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来越暗,隔远点已认不清对面人的脸。尹润想示意阿旦阿义想法逃走也不可能。骑马者把他们三人拖在马屁股后面跟着跑。尹润想这样不出一里路,自己非被拖死不可。于是硬着头皮求饶,说:“英雄饶命,我们是巩县人,家里阿爹生病,想到军中找军医救命,不是奸细。”那为首的骑马者一听声音,怎么是女的,不觉打量了一下尹润,冷笑了起来。只把阿旦和阿义拖在马后跑,把尹润横放在马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尹润在马上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人晕乎乎的,就要没了知觉。
马停了下来,暮色已经很重,但上弦月出来了,虽不是很亮,照得四周的景色模糊可见。他们由一斜坡向下,众人下了马,把缰绳系在矮树上。一个人上来,拎起尹润就往地上扔,忽然见尹润发髻披散开来,像一道黑色的帘子一样,又轻轻地把尹润放靠在树旁。
这一路颠簸,忽然着了地,感觉全身有了倚靠,尹润的脑子开始清晰起来。她向山野望望,黑乎乎的,骑马人很多,至少有两百人。
远处又传来脚步声,那个曹忠示意大家静听,有一人说:“是自己人?”曹忠吸了吸鼻子,好一会儿,说:“不是。隐蔽。”曹忠发声令,骑马者又牵了马,向一凹处走去。又有一人走来说:“此三人怎么办?”曹忠作了一个手势。
尹润就感到脑后冷冷的,她想:难道我今晚就死在这里。她挣扎着坐了起来,面对拿剑走近她的人,她的心里毫无恐惧,她已死过好几会了,都没死成,这一回是真要死吗?她的心中有疑惑,那个走近的人看她呆呆地望着自己,吃了一惊,问:“你不怕死吗?”尹润淡然说:“我已死过好几回了,今天真的要死吗?死了也正常,多少人都死了,活着才可怕。”众人听了尹润的话,都愣住了,有一人说:“曹义,带了她走。”这时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曹义推着尹润,也向那凹陷处走去。也不知走了多远,曹义忽然拎起尹润的后衣,悬空往下一跳,着了地,又往前走。
只觉路越走越窄,前面越来越暗,抬头已望不见星光,好像在地底下行走。身旁没了树木,好像旁边有一堵墙。走了好长一会儿,七拐八弯的,众人都停了下来。尹润感觉有一股浊气向她袭来,她打了一个喷嚏。只听曹忠说:“停了休息,且听听上面的动静。”
在黑暗中,尹润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周围是墙壁,她在一地室里,潜意识告诉她,她陷入了盗墓贼的手里。传说中的盗墓和墓穴今天就变成了现实,她感到全身都湿湿的,每个毛孔都蓄满了水,但她不害怕,这两年在偃师和巩县来往的小股部队人马都有在墓穴中进出,她家庄院哪天不接待这样的人,现在身处墓穴中,她倒感到一点新奇,如果不为家人担心,她觉得在这里也很安全。
就在她想着心事时,有一人进来说:“外面打了一夜,死了很多,不是自己人。”
尹润一惊,想:阿旦阿义不知如何?
只听曹忠说:“收网!”大家又都往外走。
众人好像忘了尹润。
尹润大叫起来:“带我出去,带我出去!”
有一人折回来,扯住尹润的手臂就走。尹润感到手脚发麻,踉踉跄跄地跟着,也不知转了几个弯,突然大亮起来,亮光刺得尹润睁不开眼睛。原来天已大亮,墓道潮湿,有些地方积了水,地上放了很多东西,一捆一捆地堆着,还有人往里搬东西,众人踩着那些东西往上爬。
终于到了昨晚的那片山坡,曹忠在指挥人马往马上装东西。又来了很多人,山野里到处是人,地上还躺着一些人,有的死了,有的还没死透,有□□的,有喘气的,还有许多物件,锄头,布袋,箩筐,铁杵,木匣子等等。众人都在忙碌,尹润到处找阿旦阿义。她用脚在地上翻那些死伤的人,都没有,刚开始绝望极了,慢慢地又庆幸起来,找不到就还有活着的可能,只要活着就好。
山野里又开始骚动起来,山下来了几骑,众人围着一骑,抱拳施礼叫:“主公!”神态极其恭敬。
那人正背对着尹润对众人说:“上马,撤退!”只见他长鞭一甩,拍马下山坡。尹润大叫:“放了我,我是本地人,是良民,不是奸细。”那人听闻声音,调转马头,向尹润走来,尹润见他满脸胡頾,浓眉细眼,好像在那里见过,慌乱中哪里记得起来,只求能放了自己就好。
原来此人就是曹操。曹操见尹润披散着头发,满脸蒙灰,衣服脏旧,看起来像个难民,又觉得不像,也不多想什么,示意手下把她带下山放掉。曹义说:“主公,她昨天躲在草丛中想袭击我们。”
曹操仰天长叹一声,说:“难得有一个正常人,放了她,她不会威胁到我们。”曹义解开尹润身上的绑绳,并示意她跟着马队下山,因为这一带山林没有人带路,很容易迷路。
尹润舒展了一下手脚,挣脱曹义,自顾自地向林密处跑,大喊着:“阿旦,阿义,你们在哪里?”声音尖利又悲怆,穿越树林,经起宿鸟往空中惊飞。
“疯了,疯了,此女子疯了!”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尹润感觉后背一紧,又被抓住,捆了起来,放在货物上随马队向山外驰去。
第33章 是邹夫人还是尹夫人
马队渐渐下了山,往正路上走,前方的视野开始开阔。尹润趴在货堆上,上下颠簸着,肚子里极其难过,还好昨天一天没吃东西,想吐也吐不出,脑子晕眩,似睡非睡,渐渐失去知觉。
马队放慢了脚步,迎面又有马队骑过来。曹操让自己的马队闪在一边,任由对方经过,只听一人驰近,忽然大笑起来,高叫着说:“孟德,别来无恙乎!”
曹操拍马走过去,一看,那人正是袁绍。
曹操看看自己的马队,又看看袁绍的马队,也大笑说:“本初兄,缘分啊!”
袁绍说:“明人不说暗话啊,近来多有遇着故人,孟德也在这里!此行收获不少吧,可喜可贺啊!哈哈哈哈哈!”
曹操说:“我只是路过,并无作为。本初兄将欲何往?”
袁绍哈哈一笑说:“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不说暗话。我不为这邙山墓中之物来,而是为一故人之后。”曹操说:“这是怎么说?”袁绍说:“洛阳被毁,邙山被盗,洛阳、巩县、偃师之间来来往往之人不是偷盗就是杀人,我不忍何家独苗在此受人胁迫,特来迎接他们去冀州生活。今取得尹夫人母子在后面车仗中。”
曹操一听,心中一顿,肃然起敬说:“本初仁义,顾恤先人,令某汗颜。”袁绍说:“我见巩义已无生民,恐有歹人占据尹家庄作恶,干伤天害理之事,故一把火烧之。”
两人说话不提,单说尹润在马上渐渐清醒,当听得尹家庄被烧毁时,大惊,强抬头往远处看,只见远处浓烟滚滚,升腾,弥漫,消散,又升腾,又弥漫,又消散,那里就是尹家庄方向,尹润的心里翻江倒海般难过:完了,一切都完了,几年来的挣扎全被这一把火烧成了灰,化作了烟。什么名门之后,什么将相之家,什么仁义廉耻,什么富贵荣华,全成了坟场。主仆恩,母子情,全化作了烟霞;望故乡,怜幼子,泪如雨下;天在上,地在下,我在何方;国有难,家遭殃,女儿怎承担。去了也,去了也,全都放下。三魂荡荡,七魄悠悠,天也昏昏,地也凄凄,了无生望。朦朦胧胧间好像到了地府,忽听得一声“妈妈呀,妈妈------”又有一妇人说:“孩子,别出声,危险!”尹润心中一惊,这是晏儿的声音,她想开口应,可是张了张口,就是发不出声音。
马队起动了,全身又开始颠簸,模模糊糊好像过了很久,耳边响起一声:“主公,她醒了!”
一人说:“给她喂热水。”
尹润感到有一股热流滋润咽喉间。意识慢慢恢复过来,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般地疼,一股男子浓重的气息向她袭来,一个须发浓密的人在给她喂水,原来这人就是曹操。尹润枕在曹操的手臂上喝水,她好像回到了幼时,感觉安全又放松。
又听到一人说:“主公,外面有情况。”曹操说:“往里退。”
转而一想,说:“慢!”
只听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一人说:“真晦气,碰上吕布这个死对头。”
说话者是袁绍。又一人说:“尹夫人被抢走了,这孩子怎么办?”
袁绍说:“好不容易到手的肥肉,就这么飞了。小孩能有什么用!”
外面一阵沉默。
一人说:“主公,留下小孩,不怕尹夫人不来找,那吕布要想得到尹夫人就得顺她的意。”
袁绍说:“此话有理。”
曹操听了袁绍的话,轻轻地把尹润放在一木板上,示意手下照顾她,自己出去会袁绍。原来这小孩就是何晏,袁绍在乱中接走的尹夫人是邹婕,吕布所抢的就是邹婕。吕布接董卓命令去邙山接应张济,正好与袁绍军发生冲突,又听说袁绍烧了尹家庄,抢走了尹夫人母子,就来争夺,致使何晏和邹婕在乱中分开。
曹操绕过一道矮墙,故意放大声音。
外面的袁绍马上警觉,“有情况!”
袁绍的话音还没落,曹操已来到跟前,抱了拳说:“本初兄,是我。”
袁绍见是曹操,愣了一下,说:“孟德怎么藏身此地?”
曹操说:“方圆几十里荒无人烟,只此一破落院子,你我不都寻此藏身吗!”
袁绍说:“我的人马扎在外面,我过来寻水喝。”曹操说:“我的人马也歇在外面。”
袁绍叹气:“倒霉得很,昨晚碰上吕布,有五千人左右,我没加防备,被他抢了所有的货物,冲散了两千士兵,还抢走了尹夫人。刚刚收拾了军马来此躲歇。”
曹操说:“我只有一千军,昨晚在此歇息,已养足精神,如果吕布还在附近,我与兄台联手,为兄报了此仇可好?”袁绍说:“孟德此言大快人心。只怕吕布与张济联合,势力更大。”曹操说:“我们人虽少,但不与他们正面冲突,分兵两处,只在暗中骚扰。”袁绍说:“也好。你兵少,在此山涧处埋伏,我率军到前面山脚林密处埋伏,再分一支骑兵去阵前诱敌如何?”曹操说:“如此甚妙!”
曹操命曹忠传话夏侯惇,整军出涧口,与袁绍合兵一处。
戊时三刻,两处军马已在涧口待命。曹操骑马检阅了自己的军队,吩咐夏侯惇如此这般。
袁绍骑马检阅自己的军队,这袁家军虽经历昨晚失利,可稍作休整后,个个神采奕奕。淳于琼受袁绍命令后,如此这般传达一番。
军队就要各行其是时,有一小校抱着一个孩子出来,说:“主公,这孩子如何处置?”这孩子就是何晏,被小校抱着,扭捏不安。
袁绍略一思索,说:“留在此间,着人看顾就是。”
还未等小校归队,曹操上前,对袁绍低声说:“我有一相好女子,暂住在此院内,不如由她看管。此间隐蔽,妇人弱子,不足引人注意。”
袁绍听了,笑说:“孟德多情,到哪里都带有红颜知己。如此甚妙!”两人不觉相视大笑起来。
绵水蜿蜒向山外流去,地势越平,水面越阔。许多战马正低头喝水。沿河扎着军帐,中军帐前竖着一大旗,旗幡上大写着“吕”字,在风中猎猎作响。原来吕布离开长安到洛阳接应张济,在偃师劫了袁绍的军饷,又让手下夺走了“尹夫人”。一路上,吕布都想着如何讨好尹夫人。
吕布回营,跨下战马,兴冲冲进营帐,只见一年少夫人,蓬松着发髻,淡施着铅华,远山眉似黛还青,樱桃口半开又闭,娇喘喘唇吐兰香,意惶惶背靠营帐,一周遭剑戟刀枪,放眼望军汉鲁莽,美人儿就不一般,望一眼筋骨酥软。吕布见这女子这么亮眼,想:这样一个寡妇,怎不引无数英雄跪拜在石榴裙下。他放下刀枪,弃了战马,挽齐整发髻,裹好幘巾,整一下袍甲,放开了步伐,迎着“尹夫人”,高声唱道:“得罪了,得罪了。尹夫人光临,吕布有失远迎。失礼了,失礼了!”
那夫人见一青壮将军,高大俊朗,满面春风而来,正不知如何应付,想倒退,又无处可退,想答腔,又不知说什么好,听吕布叫自己尹夫人,知道对方认错了自己,想要辩白又不知如何开口。她知道吕布和张济一同投靠董太师,但两人之间没什么交情,也不知对方对自己打什么主意。
正在犹豫之际,一个小校进来报说:“将军,营外有人求见。”
吕布说:“我先妥当安置了尹夫人再说。”
小校说:“是张将军派人有要事与你相商。”
吕布听说,交代侍者好生安置尹夫人后就出了营帐。
帐外也是一将军,见了吕布,跳下马来,两人见礼后,那将军说:“吕将军,我叔父让我前来传话,袁绍那斯劫了尹夫人,烧了尹家庄院,我婶娘寄住在尹家庄院,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叔父率军向袁绍讨个公道,望吕将军在后面接应。”
吕布听后,托了来将的手,哈哈大笑起来, “张将军勿忧,我这就与你同去见你叔父。”
这来将是张济的侄儿,名叫张绣,现在张济手下做个校尉。那晚,张济听说尹家庄院被烧,调军来救时庄院已被烧成一片灰烬。张济派军士寻找邹婕,毫无踪迹,又听说袁绍抢了一对母子,张济就越想越气,想:你抢了这香饽饽尹夫人,却把我的夫人烧死,实在欺人太甚。就调兵追赶袁绍,在路上碰到几支散兵,也不知是哪方的,一气之下就打了几仗。好不容易出了一口恶气,又有一支骑兵时远时近地骚扰他。张济不知对方兵力如何,但想自己总共才二千军,怕吃了亏,就派张绣联合吕布。
吕布抢劫了袁绍的军饷,又掳了“尹夫人”,自是志得意满,见张济有求自己,就率了两千军,同张绣沿着绵水向张济军营驰去。
轻骑兵疾风骤雨般在原野上奔驰着,骑马者“驾,驾驾”,形成一股声浪,与绵水交汇在一起。他们绕过一个矮丘,靠近一片灌木,远处的绵水在草丛中时隐时现,更远处是河床更宽的黄河。
一个探马迎着吕布疾驰而来,眼看就要碰上了,他急忙调转马头,向吕布高叫:“吕将军,前面有情况。”
“什么情况?”吕布问。
探马报:“河那边有大部队骑兵,正往这边赶来,不止两千骑。距离太远,看不清装束。”
还未等吕布问清情况,河那边的马蹄声已震天动地地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无数的骑兵如洪水般向这边涌来,空气顿时厚重起来,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
吕布见此情形,定了定神,传令部队分作两股,就地摆好阵势,准备迎战。敌方越来越近了,只见他们骑着青一色的黑马,马颈细长遒劲,四肢强健有力。吕布一惊,想:都是大宛的好马,来者不善啊。近了,匹匹大黑马如闪电在原野划下道道完美的弧线。骑马者个个身穿革皮,纵体披发,腰束革带,足蹬胡履,肩背硬弓,腰悬短剑。吕布心中大惊,这不是中原人。
吕布发一声大喊:“来者是胡人,隐蔽,隐蔽!”
吕布话音还未落,只听胡人发一声长哨,拉弓搭箭,向吕布等人射来。接着箭如雨发,空中咻咻声,穿空越林,不断绝。吕布军中已有不少人应弦身倒,敏捷者急挥舞长枪,打落箭矢。正在众人惊慌之际,胡骑在原野上划个弧形,向远处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