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面人不但丧失了理智,在这瞬间也丧失了斗志。这样大的破绽,错过一次便不会有下次机会了。
要让面灵气自由,只有现在这瞬间。
五条悟早已结印,绚烂的假象质量冲破眼前诡雅异俗的画面,笔直撞向在原地愣神的织面人。
由上千持有咒灵凝聚而成的极之番在凛冽的寒风中形成,夏油杰配合着五条悟的攻击节奏,准备为织面人送上第二次击杀。
有什么异样破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比起「茈」的炸裂声,那些轻不可闻的碎裂声本不该被少年们注意到。
夏油杰放出极之番的动作迟缓了一秒。
两人望向前方,像是望见此生最可怕的场景那般,愕然瞪大了双眼。
耳边所有生命的响动也霎时静止。
东京结界边缘地带远离城市喧嚣。
短发女人坐在远离战争废墟的高处,单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她笑弯了眼调侃道:“要杀织面人,必先杀面灵气。这样的画面不论是千年前的宿傩,还是千年后的六眼,都是如此令人热血沸腾呢。”
穿着和尚衣的术师走到女人身边,面无表情看着远处。“你没有把这个情报告知他们?”
“这样的情报怎么能透露?”虎杖香织头顶的缝合线在光线下泛着可怖的白。“这便是因果定律,给织面人非要逆天改命的惩罚吧。”
爆裂带起滚滚烟尘,茂密的树林被轰出一条干净的道路。
在四散的尘埃中,神态各异的面具也被炸得粉碎。
粉碎的面具之后,是那道几日未见的身影。
“……不。”
夏油杰一下闪至织面人身前,红衣倩影没有丝毫挣扎落入他的怀里。那张护住她心口的墨色面具也已是粉碎的状态,距分崩离析就差一点。
夏油杰想把「痴」面拼好,又怕一动便是粉身碎骨。
面灵气像上次被伏黑甚尔击碎面具那样,疼到唇色尽失。但这一次她没有颤抖,也没有扯住夏油杰的衣襟往他怀里蜷缩。只是眉头轻蹙。
她轻薄的好像一缕沙,风轻轻一吹就要散。
“……求你……”
少年不知所措,面色惨白,勉强吐出的言语也颤抖到令人难以听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求谁。
「痴」面的术式被彻底轰开。
锁在面具里数不清个日日夜夜的千万魂魄叫嚣着冲出来,在那瞬间化作极恶的咒灵盘踞在方寸之地,如无数冤魂从地里伸出绝望、挣扎、怨恨的双手。
它们探寻着,没有片刻逗留,准备往人类气息浓厚的方向奔去。
眼看,便是整座城灭顶之灾的开端。
五条悟的理智告诉他,此刻他应该尽快去追那些被放出来的千年怪物,但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就像是如果他对面具里的魂魄动手了,面灵气就真的永远回不来了。
没了怨魂的束缚,面灵气在碎裂的那瞬记起了被掩藏的记忆。
第一次,她没有顾及身前惊慌失措的少年,而是转眸看向身后的织面人。
红眸里没有怨也没有憎,是极温顺的一眼。
“……父亲大人。”
尾音落下,布满裂纹的墨色面具在半空中碎裂。清脆的断裂声回响在耳畔。
夏油杰怀里那抹人影也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有什么东西轰然在三人脑中炸开。
于夏油杰和五条悟是丧失一切判断与思维的崩塌,于织面人而言则是丢失的记忆片段逐渐回笼。
“十、十六夜……我的十六夜!”
织面人着急着去抓碎开的面具残骸。
“都怪他们!该死!都怪他们!为什么要给你取面灵气那样属于咒灵的称呼!你是十六夜,是我的十六夜……”
白发苍苍的老人立刻结印发动术式,勾起周围的灵魂就要重织「痴」面。
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父亲可以再救你。
废墟之中,织面人疯了似的勾起魂魄。邪恶的术式在那瞬间也像是唤醒了夏油杰和五条悟的失魂落魄。
只要织面人还在,面灵气就是永生的。
凛冬的北风愈渐呼啸。
虎杖香织站起身,做了一个眺望的姿势。
继续看热闹般调侃着。“还真是可怕呢,平将门的第三代,十六夜一族。要不是织面人在漫长岁月里疯了,这对父女还不知道要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里梅见过眼前的场景。
千年前宿傩大人与织面人一役,最后也是这样的场景。不过那时候的织面人比现在看起来精神要稍稍正常一点。
那是几近毁了半座城的对弈,玩够了的两面宿傩出了杀招。然而不知为何,应该远在城市另一头的面灵气生生出现,挡下了那一击。
代替死亡的束缚是织面人自己都不知道的。那更像是一种定律的惩罚。
但世间万物不存在无解。两面宿傩最终找到了可以破解这一因果定律的办法。
十种影法术。
只是那年诅咒之王屠了半座城的咒术师,也没能找到十种影法术使用者。
那个年代没有。
“所以呢?站在这里看他复活面灵气大人再隐匿?”这个家伙费尽心思重复千年前的场景,难道就为了逗乐?
虎杖香织扶额偷笑了一下。女人的声音变得有些诡异和冷意。
“那当然,肯定不能再让他重复千年前的事啊。”
身穿黑衣的咒术师们骤然出现在视野里,他们的气息从一开始就被五条悟捕捉到了,然而织面人的咒术对六眼干扰极强,战斗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失去了他们的方位。
几人目标明确,杀招径直逼向织面人。
五条悟瞬移至织面人身侧用无下限抵挡住,夏油杰背过身直接将试图攻击织面人的咒术师一掌按进了地里。
织面人在冷冬里流下汗水。
织面需要的精细操作对一个精神恍惚老人而言不再那么轻松了。五条悟的杀招过于猛烈,那张面具碎到难以修复。
在所有的混乱之中,一个不被察觉的身影绕过正在应付咒术师的五条悟和夏油杰。
握着手里的咒具,凌空抹了织面人的脖子。
「痴」面才被织起三分之一,织面人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夏油杰与五条悟回过头,一切都像慢镜头回放那般。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深深的恐惧。
在鲜红与惨白的视野中,短发少女拉下面罩,挑衅地看了一眼两位少年。“好久不见啊,豢养咒灵的你们。”
她在他们二人猩红的注视下,慢慢拿出手机。
“通知第二则:祓除特级咒灵面灵气,任务完成。第四则:判千年术师织面人死刑。任务完成。”
这一次,羂索学会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过嘛,利用完咒术高层那些可笑的老家伙,他还有另外的目的。
他用虎杖香织的下巴指了指下方,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宿傩的手指交到里梅手中。
“该你登场了哦。”
就在五条悟和夏油杰暴怒而起,要去抓樱井幸子的当口。
本就寒风刺骨的深冬,骤然间又降低了温度。眼前的苍茫一片忽然被反射着光芒的冰雪覆盖。
瀑布般的冰层笼罩整片大地。
里梅从冰瀑中央捡起织面人的尸体。
“宿傩大人都办不到的事,就凭你们?”
千年术师冷冷地看了一眼五条悟和夏油杰,随后挑衅一笑,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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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层没有消失,大面积的肃杀,毁了近一半从面具里挣脱出来的冤魂怨灵。
夏油杰几步上前,在织了一小块的墨色面具前跪坐下来。
寒冷与绝望纠缠。
颤抖的手未能触碰到那张面具,墨色便在寒风中化作一片齑粉。散开了。
徒留一块残骸嵌在砂石里。
他捡起那块残骸,视线模糊一片。完全被抽空的大脑,耳边好似响起那缕魂魄最后的留言。
“我是怪物,我爱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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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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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上半卷终-
“面面是平将门第三代十六夜一族最后一位, 与织面人是父女关系。为何会成为后来的面灵气,原因不明。”
“冲绳之旅后,咒术高层发现了樱井幸子的存在, 然后将她收留在高层内部培养了。”
咒术高层料到五条悟和夏油杰会优先护住面灵气,所以只让他们作为先锋去削弱织面人和咒灵。暗中又安排了善后人员进行收割。
东京连续下了三场大雪。
漫天飘零的白像少女的发飞扬在空中。
夏油杰坐在五天前的天台边,身边站着一只咒灵。
那只总是被放出寻找面灵气的咒灵在原地徘徊了很久,但迟迟找不到搜寻的方向。不知道是它自身觉得难过起来,还是被夏油杰的心情影响, 失落地趴在了一边。
黑发少年轻眨了一下眼, 将那只咒灵收回。淡淡回道:“无所谓。”
五条悟那日没有理解夏油杰口中的无所谓是什么意思, 直到三日后。
二〇〇七年,一月十四日深夜。
特级咒术师夏油杰闯入咒术高层境地,杀害包括咒术高层主要人员、监察人员、执行人员在内共四十三人。
其中十人均被夏油杰的特级咒灵真人改造, 在新宿、涉谷以及千代田区引发重大事故及惨案。
依据咒术规定,将夏油杰判定为诅咒师, 成为处刑对象。
五条悟瞄了一眼咒术高层遇害人员的名单, 丝毫不意外看到了樱井幸子的名字。
然而少年疯狂的行为并没有就此罢手。
夏油杰握着面具剩下的残骸, 四处搜寻受肉/体, 一度在城市内造成人类和咒术师忽然失踪的恐慌。
不论五条悟阐述多少次, 那片残骸并不是面灵气的咒物,只是织面人织面时掺杂进去的砂石,上面留存的一丝咒力也属于织面人而不是面灵气。
夏油杰也全当没有听到。
那片残骸就像是支撑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言语争执的最后,夏油杰会问他一句。
“悟, 你有多久没有用茈了?”
他们都没有从那日的阴影中走出来。其实谁都没有资格劝谁往前看。
就在五条悟认为,可能只有死亡才能让挚友从偏执中解脱时。那位少年又忽然安静下来。
二〇〇七年, 九月。
夏油杰在寻找合适受肉/体的途中路过一间偏院村落。无意中发现被村民关起来鞭挞的可怜咒术师女孩。
他没有去管造成村落里一系列袭击的咒灵, 带着两名可怜的少女离开了那里。
二〇〇八年, 一月十四日。
夏油杰占据曾经对天内理子下达过悬赏令的盘星教。组织不站在人类、咒术师、咒灵任何一方。只单纯为了守护想要守护的人与事而存在。
许久未见的挚友再相见,免不了相互揶揄调侃。
五条悟看着站在夏油杰身后玩得开心的小女孩,挑眉:“杰,你还清醒吗?”
夏油杰望向远处抱着书包坐在一边的小男孩。“彼此彼此啊。”
“谁和你彼此彼此啊。”五条悟不满意夏油杰的回答。“那个小孩未来可是可以接六眼班的存在哦。”
“哦?”
“十种影法术使用者啦。”
夏油杰:“……”强行麻木的神经突突地跳了两下。
“她回不来了。”
面具已碎,织面人已死。事到如今才觉醒的术式,没有用。
五条悟不置可否。他会收养伏黑惠那小子,和他居然是禅院家等了那么多年的十种影法术使用者,完全是巧合了。
夕阳照拂,两位高大的少年带着各自守护的人相背而行。
五条悟向阳而走,黑影落在身后;夏油杰背光而立,垂眸便是无尽黑暗的影。
「我是怪物,我爱你哦。」
就像是最深的诅咒,将少年永远定格在了那年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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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面面马上就回来啦!亲妈挺胸(
今天晚点还会有一更,晚上突然心脏不舒服码不动了TUT。
下卷:半是遗憾半爱憎
第48章 大脑门
蒙了一层灰调的金色面具, 在一双苍老的大手中逐渐变得鲜活起来。就像是被赋予了生命。
布满皱纹的手不知是年纪太大无法很好控制,还是因为太久没有做那样的动作,显得十分生硬且别扭。
顺着那双手往上看, 是一张发髻梳得光亮笔挺的年迈老人的脸。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像是旧时代古板又刻薄的贵族。
此刻,在那张刻板的脸上,出现了不符合他以往性格的笑脸。有一丝狡黠,一丝耐人寻味。
顺着老人弯起的眼向前看去,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的沙发上。
女人一头及腰白发散乱开, 一些躺在沙发上, 一些落到地上。她在老人的注视下打了个哈欠,但未睁眼,懒懒地翻了个身, 屁/股对着他。
男人:“……”
“十六夜。”
被称作十六夜的女人一袭红衣披在身上,听到喊声, 她没有起来也没有翻身的意思, 缓缓睁开一双勾人心神的红眸, 一眨不眨瞪着眼前那片褐色的皮革。
老人没了耐心。他维持着从未在这张脸上出现过的笑容, 手指一握, 金色面具顿时裂开一道细纹。
女人的脑袋顿时撕裂般疼痛起来,她一脸不耐地坐起身,伸手勾回自己的面具握在手里。而后瞪向一头白发的老人。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许久不见的“主人”,视线最后落到男人额头上的缝合线上。眉梢轻挑, 红眸里是讥讽也是稀奇。
“哟?”
女人离开沙发,足尖点地, 一双纤柔如玉的赤足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
微步盈盈, 似笑非笑。她在距离男人不到一米的距离处停下。
“这下我要怎么称呼你?主人还是大脑门?”
羂索:“……”他千年前就不爱和这张贪面打交道, 千年后依旧是。这个女人的嘴里基本说不出什么好话。没有坏心眼,但又极其狡猾。
正如她那张面具的称谓「贪」。无尽占有,无尽享乐。
“呼吸到阔别许久的新鲜空气,你就没点别的想说的了?”
面灵气作势深呼吸了几下,砸了咂嘴。佯装严肃道:“咒灵的气息好淡,糟老头的体味很重。这不是个愉快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