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一听,激动地说:“太师如此信任吕布,吕布当肝脑涂地,誓保太师周全。”
董卓说:“我有奉先辅助,无忧矣!只是我提拔奉先,师出无名,恐被人议论,奉先你拨一支军跟随张济屯弘农,若建得功勋,记在你的份上,为晋身资本,你意下如何?”
吕布一愣,还未答复,董卓说:“我听说你手下有两员大将,一个是张辽,一个是高顺,这两人很是勇武又有谋略,奉先可遣此二人带兵即日去弘农。近日匈奴人侵略中土,很是猖狂,你的人马粮草军备全由张济负责。”说罢,董卓着人拿来文书让吕布签押,又吩咐摆宴庆贺吕布加官进爵。
吕布悻悻地说:“谢太师赏!”于是宫中开了宴席,奏雅乐,进酒肉,推金樽,换玉盏,还有宫娥列队舞彩袖,美人劝酒脸娇羞。董卓还特意请出貂蝉为吕布跳一曲惊鸿舞。西凉将领,朝中文臣都来为吕布祝酒。当晚吕布喝得醉醺醺,被人扶回家时已是三更时分。
第二天早上,张辽、高顺过来辞别,吕布无奈地如此这般吩咐一番,接着是王允、秦宜禄求见。三人见礼罢,王允说:“吕将军封侯,可喜可贺啊!”
吕布说:“司徒是高人,能为吕布解疑否?”
王允说:“将军所说是何意?将军尽管说,王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吕布说:“太师命我留守未央宫,却调派走高顺、张辽,随张济屯弘农。”
王允沉思了片刻,喃喃着:“张济是西凉人,太师心腹,你与张济自洛阳回来,太师即削你兵力,增加张济实力。”
吕布恍然大悟似的一拍大腿,说:“哎呀!”
王允问:“怎么啦?”
“张济害我。我与他有些小误会。”
王允说:“如今太师明是信任你,提拔你,让你守未央宫,实是削弱你的实力,冷落你,麻痹你。”
吕布说:“这怎么解释?”
王允说:“将军久不在朝中,有些事情还不了解。太师早把自己的家族,亲信全搬去郿坞,搬空未央宫中和建章宫中的所有珠宝财物,只留从洛阳带来的美人留守,为自己上朝处事后留宿未央宫方便。宫中的侍卫是牛辅部曲。现在故意调你为未央宫校尉。你能保证自己能调得动他们?”
吕布大惊,说:“这便如何是好”
王允说:“你在未央宫中可有熟人?”
吕布想了一会,说:“太师爱妾貂蝉是我们并州人,向与吕布有交往,还有马夫人是吕布所迎,住在清凉殿中。不知此二人可搬去郿坞?”
王允说:“郿坞所选女子皆重选自三辅地区,这些旧人应该还在未央宫中。太师此举实是弃旧人如敝履啊。现在太师置她们生死于不顾,终有一天也会置我等生死于不顾。”
吕布说:“如此该怎么办?”
王允说:“如果将军肯为并州人出面,也即为天下苍生想。我想,我们可以联手办一大事。”吕布说:“但凡司徒有所差遣,吕布唯命是从。只是势单力薄,如何成事?”
王允说:“太尉马日磾是扶风茂陵人,执金吾士孙瑞是扶风平陵人,两家相厚,又多对太师所做所为深有不满。士孙瑞掌皇城治安,我已与他相商好,只等宫中事发,他就把控城门,封锁消息。太师兵力都驻在离城三十里外。太尉手中也有兵,秦将军手中也有兵,只要办事严密,相商得当,不怕大事不成。”接着又如此这般商讨一番。
原来王允等一批朝中老臣早在暗中相互商量好,如何对付董卓,只是没有强硬的人物出头,不敢贸然行动。这些老臣都是善于勾心斗角的,平时慑于董卓淫威,表现的唯唯诺诺,其实每人的心里都有一本帐,平时看似相互不团结,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心理,就是看着董卓横行霸道不舒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或者说只差一根导火索。
这年,三辅地区夏秋连旱,颗粒无收,长安城郊饥民结伴逃难,太仓空无一粟,董卓积聚国库所有钱粮在郿坞,官员俸禄及皇宫供给全视董卓喜恶而发放,规则和制度成了一纸空文。
这天吕布打马上任去未央宫守卫。未央宫的南大门半开半闭,宫门口的守卫左右各三位,按常理是左右各八位,以前各处廊檐,宫门等地都有守卫值勤,现在除了大门口,几不见人影。
吕布带着随从骑行在宽敞的甬道上,经过一道缓坡向上,前殿巍然耸立在面前。吕布下马跨上台阶,高高地站在殿檐下,放眼四周,殿前宫中几不见人影,未央宫只剩下空荡荡的建筑群,这里与往日的宫娥罗列,宫妇,太监来往忙碌完全不同,不过在蓝天白云下未央宫更显得庄严肃穆。
几个侍卫从殿左台阶上来,向吕布行礼问安,引吕布穿过前殿。
他们经椒房殿、石渠阁、天禄阁、少府、麒麟阁等,最后绕道向西,来到仓池,一路下来,可算逛了半个未央宫了。仓池水波潋滟,在太阳映照下泛着金光。池中有一岛,岛上建有渐台,台高十几丈,由山石堆砌,上建有楼阁,岛由一桥接岸。站在远处看,池边树木葱郁,池岸山石林立,错落有致,人仿佛由人间来到山野。
吕布自从入长安以来,从未在这个方向观察过未央宫,平时只在幽兰阁,清凉殿及董卓办公的中央公署里出入,如今这一趟走来,少说也有两个来时辰。然而未央宫中门窗、殿柱红漆剥落,桌椅、案几积垢未除,檐角、庭院杂草丛生,又让人感叹时间和风霜的无情,气派的未央宫历代帝王已经销声匿迹,此地现被董卓霸占,又将被废弃,另一个宫殿正经历着这里的辉煌,所谓的英雄豪杰也正梦想着经历这“未央宫”的起起落落,原来人心如此深沉繁复,欲望从无满足,帝王如此,董卓如此,自己又何曾不是。
只见远处宫墙夹道里走着一个女子,宫装打扮,小心翼翼,似在窥探什么,望一眼吕布所在的方向,又缩了回去。
吕布问一侍卫,说:“那里是什么地方?”
一侍卫说:“无缘殿,西偏殿的一处,那里本是宫娥,皇宫内侍打杂人员的住处。”
吕布说:“你等各去守住职位,我自由走走。”
吕布带着四个亲信沿着仓池骑行,看看太阳向西偏去,暮色就要下来,他们绕过一个陡坡,顺着一条夹道向西行。不知不觉过了几道宫门,吕布站在一垂花门下往里望,他知道,过了这道门就是现在的内宫,他经常来,幽兰阁,清凉殿都在里面。
垂花门里有一道坚固的屏门,这屏门平时都关闭严实,除非有重要活动,才允许打开,现在屏门半开半闭。吕布拾级上台阶,过了屏门,见东边荼蘼架上花叶已落,只剩下光秃秃的虬枝,缠绕着木栅栏。吕布跨过一道仪门,迎面又是一道门,门上写着“凝香”两字,紫红的油漆已经脱落,只留黑色的石刻,时已深秋,花事不再,香气不凝。
吕布伫立在门旁,四周的暮色开始围过来,向吕布逼压着。一门“吱呀”,一灯如豆,一个人影向吕布靠近。吕布望灯影处走去,原来是一个宫娥。那宫娥见一长大影子,吓得惊叫出声。
幽兰阁中传来貂蝉的声音:“凝香,谁来了?”
凝香呆望着吕布说:“是吕将军。”貂蝉闻声,走出阁子,对着吕布深施一礼,吕布还礼。
貂蝉说:“将军何故到此?”
吕布说:“我奉太师之命统领未央宫侍卫。今巡视至此,打扰夫人了。”
貂蝉说:“这未央宫中只有柔弱的女子,哪需要那么多的侍卫防守。”
貂蝉接过凝香手中的灯盏,打发凝香回屋,自己与吕布在灯影里说话。
董卓已搬空未央宫里的东西,只把一些旧人留在这里,从洛阳掳来的女子都住在西偏殿里,那里原来打杂的人员遣散的遣散,死的死了,还有一些有能力的被移去郿坞,内宫里就剩下幽兰阁和清凉殿还有主位的人。西偏殿里的洛阳女子被董卓禁足,不能任意走动,粮食衣物都由侍卫传递,每天只供给一餐,幽兰阁和清凉殿的供应如常,董卓过几天会留宿幽兰阁,但没有定期。
貂蝉和吕布在黑暗中说着话,远处传来喊杀声,吕布吃惊,想走出去看个究竟,貂蝉悠悠地说:“每晚都有这种声音,那是洛阳女饿极了想出来找吃的,遭侍卫追杀罢了,仓池里多是这些可怜的饿死鬼啊!”
吕布定定神说:“原来如此啊!”吕布看了看貂蝉的神色,说:“夫人性聪,太师怜惜你,自是无事,吕布就放心了。”
貂蝉急切地说:“太师对待貂蝉,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今太师西迁,不让貂蝉跟随,妾之命运,早晚要遭劫数,望吕将军救貂蝉于水深火热之中。”
吕布沉吟片刻,说:“你先安居此处,一切听我安排,我自会保你周全。”
貂蝉说:“多谢将军照顾,妾有生之年定当报答将军。”
说完盈盈下拜,吕布扶起貂蝉,四目相对,默默无言。
吕布终于清醒董卓对待自己是何居心,有利用处尽量收买,无利用时弃之如敝履,自己的命运和这貂蝉的命运何其相似,只是自己还能在外面行走,手里还有兵,董卓一时拿他没有办法。这时仪门外传来脚步声,吕布如此这般的交代貂蝉一番,告辞了出来。
小寒过后,天气特别寒冷,西偏殿的洛阳女被冷饿所逼,常在夜间与侍卫私通,换取御寒衣食。侍卫中有一个叫李肃的,是并州人,原为董旻手下,有勇有谋,却因与牛辅相恶,遭董旻贬斥,留守未央宫。李肃见洛阳女可怜,常在自己守卫之时资助洛阳女。
一天晚上,月亮正圆,董卓带着几百侍卫进入未央宫,先到清凉殿中,遭冷遇后,又来幽兰阁。李肃听说董卓要来未央宫,早早候在幽兰阁门首。董卓见凝香门外侍卫整肃,阁内灯火明亮,心想吕布还算忠心,我贬他在此,他并无怨言。董卓来到幽兰阁门首,李肃赶紧上前来,接过董卓手中马鞭,矮身马腹,候董卓下马。
董卓踩在李肃背上下了马。李肃又递还马鞭。
董卓照着灯亮处一看,发现是李肃,问:“你为何在此当值?”
李肃说:“能为太师执鞭坠镫,是肃三生有幸。”
董卓又问:“奉先何在?”
李肃说:“今晚吕将军不当值。臣下为太师请吕将军前来吗?”
董卓说:“你去叫他来幽兰阁议事。”
阁子里已传出貂蝉的盈盈笑声,只见貂蝉盛装移步,跪立阶前,说:“貂蝉迎太师归来。”
董卓上前扶起貂蝉,两人进屋,早有婢女摆下酒食瓜果。貂蝉娇声说:“太师何时还能记起貂蝉?”
董卓嬉笑说:“这不来了吗,啊!”捏住貂蝉的纤手,轻抚着入席。
不一会儿,吕布已至门外,经通传后也走进阁子。吕布说:“太师归来,吕布不曾远迎,实是该死啊!”董卓说:“奉先是我爱将,不必如此说。吾暂时让你守未央宫,不日将调你去郿坞,你可愿意啊!”吕布说:“但凭太师做主。”董卓说:“近来献帝病重,匈奴又屡犯边境,侵入并州,四方告急。吾不放心献帝安危,常随帝左右,一来看视病情,二来与朝臣商议军事------”
貂蝉说:“太师,您太操劳了,貂蝉特为太师煎煮一羹,滋养身体。”说完让婢女端来一盅药羹,喂董卓饮下。
董卓说:“还是蝉儿贴心,能知冷暖。”饮毕,貂蝉退出。
吕布等跟着董卓进入内堂,董卓说:“献帝病重,药物难调理好,尔等有何良策?”
李肃说:“国家大事都由太师处理,皇帝是否病重,并不影响时局。臣下夜来守卫未央宫,见西边紫气暗淡,实是天子不久于人世之兆。太师恩被天下,当于此时有所作为啊。”
吕布附和。
董卓沉吟片刻,说:“当今天子并无失德,天下人望还在,吾不忍废之。”
吕布说:“今太师拥有天下钱粮,众人皆以太师马首是瞻,百官懦弱,在此天灾人祸之时,皆无能为力。只要太师振臂高呼,谁敢不从!”
董卓听着,呵呵笑了,不置可否,当晚众人说话,三更方散。
貂蝉早于寝殿内熏香铺被,等候董卓。听得门外脚步响起,开门迎进董卓,为董卓宽衣解带,摘下董卓护心镜,见里面是一紧身皮甲。貂蝉想帮董卓解下皮甲,董卓侧身避开。原来这皮甲韧性极大,一般刀剑戳不穿,是西域雪山上一种蛛丝所制,极为罕见。
当晚七宝床内董卓肥躯一堆,鼾声如雷。貂蝉毫无睡意,下得床来,见窗外侍卫林立,美人儿内心惴惴,想我伴的不是郎君,而是祸灾。不远处传来一声悲啼,貂蝉知道,又一个洛阳女被扔进仓池。貂蝉的心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想这两年来生活战战兢兢,人前曲意笑脸迎,转身就把牙咬紧,今天还有力喘气,不知明朝魂归哪里。
五更时,董卓翻了一个身,醒了,貂蝉早已备好羹汤,立在床前侍候董卓。董卓一骨碌爬起,见帐前立着一个人,忙拔剑在手,要向貂蝉刺来。
貂蝉一慌,退了一步,手里的汤水洒了一地,惊叫出声:“太师饶命!”人已跪在当地。
董卓拨开帐子,见是貂蝉,说:“唉,谁让你站在这里吓唬人!”
貂蝉也不争辩,忙为董卓拿来衣物穿上,一边叫婢女重新端来汤水,一边给董卓拿靴子,发现靴子已被水泼湿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董卓已下了床,貂蝉忙到柜子里找出新鞋帮他穿好。董卓穿戴好了,推门走了,门外的侍卫也跟着走了。貂蝉望着董卓远去的背影,心里落下了一块石头。婢女凝香从耳房里探出了头,说:“昨晚仓池里又死了两个。”貂蝉忙示意她噤声,自己走出凝香门,向仪门那边望去。
月已西斜,只有几颗寒星在天幕上颤抖着。貂蝉走出仪门,发现宫门口还有侍卫守在那里,李肃正骑马巡视。
貂蝉轻唤:“李将军!”
李肃回转马头,见是貂蝉,问:“夫人有何吩咐?”说完随貂蝉进入仪门。
貂蝉问:“请问将军,太师此番回来,住几天呢?”
李肃大声说:“最近宫中事多,太师大概不回郿坞,在此要住上半月。”接着又问:“夫人有何指示?”
貂蝉说:“这幽兰阁中人手不够,太师长住,妾怕伺候不周。”
李肃说:“等我禀明吕将军,明天为夫人多派人手。”接着李肃轻声说:“我叫几个西偏殿的女子进来,那是自己人,夫人调教一下她们,能派上用场。”
西偏殿的女子已死了一半多,有的跳仓池而死,有的饿病而死,剩下的也都人心惶惶,不知哪天死神降到头上,她们多半是洛阳富贵人家女儿,但经此磨难,把女子的柔弱全化为切齿的恨意。她们也不知要恨谁,她们被封闭在这宫墙内,有几个性聪的,见李肃照顾她们,就投李肃所好。李肃在她们中间挑了七八个身体强健些的送到幽兰阁,又挑了几个送去清凉殿。貂蝉调教她们洒扫庭院,端茶送水。
这天董卓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原来是朝中有人劝献帝写下禅位诏书,并筑下禅位台,只等黄道吉日就行禅位大礼。董卓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酒。董卓在七宝床中和衣躺下,睡中梦见一蛇缠身,把他勒得喘不过气来,他大叫一声,惊醒过来,感到口渴难耐,忙呼人倒水。时貂蝉正在门口指使婢女布置庭院,一宫娥正在房中擦拭灰尘。宫娥见董卓醒来要水喝,就倒了杯水递过去。不料水还有点热,董卓喝了一口,烫了嘴,又惊出一身汗,身上的皮甲包得紧 ,感到周身不舒服,发起怒来,抽出床头的宝剑向宫娥刺去,宫娥应声倒地,鲜血喷了一地,哼都未哼一声就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