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树下,阳光透过密密的枝丫,透过莹白的花瓣向下投下光波点点。
波点照耀在柴岫银白的长发下,此时银白的瀑发被一根青玉簪松松垮垮的挽住。
这使得原本埋藏在蓬松头发内的毛茸茸的耳朵展露出它原本的样貌。
三角形的有点圆钝的角度,细细的毛色的绒毛被光波照耀得一片雪白。
姜洛暗戳戳的盯了好久,猛一个饿虎扑食。
耳朵动了动,似乎有预料般。
一双骨节修长的手轻轻拖住她的腰身,力道很轻却有一种传达到肌里的温度。
琥珀色的眸底低头看她,此刻含着细碎的波光,璀璨又柔和。
姜洛偷袭不成,扁了扁嘴。
柴岫好笑,把刚刚被打断挪过去的竹编拿起来,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其中快速编制着。
姜洛好奇:“这是在做什么?”
“做伞。”柴岫又拿了一根丝线在里面缠绕着,凌乱却又极其有章法,“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水路多四通八达,且连绵多雨。”
这样子啊,想的可周全呢,这都考虑好了。
姜洛趴在小木桌上看他,柴岫做事情的时候极其有专注力,琥珀色的眸一眨不眨,手下的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且又极其优雅好看。
一根大尾巴在她眼前晃了晃,柴岫停止了动作抬眸看她:“无聊了?让土拨鼠陪你出去逛逛。”
趴在不远处的晒太阳的土拨鼠仿佛听到有人在点它,忙一个鲤鱼打挺,拖着胖滚滚的身子钻进了芭蕉叶下。
别看我,别看我,它现在对陪着这个女人逛街有心理阴影。
柴岫敛目,不咸不淡:“过来。”
土拨鼠一溜烟窜了过来。
姜洛诧异,怎么回事,平常他们两个不是不合吗,土拨鼠老是逮着时机使怪,怎么突然这么听他的话。
不过还是摆了摆手,她现在还对在大街上撞鬼的事情心有余悸:“不了,我在家里也挺好的,我可以看话本。”
柴岫看少女如画的眉眼间有些恹恹的,倒也没再说话。
姜洛从锦囊中掏出了她之前在书店买的画本子,当时店家说什么大师丹青,独此一家,夸得神乎其词的被她买来随手扔进这里面了,好久都快忘了。
姜洛把画本从木匣子拿出来,古朴的纸张似乎有些年代了微微泛着黄,但却被保存的很好。
刚掀开。
“啪——”画本子被她猛的合上了。
姜洛只感觉一股热气直冲面颊,不敢再看。
画本上的线条勾勒的极其悱恻,色彩靡丽,虽时间久远,但一笔一划间极其传神,引起大脑无限间的瞎想。
什么丹青大师,现在的大师都那么不正经的吗!
忽然,熟悉的感觉环上她的腰肢,猛然被一带,姜洛被大尾巴带的腾空而起,砸进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在看什么,反应那么大?”柴岫把她圈进怀里,狭长的眼尾勾上一丝疑惑。
姜洛听着耳畔吐气如兰的声音,手忙脚乱的把画本扣在怀里,看树,看花,看天空,看云朵,就是不看他。
“啊没...没什么,就是被里面画的一只蜘蛛有点吓到。”姜洛有点磕巴,说的中气不足。
柴岫又睨了她一眼,眼尾勾了勾,倒也没再说话。
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
姜洛正要松口气的时候,柴岫把略尖的下颌搭在她头上,手上拿着把剪刀在裁宣纸,不经意的说道:“土拨鼠进阶了。”
姜洛愣住,忙看向在一侧竖直着身子乖乖坐着的土拨鼠,感觉是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但又感觉不出来。
土拨鼠还没等柴岫看它,立马快速的接话:“是的。”
说人话,但却不是人声,腔调古怪但是却并不难听。
姜洛这会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最近她也偶尔挑选大白狐狸的典籍看,有一本妖兽录上说妖兽进阶极其不容易,一般都要好几百年,甚至千年万年,这才两年怎会这么快。
“过几天会把它放在人类市井中,学些人情世故。但时候也好陪你。”柴岫糊好宣纸,转了一圈伞面,伞面光滑,边缘流畅,地下投散了圆弧的阴影。
“洛洛喜欢什么图案?”他问她。
姜洛摸着光滑的下巴,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要红梅,还有狐狸。”
柴岫蘸了一点墨汁,指腹搭在笔杆上,他的手是执笔的手,指甲修剪的干净又清透,笔走游蛇间,最后一点红梅晕染开来,绽放的瑰丽又鲜艳。
笔势微收,他低下了头轻啄了一下她的唇瓣。
栀子花瓣簌簌飘落,坠落在树地纠缠的两个人儿身上,又坠在伞面上勾描的一只雪白的狐影上。
狐影此刻正攀上树干伸展身子,仰脖轻嗅枝丫上开着馥郁的红梅。
月上中天
颓恒倒塌的废墙上,荆榛满目,一道顷长笔直的白色影子提着灯笼,凝聚在荒芜的墙前。
须臾间地上腾起幽碧的狐火,将面前的荆榛烧了个干干净净,露出它本来的样貌。
是一座破败荒凉的府邸,废弃多年了,搭建的椿木腐朽不堪,被蟑螂鼪鼬啃食的满目疮痍,摇摇欲坠。
提着灯笼的影子就站在门口,凝固般一动不动。
府邸的匾额腐蚀的不见原来的样貌,旁边的枯树的树梢上,一只乌鸦扑朔着漆黑的翅膀,歪头看着树下来着不明的影子,粗嘎着嗓子嘎嘎乱叫。
“吱呀——”摇摇欲坠的门自动打开了,满鼻的腥臭湿冷味道,似乎整座府邸被捂着多年没有透过风。
府邸里的横梁上挂满了蜘蛛网,旁边的枯井里面猛然窜出十几只鼪鼬。吱吱叫着仓惶散开了。
门口的白影微微动了动,踏入府邸,身后的大门又缓缓合上了。
门口的腐朽不堪匾额突然焕然一新,上面清晰现着几个大字。
“知州府”
里面坐着个三岁女童,扎着双丫髻,髻上绑了几根红绸,此刻正睁大乌黑的眼眸看着来人:“你看到我爹爹了吗?”
清澈见底的眼眸又看了看白影的身后,泛起一丝失落:“爹爹有好久没有找过我了,约莫有——”
她又掰着手指头算啊算了,蹙着眉头说道:“有二十个甲子了呢。”
“你说我怎么还没在地狱等到他呢?”女童偏头看他,微张着嘴,嘴里的长舌在里面缓缓蠕动。
眼底怨恨又恶毒,她的眼神如实质性的扫向面前的人。
他垂眸,并不搭话。
指尖抚着灯柄,一截灯柄透出缕缕死气,灰质又邪门,竟然是由某种骨头制成。
仿若突然才注意到她。
一双狭长的眸子瞟向她脖子上挂着的如意平安锁。
平安锁样式有些老旧了上面绘制着古老的花纹。
柴岫眼底划过冷冽的光,像浸着冷玉,再无白日所见般温和澄澈。
他看着面前的小鬼,确实是个鬼修,只不过拥有何其骇人的修为,用了何其卓绝的通天手段,竟遮掩了天机勾连了人鬼两界。
红衣女童嘴角勾上了一抹讥诮的笑:“你费尽心思蛰伏在那个女修身边,你难道没有什么目的吗?”
她看着他身上诡异的气息,缠绕的黑气,也不知道修炼用了什么法子,竟比她一个鬼修还要邪气无比。
心下微微忌惮几分。
她直起身子,绣花鞋踩踏在地上的朽木上,轻轻一碾:“我们各取所需,我有你想要的东西,而我只需要我仇人的下落。”
那个女修身上的气息真好闻,多么让人疯狂的,仇恨的味道。
她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鼻尖,咯咯笑起来,发髻的红绸大幅度的颤抖着。
灯笼上的橘红色的烛火还在燃着,可是照不进柴岫冷霜的眼底,淡而无情的面目诡秘无比,黑气缠绕在指尖上,轻轻抚摸着骨柄。
徒然,烛火熄灭了。
“噗。”仿若海上冒出的气泡破碎了,轻轻无比,却拥有恐怖如斯的气力。
烛火又重新燃起来了。
只是这次更烈一些又更暗一些,冒着绿光又含着苍色,闪烁其间,忽腾忽灭,似乎在凄厉哀嚎,又似挣扎扭曲,恨不得冲破屏障扑过来撕咬人一口。
柴岫手轻轻搭在上面,烛火静止不动。
抬脚转身,宽大的白袍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锐利的弧度,宅邸那道红色影子已经消散不见。
第21章 汴梁
大齐
帝都,汴梁的码头上。
江水滚滚而来,卷起一道道雪白的巨浪,白浪上密稠的船只起伏晃荡,码头边上人影密集。
有纤夫牵拉,船夫摇橹的,匆匆忙忙卸货的,还有形形色色的商人,好一派喧嚣热闹。
“夫人,汴梁到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凑进来,她是船夫的女儿,此刻垂着头眼睛瞧着地面。
只觉得这对夫妇通身贵气竟不敢直视,然后蹑手蹑脚的将乌篷船上垂挂的帘子一掀。
姜洛脸上覆着一层绯色的薄纱,一双黑眸望向岸边,远处于雄伟的屋宇点燃的灯笼,人影绰绰,欢声笑语,丝竹绕耳之声连绵不绝。
不由赞道:“这就是汴梁啊。”
她只听大白狐狸在路上给她讲说汴梁盛极,软红十丈,八街九陌络绎不绝,现在倒真不觉得有丁点浮夸。
柴岫放下手中书卷随着姜洛一同走到船边,他带了一个瓷白的面具,面具上只勾画了古老的几笔细细的银丝,像某种符号。
他抬头望着不远处的皇城,此刻龙气四溢,瞧着一片祥瑞,唇畔只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
“走吧。”柴岫牵起了姜洛的手下了船。
周围来往的行人频繁侧目。
一位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带着官帽坐在码头口坐在桌子旁,登记来往商旅行人身份信息。
感觉面前来人了,稍显不耐,头也不抬说道:“出示一下文牒。”
柴岫不慌不忙的从袖口拿出一本小文册来。
男子手里接过文碟却没见看见有任何表示,一脸不耐的翻开小册子,心里嘀咕道不知道哪里来的土包子这点规矩都不懂。
当眼神凝固在上面时,突然脊背塌软下去,直接噗通跪在地下,手心托举着小册子高举过头顶。
惶恐道:“原来是大人,小人真的是有眼不识泰山,放心上面都给交代好了,小人这就去通禀。”
姜洛看见他态度莫名一个急转弯,疑惑的看柴岫一眼。
此时一位身穿了件暗绿方目纱锦袍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干家仆跑过来,白胖胖的脸上因为快速的跑动全是细密的汗水。
脸上汗也不敢擦,气也不敢喘的停在柴岫面前,点头哈腰道:“大人,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轿辇都候着了。”
姜洛看见他圆润点脸上憋的有点通红,生怕他背过气了。
“不了,汴梁繁华我陪夫人逛逛,在旁边等着吧。”柴岫不欲多言,只牵着她的手穿过拥挤的人群,周围都莫名的退散让出一条道来。
中年男子听到此句头上汗珠涔涔而落,正当再说两句,人已经走远了。
朝家仆人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跟上,此事要是办砸了可得仔细你们的人头。”
说完猛咳起来,哎呦,这可是什么苦差事。
家仆们闻令施展轻功追了上去,不一会儿消散在人群里。
汴梁无宵禁,夜晚的市集灯火通明,彻夜不眠。
粼粼而来的车马,川流不息的人群。
柴岫牵着姜洛走到一家摊贩面前,摊贩此刻摆放着整齐点锦缎丝绸,香囊。
在旁的商贩卷发鹰鼻,碧色的眼瞳泛着精明的光,此刻高声叫卖:“来瞧一瞧看一看啦,各国进贡的丝绸刚刚送达,玲珑别致的花样子只此一家。”
瞟到一对气质不俗的夫妇行至他的摊子面前,男的正在仔细挑选,女的正在仔细端详他挂在一旁吸引顾客的花灯,对这些新奇的花样子一个眼神也没给。
虽觉得有点纳闷,但还是凑上来道:“郎君可是给夫人买的?我这有新到的绯纱和绸缎。”
说着便将底下仔细用布娟包好的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呈在他面前。
柴岫只看了一眼:“把这个,还有这些都打包,后面会有人付钱的。”
说着狭长的凤眼扫了后面躲在暗处的人一眼,暗处的人一瞧被发现了连忙现身做作了个揖。
碧眼商人这会快速的包好,口里连连道:“下次常来。”
“怎么,不开心了?”柴岫手里提着一个刚买的兔子花灯,晃了晃。
她对这些亮亮的感兴趣但是嫌累,懒得提了玩一会儿就会塞给他。
姜洛偏过头去不看他,哪怕戴着一层绯红的薄纱,转过头去柴岫也能知道她此刻正鼓着一张脸。
死狐狸死狐狸,偷偷背我干大事现在才告诉我。
柴岫双手把她的肩掰过来,环腰一抱,腾空而起,落在酒楼的屋檐上。
姜洛对他老是动不动抱她的举动已经习惯了,坐在屋檐上晃了晃脚,就是不看他。
环顾四周突然看到对面一座挂满各酒楼色彩娟的二楼,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倚在栏杆处,素手芊芊拿着一把花扇。
楼下宾客挤在一起,欢呼叫好,眼睛一瞬不瞬的粘在楼上那个女子身上。
女子眼角眉梢自有一股独特的韵致,此刻掩面一笑,水袖一甩款款舞动,身姿摇曳,袖若流水清泓,裙如荧光飞舞。
楼下宾客沸腾,纷纷往台上扔银子玉石,一时间哄吵一片。
姜洛看着也很得劲,看美女跳舞。谁不爱呢。
正当看得津津有味时,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柴岫磨着后槽牙,挤出一抹笑来:“好看吗?”
姜洛点点头:“好看啊,你看那袖子舞的——”还没说完,柴岫下颌度轮廓收紧了一分。
他黑着脸扯下姜洛的面纱,唇畔就凑上去。
姜洛瞪大眼睛,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又吻她:“唔——”舞还没看完呢,待会儿行不行!
柴岫拖着她的脑袋又吻紧了一分,铺天盖地的吻袭来,姜洛被吻的七荤八素的。
最后被提着灯笼的柴岫牵着手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的时候,姜洛挠了挠头,整个人都是飘飘然的,我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干完,是什么事情来着......
柴岫压住了唇畔的一抹笑意,尾巴一甩凑在姜洛面前,姜洛彻底不去想了,薅着大尾巴。
又意识到有哪里不对:“清河镇的人都注意不到我们,为什么这里的人能注意到,那你的大尾巴是不是也能被看到?”
“嗯,汴梁不比清河镇,能人异士众多,这里交通繁华,人口众多。戴着面具方便行事。”他又帮姜洛正了正面纱,绯红的面纱上有他绣的花样子。
心里在思索刚刚在商贩那里新瞧的花样:“放心,除了你没人能看见我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