,声音不由得带了怒意,一字一顿,“那里危险,你过去只能去送死!淮世侯武功高强,有人从旁协助,他不会有事。”
  话落,秦如眉安静了。
  一双被水洗过的眼眸轻轻抬起,望向远处横跨溪流的拱桥。
  魏百川说得没错,他确实有自保的能力,面对前仆后继扑上来的死士,沉稳自如,他的脸上溅了血迹,身上黑袍被血浸透,衣摆一滴滴往下滴血,却依旧冷静到可怕。
  如果没记错,他方才是自己一个人走上了拱桥。
  她猜测,应该是刻意松懈对方的戒心。
  太子狡诈,虽然知道他此举可能是诱敌,却仍忍不住错过这个机会,观察到四周没有埋伏,便放人刺杀,争取一次将他毙命。
  不过还是失策了。
  他不仅早有准备,就连祁王都带着人守在附近。
  魏百川道:“秦姑娘,这里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秦如眉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她其实想留下。
  她担心他,怕他在这场纷乱中死去。
  一如两年前。
  那时她以为他必死无疑,虽然他后来活了下来,可经历的种种,想想便知那非人的折磨。
  只是,秦如眉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扯出一个笑。
  情感和理智斗争,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
  还是回去吧,她确实帮不上忙,还可能成为累赘。
  “多谢你,”秦如眉摇头道,“魏公子,有杜黎跟着我,闻宗也拨了人手给我,不用劳烦你,我自己回去。”
  魏百川看着她,蓦然有一丝奇怪的感觉。
  不过他没多想,目光扫视,见她身边的确有很多人,遂点头,“那好。”
  魏百川松了手,郑重对杜黎一礼,道:“劳烦护送秦姑娘回去。”
  这嘱托的语气让杜黎听得不大高兴,皱眉扫了他一眼,“这是我们属下的本分,无需魏公子担心。”
  魏百川脾气好,只笑笑不说话。
  在秦如眉离开前,忽而又叫住她,“秦姑娘等等。”
  见秦如眉转身,魏百川盯着她的眼睛,字字沉稳铿锵,“如果之后有事需要联系我,派人到绣坊递个消息,无论在哪里,我都会赶来。”
  这话却有其他的含意。
  表面上是让她有事找他求助,实际上却是希望她和他多联系。
  毕竟……他们魏家所求之物,只有她和魏家人知道,而她目前失去了记忆,他们无可奈何,盼着她早日恢复记忆的同时,只能多增加与她的接触,争取她的好感。
  秦如眉沉默片刻,颔首,“好。”
  她被杜黎护送着离开了。
  魏百川望着那道身影在乱象中远去,松了口气。
  拱桥之上,祁王带着闻宗杀了进来。
  脚下堆叠的尸体越来越多,似乎是看对付不了他们,潜伏在暗处的人终于悄然消失,不再让人发起进攻。
  他们的压力骤轻。
  此刻,祁王也已浑身浴血,他疾步赶到付玉宵身边,压低声音,却仍旧抑不住话中透出的惊喜。
  “玉宵,我们生擒了太子的人!”
  这本是件好事。
  他们今日明知有伏,却仍旧按着对方心意“走入圈套”,就是为了抓获太子的手下,有人在手,不怕套不出太子的动向。
  只是,话音落下许久,都没听见回应,祁王皱眉,看向付玉宵。
  却见他转了身,遥遥望着远处一个方向,眼底冰冷,兴许还有其他情绪,但旁人看不透,也说不上来。
  祁王愣住,也循着那方向看去。
  待看清那消失的身影,他认出是谁,顷刻间愕然,“秦姑娘……”
  祁王知道这对身边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当年的事情,竟和今日有异曲同工之处。
  祁王回神,咳了一声,皱眉道:“秦姑娘怎会在此?方才乱成这样……还好她离开了,没牵扯进来,兴许是知道你有把握,玉宵,你别多心。”
  付玉宵扯出笑,“是么?”
  祁王颔首,“秦姑娘已经失忆,若非对你有把握,怎可能离开?”这段时间,他对这位秦姑娘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她重情重义,是个坚韧的好姑娘。
  即便她没失忆,也不会动辄谋害其他人。
  付玉宵低声笑笑。
  滴血的长剑没入剑鞘,清脆一声碰撞,他将剑扔给衔青。
  转身欲走,一道女声却朝这里奔了过来,“阿昼。”
  祁王看见江听音,眯了眯眸。
  付玉宵转身,看向她。
  江听音脚下踩上粘稠的血液,捂住嘴,勉强抑制翻涌的恶心,轻声道:“阿昼,你没事吧,我在这等了很久,一直没走,担心你出事。”
  她面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可待她对上男人的视线,却莫名心惊起来。
  她看不透男人所想。
  这一刻竟觉得心中发寒。
  江听音鼓起勇气道:“阿昼?”
  付玉宵淡淡道,“她会出来,你也帮了一手?”
  祁王一震,猛地看向她,“听音?”
  江听音面对诘问,心中空白,竟磕绊起来:“什、什么……”
  付玉宵笑了声。
  “只凭杜黎一个人,不可能放倒那么多暗卫。”
  江听音了然过后,惨然笑道:“阿昼,你又怀疑我?”
  付玉宵平静道:“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没有人会一次又一次让步,听音,奚无昼承你帮扶,这么多年自认待你不薄。这次她没出事,我不追究。”
  “但若有下次,”他道,“我不会再顾念往日情分。”
  江听音脸色煞白,看着男人漠然的神情,唇瓣翕动了下,竟再难说出一句话。
  付玉宵转身离开了。
  江听音低下头,掩面抽泣。
  祁王站在旁边,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听音,你何必呢?七哥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不知道。为何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
  “他的底线?”江听音自嘲道,“他的底线是秦如眉吗?只是她吗?”
  “那我算什么呢?”
  祁王沉默着,抬眼看她。
  过了很久,江听音仰起头,看着头顶的夜幕,扬唇笑起来,“老天有眼,我不相信他们会一直顺遂到头。”
  祁王看得竟有些心惊,“听音,你要做什么?不要自掘坟墓……七哥已经对你忍让,他的耐心已经到头了!”
  江听音摇头道:“我不会再对她做什么。”
  她说完,对祁王轻轻一笑,只是那笑意味深长,随即朝来时的路走了下去,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祁王循着江听音离开的方向,转头看去。
  这条不久前还热闹喧嚣、灯火通明的街道,此时已空无一人,除却高楼上的灯笼还在夜风中轻轻打转,混杂着角落里压抑的哭声,竟已无丝毫生气。
  他撇开心中不好的预感,扫了眼脚边的尸体,皱眉道:“带人收拾干净。”
  闻宗应了一声,带人干活。
  祁王则再次抬眼,看向江听音离开的方向。
  她走得很快,此刻已经看不见人影。
  *
  秦如眉回到麟园。
  屋子里,禾谷见她唇边还有隐约血迹,身上衣裳也沾了灰尘,心疼得直皱眉。
  “我去叫颜舒大夫过来,姑娘好好的,怎么吐血了……”禾谷哽咽着道,“还有,姑娘身上也脏了,我去让人备热水给姑娘沐浴,等会儿换身衣裳。”
  禾谷说完,匆匆就要出去,却被秦如眉叫住。
  “等一下。”
  禾谷擦掉眼泪,转身道:“怎么了姑娘?”
  却见秦如眉坐在桌边,垂眼看着空荡荡的桌面。
  她轻声道:“槐花饭呢?”
  她记得出门前,那个食盒就放在这桌上。
  禾谷也愣住,叫来婢女询问,“姑娘,那几个小丫头看槐花饭凉了,就自作主张先拿去厨房了,方才看您回来,已经叫人放进笼屉里热着,一会儿侯爷回来就能……”
  “不用热了。”
  禾谷一怔,“姑娘,这凉饭不好吃的,吃了也会腹痛……”
  秦如眉已然弯眸,轻声笑起来,“我的意思是,倒了吧。”
  女子的声音轻淡若云,柔和的,仿佛下一刻便会随风散去。
  禾谷陡然僵住。
  难以置信地抬起眼睛,禾谷对上秦如眉的瞳孔,也在此时,终于望见她眼底如出一辙的清明。
  禾谷踉跄一下,竟失态地向后跌坐在地。
  “姑娘,你……”
第38章
  秦如眉沉默着。
  禾谷最熟悉她这样的神情, 心头震惊过后,爬起来,扑到她膝前, 泪如雨下,“姑娘,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
  不是你想起来了。
  也许,大家都觉得失去记忆的那个人并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个人。
  过了许久, 秦如眉才回过神,轻嗯了声。
  禾谷想起什么, 忙站起身,擦掉眼泪,就要匆匆出去,“我去找颜舒大夫过来,给姑娘看看情况。”
  秦如眉却拉住她,摇头, “不要去。”
  禾谷面露疑惑,“姑娘?”
  “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禾谷大惊, “为何啊姑娘, 您记起一切……是好事啊,为何不让别人知道?”
  细弱的喵呜一声,门外出现小小的身影, 那猫儿探头进来,睁着圆溜溜的眼,打量秦如眉片刻, 跳进门槛, 飞快跑到她脚边,依赖地蹭了蹭她的脚。
  秦如眉抿出一个笑, 把它抱起来,半晌,低声道:“我有我的理由。”
  禾谷忍不住道:“那侯爷呢,侯爷难道也……”
  秦如眉轻轻颔首。
  禾谷张着口,神色为难,想劝说几句,却见她神色坚定,只好放弃了劝说的念头。
  “那、那奴婢去让人给姑娘备热水沐浴。”
  禾谷匆匆埋下头,转身出去了。
  秦如眉抬眼,看见禾谷,唇边弧度渐渐消失。睫垂下,她抱起猫儿,亲了一口,小声道:“小不点,你有没有烦恼?”
  那猫儿被她举起来,悬在半空,眼睛瞪大,呆愣愣盯着她,喵了一声。
  她无奈,把它放下,它却马上抱住她,舌头舔了舔她的脸。
  她被逗笑,吃吃笑着扯开它,小家伙又喵呜喵呜凑过来。
  秦如眉被舔了一脸,抱猫儿去吃饭。
  外面天色已经很沉,那些热闹喧嚣的烟花声消失,此刻的兆州城安静至极,宛如一座死城。
  应是因为刺杀的事情,所有百姓惶惶不安,没心思继续玩乐,都闭紧房门躲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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