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别担心，有我在一天，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前方拼杀。”
穆衍挂断专线。他们之间的对话总是如此简明，但他知道会有人一直在后方支撑着、奔走着，心里便不再顾忌许多。飘走的风筝只要还连着地上的线，再拼再苦，也都还有一线支撑。
穆衍的要求可谓正当，为了战事，为了心环，都应当满足。但就是这么正当的请求却引发了两位老人十分不愉快的谈话。
这次樊老是亲自去找了齐老，没有经由任何底下人，也没告诉其他人。他亲自登门拜访，身上还穿着昨天的那身居家衣裳，一直没来得及换。
看门的管家见到樊老这个时候独自来访，颇为惊讶地赶紧将人迎了进来。多神奇啊，那么多年了这两位可从没这么来往过。
“你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齐老从沙发上起身，审视着老对头。
樊老话语耿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吼道：“我再不过来，心环恐怕就要被打没了！”
“你别这么说，你要资源，我们正在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齐老叹了口气，努力压下快抑制不住的咳嗽。
“你怎么样？”樊老忙上前去。
齐老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缓缓喝了口水。“咳，咳，我能怎么样，我还敢怎么样？再怎么都要撑着。”
“我也是着急，再这么下去，就算穆衍能力多么出众也熬不过因循的补给。”樊老见对方的样子，也就没了脾气，好声好气地说。
“我知道你的担心，我又何尝不是一样。现在的办法有倒是有一个……”齐老停顿下来，看着樊老。
樊老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停掉后方，专供前线？”
“也只剩这一个方法了。你我都知道能源崩溃后不可能及时修复，现有的存量只有那么些。输往其他帝国的能源最近都已经停了，因循也不可能再送任何能源过来，我们能赌的也就这么多筹码。”齐老缓缓道来，眼中已有决然在酝酿。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樊老难得露出了感伤。一切都不可倒退不可挽回，这个认知让人格外难以接受。心环的荣光闪耀百年，他几时经历过这种时刻？
“那，那这么多的帝都星人，这么多的心环人，又该怎么办？”樊老问出这句话，却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
“国将不存，何况人呢？若是穆衍守不住，一切只会来得更加迅猛。”齐老哀叹道。
此时此刻，两位老人的眼里都隐隐含着泪光。他们都意识到，危急存亡之时已然来临。
……
川宁街公寓内，灯光昏暗，米琉被个人设备上不断闪烁的光点晃了眼睛，忍着不适将亮度调低了些。
对了！她怎么忘了问问朋友们！从米琉被送回家之后，她还没关注过外面的消息，根本不知道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米琉马上点开聊天小群组，发出一串信息：“你们还好吗？现在都在家里？安全吗？”
“我还凑合。”妙一冒头。“我住的这栋公寓大楼的能源已经彻底断了，好在我家里还囤了两块能源块，还能勉强维持生活，不过不敢开加热功能就是了。”
看着她用如常的语气说这话，米琉悬着的心暂时沉下来一些。近距离地看过那么多激战的场面，她对现实生活已经失去了感知的锚点。
“那就好，那就好，冷的话你就裹上被子。”米琉打出一串字。
妙一秒答：“嗯，我现在正在被子里呢。不过有些邻居就没那么幸运了，家里没有囤货，直接就断了生活能源，全家只能干挺着，硬熬着……”
两人聊了一会儿后，薇薇才加入进来。
“天呐！我刚刚目睹了一艘星舰坠落下来！”
随后她还甩出了一段录像。残破的燃烧着的战舰只剩残骸在地，周边的一栋建筑也被波及。雪地上冒出了浓烟，苍凉又凄绝。
“这是哪儿？你们那儿没事吧？！”米琉赶忙问。
“我没事，是对面不远处的一栋楼。不过我住的地方貌似离战况激烈的地方不远了，真是担心呐，说不准什么时候头上就上演一场意外！”
听薇薇这样说，米琉更加担心穆衍了。战场上生死无常，谁又能保证不会出一点意外呢？但愿他别受伤，别出事……
“米米大神！你搬家到了哪里呀？你那边怎么样？真希望你们都能一直好好的！呜呜呜，我说不上是害怕还是怎么的，心里总是慌慌的，自己一个人住的缺点就是这样了，诶！”
“计划有变，我还在这里。”米琉透过窗望了一眼灰灰的压抑的天空。“这里应该算比较安全的地方，不知道以后怎么样。总之大家都还平安就好！对了，淇淇呢？她怎么不说话？”
“我也不知道，今天她就没说过话。”妙一很是担心，淇淇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三间不同的公寓，三个独居的女孩，都在不约而同地等待着淇淇的回应。每过一会儿，米琉都要看一眼个人设备上有没有新消息。
等待中途米琉给安安也发了消息，确认了彼此都安好，还冲了一杯热咖啡来暖身体。
刚刚米琉注意到互助小组上的消息像是突然爆发了一样。
各种各样的陌生问题正在困扰着帝都星的人们，眼下，能够像米琉一样冲一杯咖啡来喝似乎都成了一件无比奢侈的事。
微光闪烁，米琉马上低头查看，柔软的碎发垂下。华丽的婚纱被随意地扔在地板上离她不远处，圣洁又狼狈。
“每过五个小时，我们都彼此报个平安吧。”薇薇提议。
“好。”妙一和米琉毫无异义。
但愿淇淇的没有消息是一种好消息。
第44章 序章
暖融融的公寓里，米琉正磕碎两个鸡蛋，金黄色的蛋液随着银白的勺子上下翻腾着，有种生机勃勃的美感。
“公主，咱们真的不回皇宫去吗？也不向管家说一声？”机器兔管家问。经过一段时间的低电休眠，现在它又恢复了活力。
“不去。”米琉将蛋液倒入热锅，滋滋响的声音模糊了她的回答。
“可是那样，国王和王后会担心的吧？”小兔子用圆圆的大眼真诚地望着米琉。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担心呢？”米琉往锅里加了点盐，转身挑了一只光洁细腻的盘子。
机器兔管家被问得无话可答，烦恼地原地转圈圈，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会的吧？不会吗？应该会吧……”
一份热腾腾焦香酥脆的蛋饼配上一杯刚做好的咖啡，再加上一点坚果拌酸奶，米琉的早餐仍然保持着之前的水平，这都要归功于她平时有爱囤货的习惯。
“好啦，别转啦，你转得我头都晕了。”她用手阻止了小兔子的纠结行为。
“对不起，公主……”兔耳朵尖微微泛红，它有些不知所措。
在机器兔以为，人类的家庭关系当中父母关爱子女是理所应当的设定，以至于它完全没想过米琉提出的问题该如何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估国王王后与米琉的关系。
这当然是一种很死板的认知。国王和王后只是生了米琉出来，并没养育过她，没有关心过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更没有为她打算过什么。回皇宫，去联姻，整件事也只是将绮沙的责任推卸给米琉，从没问过一声她是否愿意，甚至联姻之前他们都没有对米琉说几句贴心的话。
他们和米琉之间的关系只能定义为亲缘上的父母子女关系，于感情上却是一片空白。哦，不，王后对米琉还存了一些尴尬和逃避。
温热的咖啡有种醇厚浓郁的苦味，米琉喝下一大口，胃里暖乎乎的。
无论何时，无论有没有同行人，米琉都会尽自己所能照顾自己，当人力无法改变任何结果的时候，当自己太渺小无法与环境抗争的时候，这就是最好的生存智慧。
在这个看起来十分寻常的早晨，米琉享用着早餐，丝毫不知后来人为这段时间下了怎样的注解。
从这天开始的三天，后世称之为“光荣心环的陷落序章”。
个人设备又闪了两下，米琉瞥到淇淇的消息，马上点开光屏。
“让你们担心了！我现在没事了！”淇淇终于上线。
“到底怎么回事？我们都着急死了。”米琉问。
“我家里没多少吃的了，昨天忍着害怕去了附近的超市，太可怕了！”淇淇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惊不已。
“出了什么事？”薇薇这时也上线了，问道。
“外面的街上冷冷清清，大家都在里面疯抢，简直是两个世界！本来大家只是着急，都在抢货架上为数不多的食物，后来不知是谁在结款处喊“还有十分钟就要关门”，导致人一窝蜂地行动，差点发生了踩踏事故！”
“这么严重！你有没有受伤？”米琉吃了一惊。她一直呆在公寓里，没想到外面竟变成了这样。
“我被人群拥挤着，脚被踩了好几下，受了点轻伤，昨天好不容易才回了家，累得一下子睡了过去，没看见你们的消息，真是抱歉。”
“你没事就好，对了，你如果需要药物，我这里有些应急的。”米琉翻出自己的医疗包，里面各种常备药品都还有些剩余。得益于她的渣体质，公寓里一直保存着这些东西。
“没关系，我家里还有点药，你的好好留起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现在的钱已经不是钱了，有星币也买不到东西，换不到能源块。听我一句劝，真的保留好家里所有必须的物品！！”淇淇极力劝说着另外三个女孩。
“好，我们知道了。”
米琉洗过碗筷，又将家里的东西清点了一遍。如果救急的话，有便携的小型药包，有压缩饼干和瓶装水，一次性的生活用品也有一些，都是她在星网上买东西送的赠品，一小包一小包的被保存得很好。她把这些通通装进一个小背包里，一边放一边调整位置压缩空间。在空的地方还放了些储存期较久的零食和一条小毯子。
当下米琉只是想着东西都放在一起比较好找，完全没想过这个小背包会伴随她接下来的那么多日子，并成为她带走的唯一一件行李。
午后，昏沉的天空弥漫着灰白色的雾气，近地面的建筑物显得朦朦胧胧，压抑又黯然，很难想象这是帝都星白天的景象。
这时，每个帝都星公民的个人设备不约而同地收到了一条消息。
米琉也收到了，发件人居然是官方代表。点开来，光屏弹出了视频影像。公寓里、街道上，无数个光屏亮了起来，城市中为数不多的还在正常使用的商业屏幕齐刷刷地切换了画面，都在播放着同样的内容。
帝国最高级别的发言人出现，表情肃穆，语气沉重。
“所有心环的公民，这是一条重要的通知，关乎每个人的生死存亡，请务必看完！”
“现在心环和因循正处于胶着无比的战争中，不幸的是，我们的能源管道再次受到了冲击，已经全面崩溃。”
隔壁传来了惊呼声，米琉捕捉到了人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惊恐和绝望。哭泣、泪水和歇斯底里都成了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现在，我们无法保证散居在地面建筑中的大家的安全，并且急需保住对战争来说最重要的能源储备，因此地下安全区将依次开放。”
米琉看着个人设备上多出来的一条信息，是帝都星地下安全区的分布图。幸运的是，离这间公寓最近的一个安全区只有一百米左右。
“请大家携带好必须的用品，马上开始转移。请注意，为了保障大家的安全，所有安全区将在两个小时以内关闭。大家不要拥挤，有任何问题都先完成转移，继续呆在地面是很危险的行为！一定要为自己和家人的生命负责！”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了，当光屏熄灭，许多人还无法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但随后，整个帝都的人都陷入了慌乱之中。公寓里的杂音噪音多了起来，有争吵声、呼喝声，还有哭声。
米琉往窗外看去，已经有零星的人在街上疾行，有的拖家带口，有的背着大包小包。
“你们收到消息了吗？我们好像在不同的安全区！大家要小心！”薇薇在聊天群里喊。
“我们动作快点吧，现在人还少，等下人多了说不定会遇到麻烦。千万别在人扎堆的地方多停留。”米琉快速回复。
背上小背包，穿上最保暖的衣服，戴好帽子，米琉独自往楼下走去。兔管家体型笨重，又需要能源来维持，看样子是不能带走了。从此刻开始，一切都要靠自己。
米琉往下走的时候整栋公寓里杂乱不堪，同坐电梯的只有一个高马尾女生，两个人都是裹得严严实实的，背着背包。不过等她们走之后不久，电梯就进入了繁忙状态，很多人在原地等了很久，连步行梯都开始变得拥挤。
任何事情都是讲究时机的，作战是这样，去安全区这件简单的事也不例外。时机对了，选择就多，运气就好，时机不对，就只能在紧张的时间流逝中与大多数人一起争抢。
米琉和同楼的高马尾一前一后赶到安全区，有人引导她们乘坐地下梯进入这个地下安全区的第三区。
为了更高效更有秩序，进来的人不可以自行选择分区，而是按照进入的顺序被分到某个区域。不同区域的容纳能力只是预估出来的，内里的环境条件也参差不齐，一开始可能人少，标准更宽松一些，后面的人恐怕都会挤在一起了。
米琉捕捉到引导人员看她和高马尾的眼神带着欣慰，就觉得快些来果然没错。
黑暗中，只有微弱的光洒下来。接着，是一望无际的空旷。
眼前这片区域可称得上十分简陋，不过在所有区域中竟也排在前几名了。
这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为了避免人群造成混乱，闸门被放了下来，形成一层封闭的区域。
米琉迅速找到了一个边缘的角落，和人群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空气是闷闷的，但还能忍受。
孩子的哭声、窃窃私语声和环境中充斥的背景音组成了紧张又不甚明确的氛围。
太过不同的人们身上携带的气息彼此冲撞着、试探着，但又谨慎地维持着边界，形成了临时的稳定。
“你们都到了吗？怎么样？”米琉试着使用个人设备。消息还能传输出去，不过速度非常慢。
没有人知道下一步的安排，也没有人知道会在这里呆上多久。
在这个瞬间，地下安全区满是涌动不安的人们，地上则变成了空无一人的城市。
地下与地上，躁动与死寂。相似的只有那昏暗，那冬日凋零之感，还有那无尽的心中荒凉。
……
特殊安全区内，整个心环的上层几乎都聚集在此。
“还是没有进展吗？”林尼走到雷休身侧，闻到浓郁的烟味。
雷休垂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侧脸。他的脊背不再挺直，眉间满是愁绪。平时多么精神激昂的一个人啊，此刻却到了压力的极限。
林尼愤怒地嗤了一声。“果然都是嘴上说得好听！一提到真金白银就都往后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