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在不知道多远的远处，开始响起脚步声。
因看不见，听力变得敏锐。
那脚步虽在不紧不慢地靠近，但张照能感受到，慕冲剧烈的紧张和兴奋。
“你的外形与行炁方式完全符合人器特点，但刚刚你却说了‘五感’。”
眼前忽然便闪过一道紫光——视觉恢复了。
便在一片紫雾中，那慕冲终于出现——看起来与张照年纪相仿，一身紫衣，也与其余人一样披散着长发，只用一点绳编抹额固定头发。
看来妖界的男子都是这个发型。
“说吧，你是什么人？”
“人。”
“人？”慕冲仰头大笑：“能修炼成人形的，哪个不是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慕冲笑得停不下来。
张照冷眼看着他：“凡人。”
“凡人？”仿佛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一般，慕冲的笑声戛然而止，皱着眉头盘算起什么来，良久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从……凡界来？”
“是。”张照又点了点头
慕冲周身开始发颤，像一根摇摇欲坠的枯木，仿佛随时都会倾倒。
“原来……还真有凡界啊……”慕冲又将张照从头至尾地打量了一番，眼中翻涌着惆怅：“可看起来与我们无甚区别啊……”
“我也是头一次见妖。”海氏的敌意骤减，张照也稍稍松了口气：“也觉得你们的人形与我们凡人无甚区别。”
“你如何来的妖界？”慕冲继续打量着张照。
看来是这位是和海氏分工协作，套话来了。
张照打起十二分精神，索性来个真假参半：“我本欲去寻西极郡，却走岔了路，误入了妖界。具体怎么过来的，已然记不清了。”
第58章 交易
“西极郡？”慕冲不解：“你去西极郡做什么？”
“寻仙。”
“仙？”慕冲微微扬起下巴，满眼鄙夷：“他们只讲规矩秩序，毫无人性，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知道仙的存在？
张照眯了眯眼，抬头与慕冲对视着：“我在进入妖界前曾听说过一个传闻，说是仙界的北府帝君叛逃天庭，躲来了汤巫山？不知，是否属实？”
“确有此事。”慕冲简略地答完，忙道：“你当真不记得如何来的妖界了？”
张照笑了笑：“你想从我这套到什么消息不妨直说，正好我也有些话想问你，我们可以相互交换。”
“你想以如今的境况与我谈条件？”慕冲笑看着张照，努力压下眼里的不屑与傲慢。
“方才那却从喊你一声慕冲兄，想来你们地位相当，所以彼此之间还算客气。”张照异常放松：“相同层级间往往是藏不住什么消息的，更何况是人人皆有功法的妖界。想来，你是听到什么风声才来打探的吧？”
见慕冲神色有异，张照乘胜追击：“你想——去凡界？和那些破界的妖一样？”
“当真有妖破界了？”慕冲满眼震惊，一双眼中是藏都藏不住的向往。
那含章果真是妖。
张照暗暗攥紧拳。他将那些方士带去峡谷的用意虽还未可知，但绝对居心不良。
眼下得利用好慕冲这个不速之客，通过他将妖界了解个大概，再想个逃生办法。
“我只见过一次。”张照紧盯着慕冲神情变化：“但他仿佛易了容，占用着别人的身份。”
慕冲犹豫了一瞬，便道：“并非易容，而是被附身了。”
“附身？”
“那你可记得，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妖界？”慕冲并没有详细解释的耐心。
“地底。”不懂的事慢慢琢磨便是，张照也无意纠缠：“穿过地火、岩层、土壤进入海里，然后被浪卷到海岸上。”
“我想应该是如此。”停顿了一瞬，张照又补充了一句。
“地底？”慕冲难以置信：“凡界在妖界地底？！”
“不是。”张照迟疑着摇了摇头：“凡界亦有日月。”
“那为何……”
“为何我到妖界后瞬行术便失效了？”这次轮到张照省去那些细枝末节了。
“你竟会瞬行术？”慕冲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张照一眼，“既然你会瞬行术，便该发觉妖界的天地之间是没有灵力的。”
“对！”张照情不自禁地应和了一声。
“灵力在妖界非常稀缺，只在固定几个地方才有源源不断的灵力，其他地方偶尔才会冒出那么一点点。”慕冲神情凝重：“所以在妖界，灵力是私有的。瞬行术要调用外界灵力才可施展，这在灵力微乎其微的妖界自然无法启用。”
私有？
灵力不是任意散布在天地之间么？竟还能私有？
“可我看你们仍旧能瞬行啊！”
“听说凡界灵力充沛？”慕冲却只想有来有往。
不过也好，彼此都不占便宜。
“准确来说，是人越多的地方，灵力越充沛。”
“为何？”
“如何在妖界施展瞬行术？”张照不接茬，只将话题绕回去。
在这般生死关头，若还要花时间去自己悟出来，着实是顶狮子耍把戏。
“将体内灵力放出，能放出的最远距离便是你一次性能瞬行的极限。”慕冲面露不悦：“你如今已然知道要如何使用灵力，那应该能查到自己最早出现在妖界的什么地方了吧？”
“慕冲兄身为八大世家之一的家主，便这般急着当逃兵？”随着却从的声音响起，眼前的一片空白转瞬消散。
张照发觉自己被挪去了床上，那些鬣狗将他围成了一个圈，慕冲不见踪迹。
“得了，便凭你的这点修为，我会没法识破？”却从负手朝门外走去：“好在用你实验了一番，足以证明，那北府帝君所谓的监视都是在虚张声势。我家家主已上奏妖帝，刺杀北府帝君的计划提前启动，不知举东岛是要出一份力还是……”
“自然是与诸位同担了！”慕冲忽现门口：“妖界命运岂容一个异族主宰！”
“好！”却从自袖中挥出一道竹简，待慕冲接下打开后笑道：“八大世家只剩举东岛没签这生死状了。”
说着，却从又负手回身，朝张照走来：“娃娃，我们做个交易，各取所需，如何？”
张照看看却从，又看看立在门口的慕冲，面色沉冷下来：“什么交易？”
“那北府帝君逃来妖界后，便终日躲在通恒殿里，从不出去，也不让任何除了他那2个部下之外的人进殿，我等便根本没有接近他的机会。”
却从注视着张照，面上尽是认真：“那北府帝君仿佛对你这个凡人很感兴趣，我家家主刚报去你的行踪便让我等火速将你送去，所以……”
“所以你们想让我在见到他后，替你们近身刺杀他？”
“是。”却从点点头，又摇摇头：“倒也不全是。”
张照冷眼看着他：“什么意思？”
却从道：“以你的修为恐怕难伤他分毫，届时，妖帝会亲自附身，假借你的身体动手。”
“你们的筹码呢？”
“你应该很急着回凡界吧？”却从和善地笑了笑：“我家家主知道破界的通道。”
张照脸色微变：“你又如何让我信你？”
“我海氏一族，也算是皇亲，先前便住在汤巫山的旁的擎丁山上。”却从娓娓道来：“六年前北府帝君叛逃来妖界，在汤巫山待了约莫半年之后，他的下属才在某次醉酒后吐露真言，说他先前曾派了几人去凡界收集灵力，却被一个凡人反杀才导致事情败露，不得不提前叛逃。
“我们才知道这世上除了我们，竟还有异族、异界。”
“对于收集灵力失败一事他耿耿于怀，在前年七月，仙界的天兵天将倾巢而出攻上汤巫山后他终于忍不住，又派人去凡界。
说到这，却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又落到了张照身上：“这次，他送了一批妖过去。”
“海氏打着仙界必将蓄势再来，怕被牵连的旗号舍弃灵力充沛的擎丁山迁了出来。实际上不过是搬来了这么个四面环水、人迹罕至的地方，好接应那些破界成功又折返的妖。”
却从不慌不忙地回头看了看慕冲：“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无非是明面上未说破而已。毕竟对于妖界来说，发现更多的灵力实在是一件大好事。”
却从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将目光落在张照身上时，便又是满脸诚恳：“我海氏既然负责接应，又怎会不知如何破界？”
“既然你们掌握了破界的法子，那怎不也跟着去凡界呢？”张照仍旧严防死守。
“我们又没去过凡界，不知道那边是个怎样的情景。”却从笑了笑：“自然得等有人成功折返，并带回足够丰裕的灵力才值得冒险。”
张照虽面不改色，心下却开始犹豫。
与慕冲和却从的两场对话中，可得到几个消息——
其一，他们知道凡界灵力充沛，且在言语中饱含掠夺欲。
其二，他们对于北府帝君这个异族的统治并不服气，又迫于北府帝君的修为压制，表面上听从驱策，背地里却结了盟，欲除了他。
其三，也便是最重要的一点。瞬行术其实并未失效，而是使用方式变了。
若能在见到北府帝君之前重拾瞬行术，便可大大缩短找到边际的时间，离开妖界指日可待——
即便这个交易或许有诈。
那又如何？
张照九岁时便能将那七人一举歼灭，他们便是再厉害还能厉害过神仙？
这个险，其实值得冒。
“我可以答应，但是我有两个条件。”思索了没多久，张照便抬起头来与却从对视着，斩钉截铁地回了话。
“你先提。”
“首先，只有在见到北府帝君之后才能附我身。其次，你现下便解了栓在我身上的这个绳索，我需得调息养伤。”
“可以，我可以给你松绑一刻的时辰，但为防你耍炸逃跑，在这一刻之内，要将你关在法器里。”
“法器？”张照小声嘀咕了一句，还未来得及细问，便见勒进骨血的绳子一圈一圈地剥离了身体，却在眨眼之间，又陷入了无尽黑暗之中。
不管三七二十一，张照连忙运转周天。
慕冲说了，要将灵力放去体外——
他只说是灵力，难道不知道炁？
那文郎取灵力时，是从张照的丹田处取的。
下意识地，张照将炁和灵力尽数汇至丹田，本已将手搭在腹上，脑海中却又回想起被文郎凿开丹田时的痛楚，犹豫了半晌还是收了手。
这些妖在催动功法时亦是将灵力放出体外的，且并未凿穿丹田，而是，直接从掌间放出。
但在方术中，只有在化阵时才能调动灵力，并且一旦化出阵法便无法将付出的这部分灵力收回。
在灵力私有的妖界，这种浪费的法子便不再可取。
难道可将付出的灵力收回，是自如收放灵力的关键么？
第59章 刺杀
想到这，张照又将炁和灵力调至周天运转，化出球阵圈起整艘灵船。
只剩下灵力的世界变得十分干净。
息仪说过，三界万物，皆由五种灵力构成——
即便是可在兽身和人身之间随意变换的妖，也适用这个说法。
不同于凡人的是，他们周身笼罩着与身体相同颜色的雾。
与含章一样。
在将自己团团围住的白色人群之间，那独一个的红人意外显眼——
从人数上可以判断，海氏主修金系术法，慕冲主修火系术法。
倒是和张照路数相同。
张照起了身，朝着慕冲走去。
“喂，你在干嘛？！”头顶传来却从的呵斥。
张照充耳不闻，又掐诀化出一道阵法，飞身举起阵法便砸向慕冲。
便在触到他的瞬间，那些围绕他周身的红雾忽然从慕冲的右手钻入体内，而后又从左手喷涌而出，汇成圆形的繁复图案朝张照的阵法撞来。
原来如此。
张照稍稍松了一口气。
“消停一点，小娃娃。”
黑暗猛然褪去，四下又恢复灵船上的景象。
特有的压制术法的功能使得绳子迅速缩紧，将正在施术的张照打了个措手不及，便听微微一声“砰——”，张照皮开肉绽，血水又喷了满地。
众人围上前来，张照嘴角却微微勾起——在慕冲的阵法与张照的相撞之时，他的阵法倏地便被震碎，本人也被撞飞了。
张照更加确定，他们打不过他。
“你方才在法器内做了什么？”却从提剑架在张照脖子上，冷眼看着他。
“方才不是说好的么？”张照吐尽嘴里的淤血，无畏地笑看着他：“调息养伤啊。”
“养伤？”慕冲扶着被打伤的腰瞬行了回来：“那你为何要突然对我动手？”
“你们不是说将我关在法器里么？我以为碰不到你啊。况且——”张照满脸不解：“用方术疗伤本就是要先化出一个阵法，我又不知道你在那个方位。”
慕冲与却从对视了一眼，面上有些尴尬，最终算是将信将疑，只将张照用绳子捆着关在屋里，带着众人离去，不再理他。
张照倒是巴不得他们早点走，好将方才所见的全部试验一遍——
若是没理解错的话，笼罩在妖周身的是他们的灵力。
并且这些灵力时时刻刻都与体内的灵力联通着。所以，当妖想将体内的灵力排出时，瞬息之间，或者动一个念头便能做到，无需掏丹这种粗暴伤身的做法。
一旦这些灵力接触到危险，也会先本人的意识一步，调动周身灵力作出反应。
张照眼下要做到的，便是学会将这团灵力放出体外，让它们时刻与体内的炁和灵力保持联通的同时，不被别人夺走。
将灵力放出体外倒是简单，只需在两掌之间安上两道传送阵法便好了，但要如何将灵力圈在周身，不让它们不乱跑呢？
“到了。”却从的声音将张照的思绪打乱。
门很快便被人打开，几人挤进屋来，抬起张照便出了门。
灵船停靠在一汪看不到对岸的湖畔码头内，周围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
众人瞬行着上了岸。
沿湖摆着一圈摊子，组成了一条街，人声鼎沸正热闹。
若不看摊子上摆着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景象倒和凡界没什么区别。
众人继续朝着一座挂着一条大瀑布的山驶去。
远远望去，那山便像是被人用斧头削了一半——
一面是从山脚直伸至山顶的光滑的峭壁，一面又是丛林密布的青山。
山顶盘着一团白云，白云与瀑布融为一体，有彩虹忽隐忽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