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列仙班的诸神,都以职称为尊称,像帝君、神君、星君、上神、上仙……听起来又威风又悦耳。
但到了散仙这儿,遇着个人尊称人家‘XX散仙’,任是声音再好听,叫起来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因此天条便给散仙定了专称,作‘真人’。听起来有些厉害,但是也不至于压了仙班成员们的风头,很适合等级森严的众神界。
息仪顶着一张平静的表情,发出较为惊讶的声音,“你竟认得我?”
小豆丁这张脸被火孔雀熏得黑黢黢的,但看五官和脸型也不难看出长大后会一表人才。
看着眼前之人,那张咯咯直笑的莹白的圆脸又在息仪眼前一闪而过。
宁叙愣了愣,嘴角突然咧开一个恶劣的笑:“仙宫内仙炁最弱的不就是息仪真人嘛。”
倒是确实。毕竟际神用的又不是仙术,要是有仙炁测试仪之类的往息仪身上一靠,必定一点仙炁都检测不出来。
但是符合几乎没有修为的散仙身份。
“唔……”息仪把拂尘从左手边甩到右手边,打量着眼前这个只到她半腰高的小豆丁:“你说的这话……倒也不无道理。”
“嘻嘻。”宁叙仍旧一副笑话她的架势。欠欠的。
息仪淡漠地瞥了他一眼,抱着拂尘继续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北府帝君生来便是神仙,还是仙界最强。怎不见你能将那早不知飞去哪的火孔雀驯化成你的坐骑啊?”
别人开会商量如何拯救世界,他在这抓只还没修成人形的烈性鸟当坐骑,倒是真把他当小孩照顾。
往严重了说,领导层人数减少,是集权。
“那是因为我年纪还小嘛。”宁叙对字里行间的嘲讽完全不以为意,摇头晃脑地跟在后面:“且太成姑姑说了,我今日只需将那火孔雀骑回来便好,若是它逃走了,明日再去捉就是了。”
“啧啧啧。”息仪木着脸摇头:“逃走了还要重新去捉,当真是费劲。”
“怎么?”宁叙跑到息仪前边,快步倒行着挑眉看她:“你有什么不费劲的法子?”
息仪点头:“那是自然。”
宁叙黑黢黢的一双大圆眼睛登时便亮了起来:“那是什么法子?”
“可惜小仙太弱,还是不在北府君面前献丑了。”息仪平静的面容变得微微有些凝重,绕开宁叙便作势要走。
宁叙见势不妙,忙抓着息仪袖子,仰着头眨巴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可怜巴巴地左右摇着身子,捏着嗓子道:“好真人,快快告诉我吧,我花了好几日才捉到那火孔雀,却还是叫它给逃走了,虽然太成奶奶不会说什么,可她心里必然是嫌弃我笨的。”
宁叙越说越委屈:“我生来资质便差,不如同为二代神的沁风聪明,学什么都极慢,还望真人指点迷津!”
“谁说你资质差了?”听宁叙说了这大半天,息仪唯独捉住了一句,懒洋洋地从宁叙手里抽走袖子,继续朝前走。
就算初代对后代在性格外貌方面有很强的自主权,但毕竟是神权继承人,资质要是真的差,修为能力一直没长进还怎么保卫三界?
无非是贪玩不爱学罢了。
“啊?”听惯了负面评价的宁叙被这稀疏平常的一句反问搞惆怅了。他在原地杵了半天才接着屁颠颠跟上来:“我……玉帝大伯和大家都这么说。他们说既然资质不够便慢慢来,不必着急。”
“哦。”息仪垂眸斜瞟了宁叙一眼,又悠然眺望着远方:“闲来也是无事,我带你捉一只便是了。”
鲜少有人知道,际神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什么?她真有法子?
宁叙不过是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女仙姐姐,想逗一逗她的呀!
“其实……”话都到嘴边了,却见息仪挥了挥拂尘,显然是真在为捉火孔雀发力了。宁叙有些尴尬,抿了抿嘴,决定见机行事。
第16章 海钓
却不过是合了合眼的功夫,本万里无云的天忽然变成了刺眼的火红色。宁叙被刺得双眼炸疼,揉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抬头一看——漫天飞舞的火孔雀!
什么!她居然不是在说笑!
“随我来。”息仪揪着宁叙的后脖领腾空一跃,便带着宁叙瞬行进了火孔雀群里。
只见息仪又挥了挥拂尘,这漫天的火孔雀便跟受了指令似的,围着二人飞了起来。
如此多的火孔雀万年难得一见。
八百年不出门的仙宫诸神便将他们刚刚经历过那么惨烈的一战抛之脑后,全然没了方才的紧张焦灼,破天荒地出了房门,站在廊下、院中,甚至跑到视野宽阔的仙山之间的吊桥、山顶上看热闹。
有些甚至还飞上来近距离探个究竟。
但相互之间还是和从前一样,保持着一定的社交距离。怪生分的。
呸,一不留神还以为是在凡界,忘记屏蔽其他人了。
息仪沉默着挥了挥拂尘设下结界,众仙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漫天火孔雀这种壮丽奇观,天空便恢复了原样。
“哦?”身下各个山头传来不约而同的惊叹。火孔雀呢!为什么凭空消失了!
“你且好好挑,瞧上哪只便去捉,我替你把别的赶走。”息仪把身子挺得极其板正,抱着拂尘的姿势前所未有的端正标准,莹白的小脸正经严肃。很有那种带亲戚家的小孩去逛商场,站在玩具店门口说‘想买什么随便挑,阿姨刷卡’的腔调。
“是。”宁叙高兴得都快昏了头,环顾了和他大眼瞪小眼的火孔雀一番,不一久便相中了一只,眼睛一瞪,全身都使着蛮劲朝那只火孔雀扑去。
果真如息仪说的,余下的火孔雀便自动散开,为宁叙和他相中的那只火孔雀间让出一条道。
宁叙畅通无阻,掐诀设下结界以防叫它给逃走。可都骑在这只火孔雀身上了,它却跟没看见宁叙似的自顾自地振翅飞着,没多大反应。
“哎哟!”宁叙心里泛起些许得意,两只手陷入火孔雀厚厚的毛里紧紧揪住,紧接着像是骑上用一根弹簧固定的木马一样自行前后剧烈摇晃。
还是没什么反应!这么温顺了吗!
“驱,驾,掉、掉个头?”身下的火孔雀木讷地表演了原地180°转弯。
妙哉妙哉!宁叙兴奋得张牙舞爪,朝息仪扬声叫道:“真人真人,你瞧!”
“哦,我瞧见了。”息仪点头。
“那我该如何驯化它?”兴奋之余倒还不失条理。
这话像是触到了火孔雀的逆鳞,它突然暴走,凄惨地惊叫着在结界内四处乱窜。
宁叙整个身子飘在空中,只余两只手逮在鸟毛上,却还是沉浸在捉到鸟的喜悦里,只当这是一场刺激的飞行,毫无顾虑地大喊大叫。
这可是他六日以来第一次这般容易就捉到火孔雀了啊!他马上就能耀武扬威地骑着专属坐骑满仙界招摇过市了呀!
息仪假正经地甩甩拂尘,“那你便问它愿不愿做你的坐骑。”
“啊?”
息仪冷冰冰地:“试试。”
“是!”宁叙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腾空一个前滚翻,整个人挂去火孔雀脖子上,轻轻凑近它火红的爆炸头,一本正经地温声问道:“你可愿做我的坐骑?”
咝……怎么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便听那火孔雀一声长鸣,周身炸出绚丽的金光,宁叙手上倏地一空,措不及防地又往下掉。
金光宛若泡影眨眼消散,所有火孔雀统统不见了踪迹。
美好果真是稍纵即逝。宁叙心下有些失意,回过神来时已被云接回了息仪身侧。
“真人……”被息仪长长的拂尘扫了好几下脸颊,宁叙才回过神来,迅速起了身,收起满腹失落,强行扯出一抹笑容便要同息仪行礼道谢。
虽然还是没抓着,最起码玩闹了一番,也很满足了。
却一抬头,便见息仪手上歇了一只小小的火孔雀,正瞪着眼直勾勾望着他。
宁叙心头一惊,失而复得的欣喜表露无遗,便又忘乎所以地手舞足蹈:“真、真人,这是?”
“你的了。”随着息仪收手,那小小火孔雀便挥着翅膀朝宁叙飞来,宁叙忙伸出双手将它捧在手心,火孔雀随即便眯起眼,似是舒服极了,竟睡了过去。
心愿达成,息仪解了屏蔽结界落回地上,继续在沙漠上晃荡,“它虽已成了你的坐骑,但到底还没修炼成人,心力不足。你需常常驾着它四处逛逛,如此,它才能尽快与你心意相通。我在它身上施了法术,你要用时,它自会恢复原来的大小。”
“啊,是是是,多谢真人。”宁叙忙点头谢道,但心思已经全在逗弄自己个的坐骑上去了,语气里颇有几分敷衍。
闲事已管完,息仪便懒得管他有没有听进去,说完便走。
以往息仪在世间最多逗留半月,基本上树上躺躺地上躺躺水里躺躺就打发了。
但这次归期不定,得去找个地方盖点房子,好好安住。
而既是散仙,那些好地段的洞府便没有考虑的份儿了,便要往山脚下走。
息仪念头一定,瞬行到了一座沿海的草甸小岛上——仙宫的风景地貌是在创世之初元素堆叠的产物,沙漠都能铺在云端,喀斯特地貌的石柱群底部是一圈草甸列岛也没什么奇怪的。
云端之上,白昼永存,感受不到时间变化,但在这儿,云雾之下,已然是仙宫的边缘地带,其他地方的日出日落星云变幻,尽数投射在天边。
抬眼看去,晚霞铺满整个海面,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沐浴在灿烂的橘色之中。西北方位尽头,隐约可见两片星光,是正值黑夜的凡界。
回身而望,云雾层层堆叠而上,隐约能从其间看到石柱群的部分轮廓。
这个视角,大抵和住在瀛洲那片森林里的散仙们看那面断崖效果相同。可望不可及。
在息仪到访之前,还没人来过这儿。息仪挥挥拂尘,一座小院在她周身拔地而起。
而在数百万丈之上的沙漠里,回过神的宁叙满仙宫找息仪未果后,开始用传音阵找她,“息仪真人,息仪真人!你现在何处!!!!”
坐在大门外礁石上海钓的息仪:“……”这是想赖上她啊。
息仪挪了挪马扎,想设个结界以防被宁叙找上门来——鱼竿动了。
握紧鱼竿起身的同时,鱼线自动收紧,上钩的倒霉鱼奋力翻动身子企图挣脱,连带着海面都被翻搅起一丈高的水花。息仪撑起眼皮细细一看,喔,好大一条丑鱼!
和张照前阵子抓的那只有七八分像。
好在仙宫是悬空的,这海看起来虽近在咫尺,其实离仙宫还有好几十万里远,水花溅不到岸上。
透过屎黄色的皮肤,息仪已然能看到它皮下晶莹剔透的鱼肉。长得越怪肉质越鲜嫩,这是息仪在凡界那几日总结出来的经验了。
按照周鸣国沿海一带的做法,片成鱼片生腌,味道一定好极了。
息仪心急火燎,恨不能扑到这丑鱼身上狂咬上几口,忙将鱼竿往后一甩,丑鱼总算被揪出海面。
然后,还只来得及看到一颗奇丑无比的鱼头,一团庞大得遮蔽了天日的烈火突然从息仪头顶呼啸而下,在它靠近之前,烈火的灼灼气焰便已将丑鱼烤熟。肉香四溢了一秒,而后整条鱼都不见了踪迹。
“……”息仪暗暗握紧拳头。
“啊啊啊啊!造孽啊!”宁叙的哀嚎响彻云霄,“你这孽畜,快把鱼吐出来!”
“咕咕咕。”(鱼都熟了,吐出来也救不活了。)
“本殿要被你害死了!”宁叙气呼呼地闪现在息仪身前,两手紧紧扼住火孔雀的喉咙作势要掐死它。火孔雀也很配合,还没等宁叙发力,就先他一步歪头吐舌头装死,动作很娴熟。
息仪看着飘在空中,庞大得宛若一颗参天大萝卜的宁叙,默默收起鱼竿。
仙宫云雾之下的部分,和妖、凡、三岛十洲已经没什么区别了,一旦踏足此处,所有人就会被等比例缩小到和以上三个地方一样大,和身为神的宁叙比起来,现在的息仪只有他的一个拳头那么大。
“请北府君领罚。”净余神君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自云端传来,语气里满是公事公办:“非紧急事由贸然启用传音阵记一罚。管教不力,制止不及时,致使坐骑误食即将修成人行的仙兽记一罚。今日累计两罚,受天雷两道。”
“是是是。”宁叙恹恹应下。从出生至今几乎每日都要受罚,都习惯了。
天道随即撤下瑰丽的晚霞,换上漆黑乌云,铺满天空。
“息仪真人稍等片刻,我去去……”话还没说完,刚刚起飞的一人一鸟就被两道天雷击中,双双冒着黑烟掉进海里。
息仪面无表情地拂了拂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继续坐下钓鱼。
刚刚那一遭倒是提醒了息仪,仙宫下面的海域便是三个仙岛所在,随便一竿子下去,有95%的概率钓上来的,是仙岛上的仙兽。
但那又怎样。仙兽而已,没修成人形迁去瀛洲前,一条鱼就还是一条鱼。
第17章 收徒
前几日在凡界时,时常要在野外过夜,像是钓鱼摸虾这种生存技能,息仪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
钩子刚抛入海,第二条丑鱼便又上钩,息仪生怕再出什么事端,用草绳拴好鱼便往回跑。
息仪的别院委实不算大,就是个前后带院的两室两厅一厨一卫。
大步迈入挂着篆刻着宋体‘息仪居于此’几个大字的浓浓街道办事处风格的白底黑字木质长条挂牌,穿过只有一汪两米长一米宽的清澈见底的天青色池子的空旷前院,房门自动打开,客厅映入眼帘,餐厅被玄关隔在里侧。左边的房间是书房,右边是寝室。
离门两米远的距离处摆着一张不算大的黑色方形矮桌,下面铺着羊毛毯,桌子四边各放一个隐几。桌上竹青色的琉璃花瓶里插着一大簇娇艳欲滴的白芍药。
右边靠墙的两个置物架上放着茶具和各式水果零嘴。
玄关的架子上放着些瓷瓶、酒坛和茶罐。餐桌靠窗摆着,贝母打造的长方形桌面上放着一盏用纸叠成的S形罩子的烛灯。椅子被推进桌下,只露出椅背。
傍晚十分,门窗大敞着,微风拂过,缓缓吹动同样空旷后院内仅有的物件——一颗长得歪七扭八的五针松。
手里的丑鱼垂死挣扎得厉害,息仪小跑着出了餐桌右侧的门进后院,厨房和洗浴室在后院的东南角。
但在厨艺这块上,息仪就没什么研究了。只将鱼摆好盘,一施法,一道生腌鱼完成,便端去餐厅,再变来一碗冰稀饭一盏甜茶,息仪撸起袖子就坐下干饭。
“真人?真人~你在吗真人?”一双巨眼突然挤满整扇窗户的视野,像是趴在洞口捉老鼠的猫一样从外挤进来,眼里的红血丝与泡了多年的人参须一般清晰可见根根分明,再配上故作深沉的声音,多少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了。
正常人谁敢应声啊?!
“真人,这鱼是从哪钓来的?”
“既已修成人形为何还要进食啊真人?”声音又迅速恢复为正常的稚嫩童音,接连问了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