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随着乔太公渡过睢水来到乔家庄。曹操执酒水,牲礼来到乔玄墓前。乔玄之墓外墙已坍,基部陷落,墓旁有一小庙,庙砖青黛,庙顶失修,半塌半立。曹操持酒于墓前,跪地叩拜,说:“乔公,曹操不幸,此生再难得公训诲。想公生前,为国为民,尽忠尽情,不期死后,陵寝不整,魂灵不安。曹操无能,曹操无能啊!”曹操大恸,拜于坟前,叩头点地,难以起立,所侍之人皆动容。
乔太公颤抖着抚慰曹操,并从胸口中摸出一物,那是一副发黄的绢布,把它递给曹操。曹操接过绢布,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吾弟乔成亲启,兄乔玄半世为官,为国奔走,本意博得虚名,光耀祖宗。今年高体弱,行将弃世,身无余物,只留下寡妇弱女,在吾身后,望弟怜顾。想我弟兄,一母同胞,吾官洛阳,尔居睢阳,关山迢递,情意相连。今遭乱世,心甚忧伤,望弟保全乔家,绵延宗嗣,不至断绝。吾有一挚友,谯城曹嵩,现弃官避乱,蛰居陈留。其家底雄厚,性极慷慨。他之与我,犹我与弟。如遇难处,去信求助。同居乱世,相互照应。嵩子曹操,世之奇才。以吾观之,次子武能安邦,文能治世。大乔小乔,乔家二娇,如能嫁得此等子弟,吾之大幸,乔家大幸矣!
看罢此信,曹操深感乔公拳拳长者之心。曹操想起父亲兄弟在徐州蒙难已有五六年,心中虽时时记得报仇雪恨,可家国风雨飘摇,黎庶死难无数,豪杰争战不休,于是把一腔愁绪化作满眶泪水,再次洒于乔公墓前。众人和乔太公扶起曹操。乔太公说:“兄长离世后,世道更难,兄生前一切故物,全遭了战火,只有一女小乔和吾之女大乔移居兄嫂娘家庐江郡皖县城。吾本欲携此二女归与曹将军,又怕战乱,命难周全,仍留她们在皖县。可如今皖县在袁术治下,百姓生活日益艰难,也难周全。去岁淮南旱灾,颗粒无收,袁术不救灾,反加收税赋,原有居民饿死无数,移民者无以为生,再次逃难。”曹操及众随从听后也辛酸不已。
这时有一小校近前报说:“主公,抓住一奸细,身上搜出一书。”
曹操从小校手中接过一布囊,囊中有一信,这是袁绍写给张绣的书信,大意是让张绣在南阳起兵,北上许都,自己与袁术联合从南北两面攻许都。曹操把信交给郭嘉,对乔太公说:“太公放心,袁术的日子不会长久,吾必接来大乔小乔与太公团聚。”曹操临别时,拨给乔太公钱财,让他修整乔玄公之墓,又具玉璧一对,凤簪两双,绸绢若干等为礼,聘娶大乔小乔。
原来曹操杀了吕布,平定了徐州,消息一经传播,袁绍心中开始发慌。袁绍这几年以冀州为根据地,向西兼并了并州,向东征服青州,北面的幽州之主是公孙瓒,虽然公孙瓒很强悍,袁绍与他相持几年,虽死伤惨重,最终打败公孙瓒。公孙瓒自杀于易京,袁绍全据了幽州。
袁绍回师冀州,志得意满,本想站在高处,俯视南面兖州的曹操,让这昔日的伙伴乖乖听命于他时,却发现曹操也扩大了地盘,挺直了脊梁,伸长了两腿,向东踩实了徐州,向南指使着豫州,屁股稳扎在兖州,又利用皇帝的名义,分派官员鲸吞司隶校尉部。这还了得,袁绍不禁咬一咬牙关,恨声骂道:“曹阿瞒你贪心不足,竟跟我玩起这把戏,在我的脚下做大。”于是想挥师南下,越过东郡,攻打颍川,挟持皇帝。
谋士沮授说:“主公,我军刚败公孙瓒之兵,将士都很疲惫。现在主公已拥有青、幽、并、冀四州地盘,整个北中国皆主公脚下,宜先发展自己,巩固地盘,保存实力,等适当时机举四州之力一举攻灭曹操。”
审配说:“今曹操也刚败吕布,士卒疲惫。但冀州之兵五倍于曹军。兵法有云:兵多五倍可围而攻之。又有何惧?”
袁绍迟疑,沮授见之,指着地图说:“主公占有东、西两面。曹操之西南是南阳张绣,曹操败于张绣,死了儿子,两人已结下仇怨,主公可遣使结好张绣,允其好处,让他在南阳东进拒曹,公路在扬州可为我们外援,颍川之西,司隶校尉部并未真心归附曹操,他们都在观望局势,若主公强,则归主公,若曹操,则归曹操。主公可遣使与他们交好。如此,则我冀州可中国独大。”
袁绍觉得有理,于是就写书与张绣。
曹操了解了袁绍意图,告别乔太公,渡过睢水,升帐议事。
夏侯惇说:“袁绍这厮欲南北夹击许都,没这么容易。主公,我率一万军先击袁术。”
曹操说:“元让领兵去许都,我令刘玄德去截击袁术,文博率五千军助玄德。”这文博名叫朱灵,原是袁术手下,后投靠曹操,屡建功勋。朱灵得令,领五千军去了。
曹操看一众手下,迟疑了起来。
这时,郭嘉说:“主公,张绣在南阳,也有几万兵,颇有实力,若能招降之,那我方东南、西南危险即解,袁绍不足惧。”
曹操说:“奉孝之言颇合我意。”
郭嘉说:“只是贾文和之智不容小觑。张绣每有所动,皆文和之意。只怕文和从中阻挠。”
曹操释然说:“待我亲自写书一封与文和,晓之利害。文和是汉之功臣,我料他定能权衡利弊!”于是曹操写书一封,遣使送与张绣,又另书一信,置于锦囊,并具宝物若干,特遣一能言之人送与贾诩。又准备军马向南阳,随时伺候。
第57章 邹婕香消淯水河
阳春三月,淯水边的河滩湿润起来,泛起若有若无的绿意,矮树丛像得了命令似得一夜之间换上嫩绿的绸裳,灰椋鸟和蜡嘴雀上下翻飞,吱吱喳喳,从这跳向那,从那跳向这,啄食嫩树芽,虫声也繁复起来,到处传唱着带磁性的低音。“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
现在正值三月三,也就是轩辕皇帝的生日,窝了一个冬天的南阳豪族开始郊祭轩辕帝,百姓也趁机结伴到淯水边踏青。这天淯水两岸搭台子,唱楚歌,跳郑舞。台上有女巫唱祝词,给百姓分香草,赐兰汤。分不到的妇人们自己到野外拔来香草,回家煮水做兰汤沐浴,借此祛病祛邪。年轻的姑娘们换上艳装,结伴到河边洗足。贵族的小伙子热衷一种活动,用彩线绑在箭上,射向从南方飞回来的大雁,作为聘娶姑娘的聘礼。
自这天开始,民间开始育蚕采桑,繁忙的日子开始了。世道混乱,战争频繁也阻止不了人类寻欢的欲念,淯水就这样载歌载舞,披红着绿地闹腾起来。
春天的气息滋润了人心,住在淯水边的邹婕备办了酒水,牲礼祭拜了张济,回了屋子,侍女音儿给她端来兰汤,邹婕沐浴罢,焚一柱香,摆一把琴,着一身素,拨弦,弄指。心欲静不静,情似长不长。琴音如丝如缕,缠结林梢,飞越关山,英雄与战马,沙场和刀枪,雄心和野趣,荣辱与兴亡,女儿多情,世事沧桑,英雄落魄,古道衰杨。
弦随心动,情迷音扬,正在激昂迷离之时,“钉”的一声,弦断了一根。
邹婕一愣,转头看向门外,说:“音儿,可有人来访?”
侍女音儿进来,说:“夫人,张将军在门外已候多时。”
邹婕迟疑了一会,说:“容我更衣相见。”
简陋的起居室里,张绣站在门侧,躬身说:“婶娘安好!”
邹婕说:“将军前来,可有要事相告?”
张绣说:“叔父弃世一年多了,趁此三月节,绣特来祭拜叔父。”
邹婕说:“此等俗事,小妇人自已安排。将军军务繁忙,不必操劳。”
张绣说:“还有一事要与婶娘相商。”
邹婕一愣,说:“我避居此地,与世隔绝,蒙将军不嫌,赐给衣食,但求清静,万事不争。将军有事,自行决断就行。”
张绣说:“婶娘请听我说。想当初我们带兵离开弘农来此,虽得刘荆州调派,驻军南阳大郡,实未经朝廷许可。那时朝廷纲纪不振,无人主持大局,天下英雄各自逞强。可如今形势不同,袁绍在河北拥有四州,曹操挟天子管着三州。张绣不才,仍客居南阳,没有壮大。今袁绍来信,令我领军攻颍川,他往南打兖州,功成后互分利益。”邹婕说:“想颍川原来你所有,只是朝廷定都许都,你怎么好去打颍川。这会招来多方发难。”
张绣说:“婶娘之言有理,吾等愿举众归降朝廷,可去岁恶了曹操,与彼结下仇怨。如今曹操又灭了吕布,平定了徐州,声势极其壮大。今扬言要率十万大军攻打南阳。我若随了袁绍,则与朝廷为敌,若降了朝廷,又恐曹操不容,左右权衡,实难抉择。”张绣扶额。
邹婕试探着说:“此等军国大事,将军可与文和商议。我一妇人,没有远见。将军难道忘了文和了吗?”
张绣说:“文和之意,与我颇同。只怕一旦选错,全盘皆错。那时又累婶娘在乱中奔波。”
邹婕觉得张绣话中有话,只是还未说穿。于是说:“我一妇人,能有何用,不能征战,也不能自谋生路,在此居住,了此残生罢了,不管将军如何选择,我自在此,再不愿挪移。将军只管自便。”
张绣说:“世道很乱,到处都不能安定,婶娘年纪轻轻,应该有更好的去处。”
邹婕一愣,说:“此话何意?”
张绣说:“曹操仰慕婶娘才貌,率军打南阳,实为图婶娘。”
邹婕说:“如此说来,我只有一死,才能解将军之危啊!”
张绣说:“不,以婶娘才貌,应享有荣华富贵,在此终老实在不该。婶娘你应该为自己前途着想。”
邹婕一听,心中气闷,说:“难为你为我想的周到。军中男子坐享军粮,看似勇武,待到关键时刻,拉我一女子冲锋,成与不成,你们先保住性命,成败荣辱我来承担。这是什么世道人心,难道是我无依无靠,任由你们作践不成!”邹婕不觉悲从中来,哽咽落泪。
张绣见状,说:“并不是张绣无情,实为时势所逼。”
邹婕说:“先时你投了曹操,缘何反戈?世人都道你为保我名节颜面,阻止曹操辱我。我担了不贞之名,我想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自坚贞,外人怎能辱我。今你为了前程,想此等下作办法,要把我送与曹操。如果我答应了你,不正坐实我不贞的罪名吗!”
张绣急了,说:“如此世道,谁还顾得了名声。只要能活得了性命,挣得了前程,谁还会想那么多。”
邹婕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你先时那样活,如今这样活,脸皮何在?”
张绣见邹婕说得急了,只得说:“此一时,彼一时,情形变了,并不是张绣逼迫婶娘,望婶娘三思。”说完悻悻地走了。
望着张绣远去,邹婕留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中如翻江倒海般难过,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音儿在边上叫了几声,她都没听见。窗棂边有两只小鸟在争食,一只叼走了另一只嘴里的虫儿,另一只“吱”地一声飞窜而去。吞吃了虫的鸟儿欢快地叫了一声,向上一个翻飞,不小心撞上了檐漏处,掉到了地上。
邹婕愣了一下,心想:撞死了吧。又想:死了又怎样,不死又怎样,不觉心头一阵烦恶,扯去外衣,挂在柜架上。柜架的后面是一烛台,被衣服一挂,烛台倾倒在地上,油盏了的油流了一地。音儿听到声响,走了进来,见主母情形,也不说话,默默地收拾起来。
好一会儿,邹婕问:“音儿,今天是什么日子?”
音儿小心翼翼地说:“夫人,今天是三月三啊。”
邹婕恍然大悟似得说:“音儿,你去烧一锅兰汤来,我要沐浴。”
音儿有些迟疑,说:“夫人,你已经洗过了。”
邹婕悠悠一叹,说:“再洗一遍也好。”
音儿出去了,邹婕恍恍惚惚地起了身,向书房走去。
再说张绣离开了小树林向城中走去,贾诩接着,见张绣面有不悦,问:“情况怎么样?”
张绣说:“曹操大军已逼近南阳,不降又能怎么样。”于是准备投降事宜,并收拾金银财物,衣饰布帛,作为嫁妆,想在曹军到来之时把邹夫人连同嫁妆一并送上。
几天过后,曹操的军马停驻在离宛城三十来里的博望,与张绣的军营隔着淯水相望,张绣齐备了鼓乐,大红轿马,准备嫁婶娘。
这时音儿急匆匆赶来,张绣忙问:“何事惊慌?”
音儿哭说:“主公,夫人自缢了!”
“什么?”张绣听此言,委顿于地,其余人听闻,也都颓丧不已。
原来自那日张绣走后,邹婕心中了无生望,觉得活一天挨一天,想张济死后,自己无依无靠,张绣并不善待自己,此生已经历了无数,荣辱生死在转眼之间,再活下去,只是重复以往的苦难,于是留书一封,于三更之时,自挂于卧房顶梁,幽魂随夜风飘荡于淯水河岸,随水涨水落,看春花秋月,听夏雨冬雪,自与人间隔绝。
第58章 恩怨情仇怎么了
建安四年秋月,一支军行走在淮陵城郊外,残破的军旗上“袁”字在风中凌乱,只见队伍散乱,军士颓靡,銮舆灰旧,轿马瘦弱,刀枪不整,盔甲破损。原来袁术率军想向北投靠在青州的袁绍的大儿子袁谭,军马在向县附近被刘备和朱灵截击。袁术率军仓皇渡过淮水,想回寿春。这时,军中几近绝粮。
在古老的江亭子里,袁术驻跸歇脚。
有一小校前来报说:“陛下,张绣已投曹操,不肯借粮。”
袁术大骂说:“这小娘养的,看曹阿瞒能给他什么好处。”
又有一小校前来报说:“陛下,孙策联合舒县的周瑜攻打庐江。”
袁术一听,颓然坐于地上,长叹说:“孙文台的儿子竟干出吃里扒外的事,趁我不在扬州,攻我郡县。”袁术恨恨连声。
九月的太阳出奇地炙热,军士都口渴了,纷纷到河边取水喝。袁术也口渴了,看身边的人都站亭外柳荫里了,他舔舔嘴巴,想喊人过来侍候。一个近侍端了一瓢水过来,递给袁术,说:“陛下,喝一点吧。”
袁术见瓢中之水有细小的浮游物,怒说:“端蜜水来。”
近侍说:“陛下,淮陵城进不去,军中饮食已经断绝!”
“进淮陵!进淮陵!”袁术的嗓子眼里几乎冒火,干哑着叫:“端蜜水来!”
近侍跑下亭子。站在柳荫里的军士听见动静往亭子里走,又见一小校端了一瓢血水过来,递在袁术跟前,对袁术说:“他们为争一群野鸭,两队人在河岸边打起来,河水全浑了。”
袁术闻到瓢中水里的血腥味,只觉胸口一塞,喉间升起一股甜润的味道,“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横行淮扬十来年的袁术最后来不及逃回老巢寿春,逝于淮水岸边的江亭子里。
袁术病死的消息一经传开,本在庐江郡拒孙策的袁术部下纷纷反戈,有的投降,有的逃散。这时朝廷任命的扬州刺史刘繇在治所曲阿病死,孙策乘机招降刘繇部下,占据吴郡。孙策又联合其舅舅,即丹阳郡的吴景,向南袭取会稽,俘获会稽太守王朗。王朗誓死不降,孙策放了王朗,王朗连夜逃回许都。自此孙策占有吴郡、会稽、丹阳等大郡,庐江、九江等一部分地盘。
再说同年九月,许都的曹操府中,丁夫人房里,铜卿正持着女儿的手,说:“既然过来了,就在此住着,别再回去了,你父亲那里我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