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老摆了摆手，“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他的手臂上还挂着微型陪伴治疗器，口中已涌进酸涩的苦药味。
“我知道现在战况焦灼紧张，但您也该顾着些自己。”倩丽将杯子收走，出门之前还是忍不住念叨了这么一句。
“你去吧。”
樊老又何尝不想安静养病？只是现在整个心环帝国都陷入了危机中，叫他如何能放心得下？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在地下安全区这已经是很难得听到的声音，因为大部分地方甚至没有像样的门。
“你怎么来了？”樊老见是齐老独自来访，感到些微不妙。
齐老自顾自坐到对面，“倩丽和我说了你的病，你说你，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学不会照顾自己？”
樊老开玩笑地说：“既然这么关心我的病情，想必你不是来给我心里添堵的吧？我可受不了更多打击了。”
齐老叹了口气。他直直看向樊老的眼睛：“不是我给你添堵，是你自己给自己添堵。”
樊老却没看对方，口中道：“哦？这又怎么说？”
“已经第三天了，这连续三天的作战我们是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吗？今天上午前线已经惨不忍睹，完全是靠最后的意志在支撑。我们把一切都押在穆衍身上，终究是太孤注一掷了。”齐老看着今天的日期，心下已有悲凉之感。
“我想还不到放弃的时候。”樊老站起身来，终于直视着对方。“我知道你们都已经对穆衍、对前线失去了信心，可是他们是在拿命捍卫着心环最后的防线啊！只要他们还有一分钟仍在坚持，我就不能放弃。”
齐老顿了顿，“就算你想坚持，我们也没什么可以拿出来的了。”
由于各方对前途的忧虑愈加强烈，近两日筹措来的资源已经越来越稀少，即便是心环用举债的名义来征集钱款，也不能唤起更多的支援。毕竟谁知道未来心环是否还存在呢？是否又能还得起借出去的钱呢？
“也许吧。但你总不能直接叫我放弃，那样我就不配站在穆衍和战士们身后。”樊老说着，不再理会齐老，整理起桌上的战报。一张一张，他都看过许久。
“也好。”齐老温和地笑了笑，转身走出了房间。
多年以来，樊齐二老见解不同，所辖领域不同，导致心环两派内诸多不和。在最后关头难得他们两个人能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就算不是同路人，到底有些尊重和理解。
其实齐老明白，坚持与否或者投降与否，现在都没有了意义，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他倒也不必再为难老朋友，不必再说那些不好听的话。
……
此时的天空战场，童厉正愁眉不展。
他不记得刚刚是第几次给出否定的回答了，每次提到“补给来了吗”的问题，总是令人倍感沉重。
今天，一切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体力、耐力、承受力，基本已经告罄。
战争开始的第一天，大家在突然之中奔赴前线，为了扭转不利的局势，所有战士都齐心竭力，穆衍不顾一切地赶回更是振奋了所有人的心。虽然猝不及防，但却仍然抱有很大的希望和决心。
第二天，心环的战士们渐渐发现对面的优势在于稳定的补给和密集的武器攻击。虽然地面做出了努力，中途补给了一次，也开启了一座临时的医疗站，但不管是星舰的配置还是补给的量，心环都远远不如对方。
不得已，为了应对敌方，穆衍只好改变了的策略，让大家以躲避型防守为主，尽量在少耗费少损失的情况下保存实力，护好防线。
但伤亡不断在增加，前线的氛围也越来越悲壮。即使是见惯了生死，也没有一个战士会对身旁并肩作战伙伴的逝去视若无睹。那些前一秒还无比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怎能叫人不感怀，不伤心？
到了第三天，几乎没有几个人对战况仍保有信心。地面迟迟不来的供给让前线的士气越加低落，更别提大家都已经到了精神和身体双重的极限了。
每一位战士仍在尽一切努力死死守住天空战场，但敌方毫无减弱反而越来越猛烈的攻击让这场坚守更加艰难。因循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先进武器配备加速了战线的后移，眼看着心环就要陷落！
穆衍的状态也很不好。经历过那么多场历练，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一支战斗队伍是否能取胜，除了战士们的训练水平和操作实力，还有太多的决定因素。显然，这次他们没有半分优势。
穆衍熬得猩红的眼眸中闪过担忧。帝都星……还能坚持多久？
“大人！不好！他们还有重型激光炮！”童厉急切的声音传来。
穆衍往前看去，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因循密集的攻势还只是开胃菜，现在才是要上大招！
对方新来支援的五、六艘星舰全都亮出了泛着冷白色光芒的激光炮，他们排成一排，气势汹汹。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它们吸引，凝滞住了。
这可不同于一般的武器，是具有毁天灭地的威力的！
“童厉，你听我说……”穆衍咬着牙关，终于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眼前的一切太过危急，他不能让全体心环战士在他的命令下丧命。
“大人！你！不可！”童厉眼角已然有泪不自觉地滑落。不可置信，万分惊讶，内心挣扎。
“照我说的做！”穆衍最后吩咐道。
“……是。”一个字居然可以如此沉重，童厉差点无法说出口。
天空中巨大的轰隆声传来，那之后的一切都不受控制了起来。
……
“殿下！穆衍驾驶的星舰被击中，目前已经失去了踪迹，生死不明！”因循战线的一位小首领林实报告悉杉。
“这么快？”悉杉还以为穆衍能撑得更久一些，现在看来他也不足为惧嘛。“继续搜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虽然根据现场传回的图片穆衍的星舰受损严重，人在其中几乎不存在多少幸存的可能，但悉杉还是觉得找到人要保险一些。
林实恭敬回答：“是。”接着，他骄傲地说：“另外，这次穆衍被击中是因为心环阵线的童厉背刺了他，咱们的激光炮都没出马，他们的战线已然全面溃败。”
“是吗？看来他还算识趣。”悉杉对于这种倒戈的年轻将领并无介怀。今后用人的时候还多，因循可信可赖之人又有限，他并不介意提前招揽一些有能之士。
“第一批星舰马上就会降临心环帝都星地面，您可要随我们一同前去？”林实又问。
“当然。”悉杉回答。
这个时候战场还没被清扫，一切都还混乱着，因循的国王自然不会亲身到来。只有悉杉和修特会毫不顾忌地先行一步。
这一刻悉杉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场景在今天终于要变成现实，他怎能不激动？
一艘艘星舰越过通畅的上空，深入心环帝都星的腹地。悉杉俯瞰着一切，感慨万千。
“在想什么？”修特歪头看他。
悉杉回以一笑。“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一切太不真实。”
“这都是你应得的，是因循应得的。”修特望着脚下的这一方土地，这里与他上次来时已截然不同。“没有哪里的人注定就该过得好，他们也该尝尝卑微屈辱的滋味了。”
攻破心环，悉杉的地位就已经稳固了下来，下一步就是将那死老头手中攥着的权力一点一点抠出来，还有就是压倒伊潘那老奸臣。不过这些悉杉都不必担心。修特想：最难的一步已经走出来了，后面的还会远吗？
微微落雪中，舰队缓缓下降，这个心环的寒冬对于因循来说，恰是得胜的春天。
于此同时，帝都星地下安全区内，悲伤而绝望的气氛正在蔓延。
“心环陷落了！我们都要完了！”一声充满沉重的吼声打破了暂时的平和。
有一瞬间恐怖的安静，随后第三区发生了三天以来规模最大的争吵。
“你说什么？我不相信！这不可能！穆衍可是心环的战神，怎么可能会失败？！”
“对！只要穆衍在，我们不可能守不住！”
“骗人！上面都没发话，你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你有什么证据？拿出证据，不要空口胡言！”
……
激愤的声音不绝于耳，人群一下子被点燃了！
大家都在这地下安全区熬着，每分每秒都在希望下一刻会有人说可以出去了，可以回家了。这时候有一个人突然说心环完了，大家的美梦都要碎了，没有谁能够接受。
“你们不是要证据吗？自己去星网上看啊！都盯着我有什么用！”
“还有，穆衍的星舰已经被敌方击中，到现在生死不知！没有人会护着我们了！没有人！”
一片噪杂中，那人再次爆出令人惊讶之言。
米琉听到穆衍的名字，心都揪在了一起。她顾不得看那些人争吵厮打，马上打开了星网。
一片空白，信号非常差，星网页面转着圈圈。
“你一定要没事，一定要没事！”米琉在心中默念，这一刻她无比忐忑，无比急切，又无比惊恐。
没等她的星网页面加载出来，米琉就感到一阵不妙。周围的喧闹声争吵声已经弱了下来，低低的抽泣声响成了一片。
她扭头看到旁边的人已经展开的星网页面，眼睛被上面的画面所刺痛。
心环的主战舰确实已经被击中，战线也基本被瓦解，因循的舰队已经越过了防线！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
米琉瘫坐下来，一点也感觉不到地面的冰冷。她拿出颈间的那颗扣子项链，颤抖地抚摸着，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会……就这样离开她呢？她还没来得及和他倾诉全部的喜欢，还没来得及和他经历一些更美好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听他说说他的家庭、他的过往。
泪水无声地连成线，划过米琉略有轻减的脸庞。
穆衍一直是米琉心中那道最闪亮的光，如果没有他，米琉真不知该如何度过往后的人生。而且，他是那样好那样好的人，怎么会……
很快，绝望中的人们沸腾了起来。
“我们要出去！我们不要呆在这等死！”
“因循的人马上就来了！他们不告诉我们，就是想让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冲啊！一起冲出去！”
人群涌动着，不断冲撞着安全区的闸门。
米琉一开始处于较为边缘的地带，现在也被迫跟着人流一起向前。茫然又绝望中，她都快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梦幻还是现实。
仅仅三天。从因循开战以来，才过了三天多一点，从米琉第二次婚礼开始，才过了三天多一点。天翻地覆，世界倒转，一切都不同了！只怕现在有人说外星系的人打过来了，大家也不会多么惊讶奇怪了。
……
“有人将战况泄漏在了星网上！”
“第三区的人正在冲击闸门！”
“因循的舰队已经越来越近，只有两千米了！”
“第四区的人也聚集了起来，正想办法打开大门！”
“因循的舰队距离我们只有一千米！”
紧张的报告一条一条传来，特殊安全区内的人聚集在一起，商议着最后的对策。
他们不知道因循会如何对待这个曾经强盛帝国的公民们，更不知道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只能尽量镇定下来，等待着终局的到来。
失踪的穆衍生死不明，背信的童厉已然倒戈，最后一点兵力和物资均已告罄，民众们信心丧失开始抗议。此时弹尽粮绝的心环已经再经不起任何的变故与摧残。
雪静静下着，天空灰暗压抑，没有一丝曙光愿意停驻。
无论人们愿意与否，心环帝国即将开启新的一页。
第47章 接管
拥挤的人潮带着米琉冲出了安全区的大门，群情激愤的人们一路上叫嚷着，哭喊着。
然而，当终于重新见到帝都星的天空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乌压压的云层遮掩了阳光，因循的舰队已然停在安全区之上仅有几十米的地方，四面八方都被包围了。
两方之间有一瞬间的凝滞。
冰冷的星舰泛着银白色的冷光，坚硬锐利的棱角在微雪中更添寒气。原本沸腾的人群在静默中失去了言语，无数双眼睛都紧张地盯着同个方向。
米琉也在这其中。她仰起头来，只见头顶盘旋的星舰释放出一片巨型的光幕，将整个安全区笼罩在一片迷朦的光晕中。
一个身穿因循制服的军官出现在众人眼中。
“心环的原住民，从现在开始，放弃抵抗，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你们的星舰已经被全部缴获，因循已经正式占领了这里。”
军官极为骄傲，对民众们的恐慌躁动露出满意的表情。
“接下来，心环将被因循所统治，无论是帝都星还是任何其他的小星球，都将成为因循的依附，唯因循马首是瞻。”
米琉觉得这一幕太玄幻了。才短短两个多月，号称是离椽星系心脏的心环帝国竟然已经走到了如此地步。这一切来的那么快，就像穆衍突然的离开，猝不及防，痛心疾首。
很多人都说穆衍是为国战死，是悲怆却满身荣光地走了，他为了全体心环公民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值得被永远地铭记和缅怀。但米琉并不觉得这些怀念和夸赞有什么好，人已经走了，有多少人记得他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刻，米琉突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恨意。因循……这一切都是他们主动挑起的，是他们令那么鲜活、强大又温暖的穆衍失去了生命！
“今天，尊贵的悉杉殿下亲临于此，这是你们每一个人的荣幸。”军官接着说。
整齐的掌声响了起来，不过都是光幕中因循自己人在鼓掌，下方的心环人没有一点反应。
接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他今天也穿了因循军方的制服，利落的短发下眉眼朗然。相似的衣着再次提醒着米琉穆衍的死，她刺痛的双眼中不知是恨意还是泪意在流淌。
“我宣布，从此刻起，伟大的因循帝国正式接管这里，成为心环的主人。”悉杉没有看脚下乌压压的人群，昂着头说。
长久的压抑使得这一刻的释放更加激动人心，因循的命运已经被改写！那些只能蜷缩在心环威势之下吃些残羹冷炙来苟活的日子已经远去，从今往后因循会获得更大的权力，会站上崇高的地位，也能决定别人的生死荣辱了！
“所有人听着，离椽星系的曙光已经洒下，你们都将为更伟大的因循贡献余生。”
米琉震惊又哀切地想：那个记忆中的悉杉一定说不出这样的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了，变得无比陌生。
那些站在云端的人，以胜利者的姿态要求着心环人，可他们就是在明晃晃的掠夺！
就在这天，帝都星彻底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阴霾，开启了被统治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