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风吹过,银丝和衣袍狂舞,梅树的花瓣扑簌簌的落下,飘落在他衣袂,又滚进雪里。
他摸了摸她的头:“你看,那边是什么。”
哪里?姜洛偏头去看,原来这座山这么高,底下繁华的汴梁城,巍峨的建筑群,变成小小的一尊模型,尽收眼底。
“汴梁。”她道。
“不,是天下。”他缓缓道:“你看这万里河山,绵延不绝,是为天下。古往今来,政权更迭,是非成败皆为浮生一场梦,没有谁会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
姜洛:???听不懂
柴岫眼里流光闪过,亲了亲她的唇角,抱着她继续往山下走去。
“你怎么不背着我,这样不好走路吧。”姜洛突然问道。
“无妨,我喜欢看着你。”柴岫回。
“会看腻吗?”
“不会。”
...
﹡
汴梁巨变。
皇帝被刺杀生命垂危。
宋千户被革职贬为庶民,家产抄没,男丁流放女丁为奴。
张百户接过宋千户的职位,升迁第一道旨意就是斩首宋家嫡长女宋楠蝶。
一桩桩一件件......
宫里的消息传到百姓耳里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游民宵小以及一些古怪的能人异士大批大批的涌入汴梁城内。
茶寮酒肆,几个络腮胡大汉正在喝茶叙话,声如洪钟,偶尔一拍桌子,发出一阵让人震颤的响动。
“听到没有,宋千户抄家了,那个仕么宋大小姐也不知道得罪什么人,竟然要立马枭首示众,我去看了,那小娘们哭哭啼啼的啊求张大人放她一马。”一问络腮胡大汉说完咕噜噜的罐了一口茶。
另几位大汉凑过去,齐问:“那张大人什么反应。”
行走在道上的姜洛,抱着土拨鼠听此停下了脚步。
“那张大人是个心肠冷硬的,直接说了一句‘斩!’旁边的刽子手直接手起刀落,人头咕噜噜的就落地了,啧长的多好看的一娘们。”
旁边的一位大汉左右看了看,确定附近没人,压低了粗犷的喉咙说:“最近听到没有,皇帝病重眼看不行,汴梁城要发生大事了。”
一位鹰鼻方脸的汉子,用衣袖抹了一把脸,毫无避讳的说:“不是有什么山下来的国师吗,勋贵斗得你死我活的,跟我们这些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唉,我还听说...”
“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还在讨论,偶尔胸腔发出震动声,随即伴随着大笑声。
姜洛挪开了脚步,还在官道上走着,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连天的乌云密布,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袭。
如今的汴梁城街上行人稀疏,风声鹤唳之下,人人自危。
她鬼使神差般的走到了河边,河边还结着薄冰,冬日的严寒还未化开,水里有异样的声音,像是特殊的肌肉敲击气囊发出的,求救的讯息。
海宴从河里冒出了头,他满头紫发随着潺潺流动的河水缓缓漂浮着,像富有生命力的紫带。
“你找我吗?”姜洛问,她对于鲛人动不动冒出头已经习惯了。
他睁大着紫色的眸子,水珠从他眼睫坠落,开口道:“大人有收到鲛珠吗。”
鲛珠?鲛人的珠子,是上次给的那个粉色的珍珠吗。
姜洛想了想,道:“噢,收到了,还挺好看的。”被她给了一只狐狸了,现在该不会要回来吧,还以为送给她的。
海宴一听低下头,尾巴扭了扭,竖起的耳鳍微微甩了甩,一串细密的小水珠甩了下来,一层淡粉色挂了上去。
他这一甩尾,原本姜洛内心的惊心和不确定瞬间化作骇然,他的尾巴,原本覆盖了朦胧的紫色鳞片,顺滑流畅的鱼尾现在斑驳不平,似乎被人生生刮下了一层鱼皮,露出白惨惨的鱼肉。
偏生装作没事鱼一样,还在这里和她扯皮,姜洛给跪了。
“你这怎么回事。”姜洛拧眉,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瓷瓶,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吃了他。”
海宴听话接过,眨巴着紫色的大眼睛,就这么咕噜噜的倒下去,毫无血色的脸上升腾起一层红晕。
心想,她可真好,之前救了我还给我吃药丸子。
姜洛扶额,这只鱼也太单纯了吧,也不管有没有毒就咕噜噜全吃掉了,关键是全倒进去,一下子补的整条鱼都通红。
算了算了,就当他给的那颗珠子的报酬吧,两清了,转身就想走。
“大人。”海宴在后面叫住了她,脸上浮现了哀求,苍白的嘴唇蠕动着:“今日子时晋王将屠戮我族人,海宴走投无路,恳请大人救我族人。”
姜洛转身。
海宴紫眸浮现的光芒,无措又忐忑,泪珠噼里啪啦在精致的下颌流淌,凄惶道:“炼血肉,燃明灯。刮其鳞,治百病。”
逐字逐句,说的极缓极轻,却像沁了血。
血腥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姜洛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腾而起,生生打了个寒颤。
﹡
红钥纺
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宾客在这挂满彩绸的大堂汇集,周围俱坐着一群女子,一片不堪入耳的调笑之声。
楼上的雕栏伏着一位艳若桃花的女子,眉长过眼,斜飞入鬓,自是掩不住的一派风流情态。
旁边一位垂着头的男子跑了上来,躬着身凑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她神色一凝,柔若无骨的身子瞬间直起来,又挂上了一抹笑意:“等什么,还不快把她迎进来。”
姜洛戴着面纱进来的时候,旁边一派莺莺燕燕,靡靡之音,约莫是脂粉气息太过浓郁,土拨鼠在她怀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她微垂着眼,李三娘扭着腰肢过来了,看着她眼睛一亮,用帕子捂着嘴道:“上次一别,好久没见到你了,今天怎么来我这红钥纺,可是来找我的?”
姜洛懒得和她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我要见晋王。”
声音不大,空气却有一瞬间的凝滞。
李三娘面上的笑意隐没,两弯细细的眉微跳,正色道:“随我来。”
第33章 诚如你所见
姜洛看着李三娘在前面带路的背影,她之前记得,她和她说过她的琴是北海沉木造的,别人送给她的。
便问了海宴一句,海宴说北海沉木是晋王胁迫族人下去打捞,人类基本不可能下深海,那她绝对是晋王的人,就算没有一腿也关系匪浅。
上次在画舫撞见也绝非偶然,肯定另有图谋,只是图谋什么暂且不得知,不过有图谋就有面见的价值。
今夜子时...时间紧凑迫在眉睫了。
姜洛心神一敛,给自己暗暗打气。
李三娘带她穿过一间间挂满花花绿绿彩绸的房间,在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门口停下来,恭敬道:“王爷。”
“进来吧。”
屋子门被打开,里面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甚为清亮。
姜洛走了进去,里面布置极为考究风雅,鎏金香炉的烟袅袅升起,桌子上坐着一名华服男子,正在裁剪花枝。
黑茂密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挽起,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穿着金丝蟒袍,腿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绒毯。
他停下手里裁剪花枝的动作,抬眸着她。
这视线一挪,便再也拔不回来。
眼前女子穿着厚重但却盖不住窈窕的曲线,带着绯红面纱的眉目淡淡的又带着疏离。
偏偏既觉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在尽头勾人无限遐思。
姜洛看见他也是一愣,妈耶怎么回事感觉他浑身散发着一种莫名的光芒,就好像有一道炽热的白炽灯打在他身上,耳边仿佛还有姑娘们歇斯底里嘴上叫着啊好帅好帅的尖叫声。
晋王脸上浮出一抹柔和的色彩,伸手道:“坐。”
姜洛坐下来,看见他手边插在花瓶上的花枝突然开口赞道:“这春杏开的真好。”
粉白的含苞的花朵挂在枝上,插在青瓷瓶上,在这残冬有一种格外的生机。
美人在前,哪怕是妖,心情也很愉悦,晋王眯起一双桃花眼,含笑道:“不久前路过,便摘的。”
晋王为她沏了一杯茶,因着手上的动作,袖子微垂,里面穿着的一角布料便露了出来,不像寻常棉麻,丝线做的,极其密稠,色彩也如烟雾般。
姜洛收回视线,摘下面纱,轻抿了一口茶。
晋王眼中惊艳一闪而过,有些痴了,微微转动手上的扳指,道:“阁下如愿攘助本王一臂之力,自当金银珠宝,物华天宝悉数奉上。”
近年来,他以钱财为诱吸引了无数能人为他卖命,大肆捕捉北海的鲛人,用鲛人制的绡换来的珠宝玉器稳固他在汴梁城的根基。
在汴梁他的眼线遍布,线人无数,她一现身一举一动都在他的部下监视之下,便命李三娘去会会她摸了摸她的底,未曾料与国师有关系。
倘使...能够搭上国师这条线,晋王往后一仰,靠在引枕上,桃花眼浮现了一丝阴沉算计。
那他夺取皇位的胜算又多了一层。
姜洛搁下来茶盏,此行不虚,也懒得和他在这里打马哈,敷衍道:“此时事关重大,有待商榷。”
晋王内心讥笑一声,不置可否。
人都走到这里来了,还一副清高模样,自以为自己有通天大能,还不都为钱权所趋,成为他手下的走狗,这些他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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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洛出了红钥纺,怀抱着土拨鼠看向大街,残冬寒凉,枯枝上挂了几片枯萎的落叶,凋零又荒凉。
哪里的杏花开的这样早?
抬头一看,对街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大氅的人,面目清冷,寡淡又冷刻,鹰隼似的双眼就这么望着她。
真的很难不注意到,他这一派审罪犯的架势,身上嗖嗖嗖的冒着寒气。
姜洛左右看了看,周围稀疏的行人都不敢往这过路,觉得他好像来找他的但是他又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张大人,恭喜啊,升迁了。”姜洛率先开口。
张子安看了她一会儿,慢慢朝她走了过来,腰背挺直落拓,喉咙滚了滚,还未开口。
姜洛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抬头问道:“你知道哪里有什么大型打铁房的,然后附近有什么溶洞之类的吗?”
海宴说他和他的族人被关进一个溶洞里每日织绡,他因为实力最强被晋王收下蒙着双眼带出来。
晋王允诺刺杀皇帝成功便放过他族人,他九死一生拖着伤口回去复命时,岂料偷听到他手下说晋王亲自嘱咐他们,子时便要将他的全部族人灭口,慌张无措间只能找到姜洛。
姜洛心思一沉,仔细细想,圈禁鲛人那必须要在水里,这个水还必须是封闭的,今日休沐,晋王早上出门新折的春杏,折痕看起来还是很新。
很有可能是去往圈禁鲛人沿路折的,春杏开的如此之早那必定是气温怡人的地方,只能往打铁房那边去想了,究竟是哪里的路线呢。
打铁房?溶洞?
张子安如山峰般冷峻的长眉一拧,道:“晋王奉旨监管兵器锻造,不远处有一处溶洞,不过是采石铜,已经荒废颇久。”
姜洛眼睛一亮,道:“在哪?”
张子安盯着少女的眉眼,顿了顿:“想去,必须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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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
暮色霭霭。
张子安执着一柄剑,剑光寒凉,手起刀落间面前挡路的枯枝便被他悉数斩落,开辟出一条道来,为了开辟道路他把大氅给脱下了,显露出的脊背蕴含了少年的坚韧。
“到了。”他道。
姜洛手上提着煤油灯拿着大氅,火光不大,但在这荒凉的山野中格外明亮,她无需灯光也能视物,待她钻进溶洞时,一时目不暇接。
姜洛起先还以为自己判断错误,这地怎么如此荒芜,眼下却确定了。
脚下的踩踏的土地下除了变幻莫测的风声水声,还有如海宴般的特别的声音,如同声波一样,传达着恐慌不安的讯息。
这是一处采石硐,墙壁削壁成廊,飞石成虹,支撑着采石硐的是一根一根巨大的石柱。
张子抬头看向石壁,即使光线模糊不清也能看见斧凿分明的痕迹。
时间不多了,姜洛蹲下身子,看向一处显露出来的水坑,水缓缓流动着,像是地上暗河,水面下漆黑无比,冒着寒气。
姜洛想,她是普通人。
她一直是普通人,她从未觉得自己与别人的不同,哪怕她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味觉。
哪怕在这陌生大陆,身怀异能,她也含着对生命的敬畏之心,众生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怀中土拨鼠的毛,笑道:“准备好了吗?”
土拨鼠爪子扒着她的衣袖,因张子安在,没说话。
又转头对着张子安道:“你先走吧,谢谢你带我,诚如你所见我并非人类。”
张子安看见姜洛抱着小宠对他笑着,像暗夜中盛开至靡艳的玫瑰,又如一簇炙热的火焰一般,散出来的火烬好似要焚尽所有的黑暗。
姜洛不再看他,猛的一扎抱着土拨鼠便扎入了深不见底的暗河中。
第34章 拯救鲛人小分队
姜洛抱着土拨鼠,凭借着极好的听力,向逆流游过去。
水下阴气颇重,黑影层层叠叠,似魑魅魍魉在其游移。
她怕黑。
也不知道什么给了她莫大的一腔孤勇,她不是圣人自然没有兼济天下,普度众生的心思。
可是要眼睁睁的看着鲜活的生命在她眼中消逝,她叩问自己的内心她无法做到。
或者是为了自己的怜悯之心,或者更多的是因为那只...大白狐狸。
看着母亲死在自己面前,是很无助的吧,哪怕他说的轻描淡写,她也能感觉到他小时候过的是很辛苦的。
她不希望再一次悲剧的发生,就当去弥补,弥补一点遗憾。
要是,早一点遇到他就好了。
这般想着,姜洛向着声波的方位游过去。
地下河的水,有汹涌的奔鸣之声,除此之外有特殊的声波之声,还有...脚步声和说话声。
声波慢慢的近了,她停住游动,仰头一看。
她看到了一座又一座铁栅栏的笼子悬在头上,有一截浮出了水面,笼子里关押着的人身鱼尾的鲛人俱被一根铁链穿透琵琶骨,双眼紧闭,像一个个没有生机的布偶。
还有好几个笼子是空的...
姜洛大感不妙,快速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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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晋王今夜能成吗?”
“成不成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只管做完别等什么子时了,拿完钱就去换点灵石,这里狗屁灵气都没有。”
“行了,你们别讲了,来加把火,熬完早收工。”
三个束发带冠,穿着灰袍子的中年道士在烧着水,熬着什么东西,侧耳听到地下河流有不一样的响动,正当仔细听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