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昭虞这次是真不敢再看她,只垂首问,“就算其间有误会,那七年前您去扬州见了她,为何还是一走了之?”
永熙帝的笑声戛然而止:“什么七年前?”
“七年前扬州湖龙船上,您与她共度一夜,为何还不带她回京?”昭虞说到这里止不住怒气,“您若无心便不该再碰她!”
若非如此,晚玉怎会难产。
永熙帝似是在努力回想,半晌他眯着眼睛朗声道:“王孟!给朕滚进来!”
不过片刻,王孟便跪在了殿上。
永熙帝:“朕问你,七年前扬州湖龙船上,发生了什么?”
王孟微惊,不由看向昭虞。
“你看她做什么!”永熙帝大斥,“给朕如实说来!”
王孟骇得不行,但东窗事发又不敢再瞒:“当时您、您酒后幸了个花娘,可太后娘娘说怕触及往事,况且一介花娘也不配伺候您,便……叫瞒着您,将那花娘赶走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昭虞看向永熙帝:“陛下莫要误会了,她去扬州后便不做花娘了,只是与我们一同住在楼里罢了。”
永熙帝只觉喉头腥甜,紧紧盯着昭虞,一言不发。
昭虞仍跪得笔直,说出他最想知道的消息:“龙船之后她便有孕了,而后难产,一尸两命。”
“噗!”
永熙帝毫无预兆地喷出一口鲜血,王孟吓得脚都软了,忙大喊:“御医!快传御医!”
殿外的人闻风而动,见到这般情形都被吓坏了。
长公主快步上前抓住永熙帝的手:“陛下!”
永熙帝反攥住她的手,侧头看向昭虞:“你起来。”
江砚白走到昭虞身边,眉心皱得像个印章。
昭虞依言站起身,低头谁也不看,心里有一丝痛快又带着些难过,只浅声道:“她的牌位我带进京了,陛下若想见,便去宜园吧。”
永熙帝喉头梗了梗:“你们都回……”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昭虞便抬脚就向外走,仿佛一刻也不想多留。
直到御书房只剩下永熙帝和长公主两人,永熙帝才倏然红了眼眶:“长姐,是母后……”
能驱动他手下的人,只有已逝的大周太后。
声音轻颤,一如当时年少的皇子归京,却寻不到心上人踪迹时的模样。
长公主叹息一声,当年形势太乱,永熙帝被派出京,她忙着在前朝周旋,根本无暇顾及晚玉。
等永熙帝回来发现晚玉不见时,已经过了数月,人是再寻不得,况且那书信和消失的财物证据确凿……
她实在害怕子修变得和永熙帝一般,终其一生念着昭虞,所以愿成全他。
她料到永熙帝知道昭虞的身份会怒,可没想到会是这般发展。
昭虞怎就和晚玉有关系呢?
长公主无声望天,暗暗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第44章 争吵
◎如今我可不欠你什么◎
昭虞踏出大殿时脚下一软就要往地上扑, 亏得江砚白眼疾手快将她捞了回来。
将人抱进怀里江砚白才发现她脸色煞白,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流下,倒像是被吓坏了。
昭虞只觉得嘴干的厉害, 攥着江砚白的衣袖喃喃道:“他怕是要砍我脑袋了……”
她自然是怕的。
原本开口与永熙帝说话她便怕得不行,更何况方才口口声声讥讽于他。
可若不说个明白,晚玉岂不是要背着一身的污名……
她想起晚玉来又不争气地哭出声。
天下男人那么多,怎就非他不可了?
如今好了,他自己后宫一群嫔妃夜夜笙歌, 有的是人给他生孩子, 可她的晚玉却再也见不到了。
昏君昏君!
江砚白见她哭的身子发抖, 心瞬间揪了起来, 将人打横抱起哄道:“昭昭莫怕, 我定会保着你的脑袋, 莫怕莫怕……”
一旁的弘阳见状忙道:“对对, 我回去叫我祖父去给你求情。”
直到上了马车, 昭虞还气得直喘粗气:“他竟敢那般说我晚玉, 他竟敢……”
江砚白在殿中听到昭虞说牌位时便猜到了些, 如今便更加确定。
他早在红若那里得知了晚玉的事, 如今见昭虞这般更是心疼,只得将人紧紧抱着:“昭昭……”
昭虞看向他, 火气上扬瞬间冷笑:“倒是我想错了,你们高门男子怕都是这般!只要一事不如你们的意便要被记恨上, 暗地里被贬的一文不值!”
江砚白无辜被迁怒, 这个当口却又不敢反驳,只软声与永熙帝划清关系:“我与他不一样。”
“我瞧着都是一样的!先是贪图容貌身子, 再用聘礼哄上一哄, 我们花楼女子真是贱!竟个个都信你们的话!”
见她言语轻贱自己, 江砚白被气得心口直抽:“不许这般说自己!”
“你们能做倒不容我说了?”昭虞想到等永熙帝缓过神来怕是不会放过自己,胆子便更大了,边哭边骂,“狼心狗肺的坏种!”
她的晚玉至死都念着的人,说她什么,说她贱!
她咬牙瞪着江砚白恶狠狠道:“我不嫁了!你死不死的关我何事!我就不该来京城,这里没一个好种!”
江砚白闻言脑子都炸了,高声对赶车的方贵斥道:“没心的玩意儿!跑快些!”
不仅是江砚白,便是一众伺候的人也从没见过昭虞这般,一时大气都不敢出。
方贵的马鞭都要甩断,就在江砚白怒火快掩不住的时候,终于到了宜园。
江砚白直接抱着昭虞下马车,昭虞死命捶着他:“放我下来!江砚白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好色之徒!”
江砚白额间青筋直跳,头一次对昭虞冷声:“你若再闹!我便将那晚玉的牌位给丢了!”
昭虞瞬间怔住,不过几息倒是哭得更狠了些:“江砚白你个王八蛋!你们都欺负我晚玉!王八蛋!”
见硬的也不行,江砚白瞬间没了脾气:“莫哭莫哭,我只是吓吓你罢了,你的东西我怎么敢丢?”
刚进屋,昭虞就直冲内室,抓起包袱就开始收拾。
江砚白给的一分不要,只拿进京时的小包袱。
她算是瞧明白了,什么寻江砚白庇护,庇护个屁。
男人除了心和在床上时候是硬的,哪哪都是软蛋,谁都护不住!
真是可笑,人家给了俩甜枣就觉得能安稳一生了,都是假的!
江砚白见她气疯了一样,压着怒气吩咐:“去将霍宗平夫人请来!快去!”
赵祯一路跟着进了宜园,见江砚白要进屋忙将人拦住:“好好与她说,不可动粗。”
江砚白捏了捏鼻骨,一脸无奈:“我怎么会……”
只硬气了一句就变成王八蛋了,若是敢动粗,他家的祖坟怕是都要被翻上一翻。
他一阵头疼,刚抬脚就看见昭虞背着小包袱,手里抱着个牌位出来了。
天晓得她平时将牌位藏在了哪,江砚白竟一次都没见到过。
江砚白忙上前拉住她:“昭昭,我知你气陛下,可你真舍得不要我?”
昭虞冷笑:“一个好色之徒我有何舍不得?好狗不挡道,你若敢拦我,小心你的狗命!”
江砚白:……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昭昭骂人的样子确实够劲儿。
江砚白还想开口,昭虞又道:“这阵子我虽吃你的,却也不白吃,你也都从我身上讨回来了,如今我可不欠你什么!”
虽知道她在生气,可这一句句朝心窝子上捅,江砚白便口不择言道:“你说不欠就不欠了?我挨得家法,吃得挂落儿怎么算!”
昭虞见他跟自己算账,嘴角的讥讽更甚:“果然是坏种!早先挨打时说心甘情愿,如今闹掰了便要找我来还,好!你且将你江府的家法搬来,打我几鞭就是!”
江砚白被气得几乎要厥过去,不欲与她多说,抓着人便进屋:“你要找抽何须鞭子!”
昭虞愣了一瞬,瞬间破口大骂:“不要脸的江砚白!你个王八玩意儿!今日你若敢碰我,我便一脚踹得你断子绝孙!”
“你本就不愿生孩子!断不断的有何区别!”
目睹二人吵架全过程的赵祯:……
他甚至不敢说一句话。
他微微侧头问身旁的人:“他们二人相处……一贯这样吗?”
银穗幽幽叹息了一声:“哪能呢?倒是第一回 见姑娘这般,瞧着真是气狠了,四爷也真是的,怎么能对姑娘说这么重的话呢?”
虽然昭虞可能是自己的妹妹,可银穗这话他还是有些不敢信:“这般……便是很重的话了?”
“可不是么,四爷今儿个像是魔怔了一般,平时他可不敢这么大声说话。”
赵祯暗自点头,夫人都要跑了,是该魔怔的。
不若他今晚在宜园外守上一守,若是昭虞真跑了出来,他便把人领回府好了。
赵大人是个行动派,当真吩咐人把马车停在了宜园门口,冷呵呵地守着。
且再说被江砚白抱进屋的昭虞。
她眼珠子死命瞪着江砚白:“不要脸!无耻下流!”
江砚白将她双手圈在身侧,双臂紧紧箍着人坐到椅子上,等昭虞骂得有些累了才开口:“渴不渴?”
“渴死也不喝你的水!”
江砚白:……
是个有骨气的。
他一脸认真道:“昭昭今日要走,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江砚白与她贴得极近:“嗯?”
昭虞:“今日好,明日好,后日说不定就将我卖了!”
江砚白深吸一口气:“你倒说说,从哪看出来我要将你卖了?”
“你跟他一个根!坏根!”
江砚白被气笑了:“他的错与我何干,难不成这个都要连坐?我对昭昭之心天地可……”
昭虞斜眼瞟着他冷笑:“江砚白你何必装得这般无辜,不过图我美色罢了,如今又演什么情深似海!”
话音落地,江砚白眼眶瞬间红了,胸口像是被插了一刀似的绞着疼:“昭虞你……果真没有心么……”
他说完抬手捂着眼睛侧过脸去,半晌将圈在她腰间的手缓缓松开,嗓音沙哑:“你想走便走吧。”
昭虞怔住,立马跳下他的腿。
她不可置信地向前走了两步,回头去看江砚白,江砚白就这么红着眼眶望向她,没动。
又走两步,江砚白还是没反应。
她背上背着小包袱,手里抱着牌位,鼻子眼睛哭得通红。
这般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倒像极了被赶出门的可怜小丫头,江砚白袖子下的手被攥到发白,这才忍住没上前抱她。
终于,她哇地哭出声,小跑出了门。
昭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江砚白个王八蛋……”
江砚白远远跟着,听见她的低骂垂首抹了把脸。
这边红若正巧到宜园大门,见迎面跑来一个小姑娘捂着肚子就要躲开,可打眼一瞧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小鱼儿?”
昭虞揉着眼睛,见到红若又是一阵委屈:“红若姐姐……”
“这是怎么了?”红若皱眉看着她抱着的东西,“你这是要……离家出走?”
昭虞吸了吸鼻子点头:“我要回扬州了,红若姐姐你多保重。”
“好端端的为何要走?”
“我再不走,陛下就要砍了我的头了!”昭虞看破红尘般道,“京城没有一个好男人。”
红若身后的霍宗平:……
守在马车里的赵祯:……
悄悄跟着的江砚白:……
不过三人都明智地没有开口反驳。
红若抿唇:“到底怎么了?方才江四郎派人去可将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你出事了。”
昭虞眼前闪过江砚白红红的眼眶,别过脸去:“我将他骂哭了,他叫我走。”
江砚白微笑:她倒很会说重点。
他转身朝内室走去,招手唤过方贵交代了一番。
方贵一言难尽地撇了撇嘴,四爷当真是……
红若惊诧,低声问:“你把江四郎……骂哭了?”
昭虞抿唇:“我要走,他非得拦着我,我不是故意的。”
红若忍着笑回头:“夫君且去问问怎么回事?”
谁知霍宗平还未抬脚,方贵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姑娘不好了!四爷他……”
昭虞猛地回头:“不要与我提他!我今日踏出宜园,便与他再没有……”
“姑娘!四爷他心悸发作昏了过去,您快去瞧瞧吧!”
他说完正要哭,声儿还没发出来便不见了昭虞的影子。
方贵刚张开的嘴僵住,嘿嘿笑了两声对霍宗平道:“霍大人,里面备了热茶,您和霍夫人进去暖暖身子吧?”
霍宗平撇嘴,他看出来了,江砚白今日搭了戏台子,请他们来是看戏的。
作者有话说:
等了一晚上的赵祯打了个哈欠:人呢?怎么还没出来?
小江(微笑):没安好心的狗赵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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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我心口疼
◎嘴上的脂粉还没擦干净◎
昭虞闷头跑到屋子外突然顿住了脚。
她双手紧紧抱着牌位, 撇撇嘴扭头就要离开。江砚白若是身子不适自然会有大夫来,他亲口叫她走,现在再进去岂不丢脸?
门口偷偷瞧着的金穗见状有些慌, 忙扯着嗓子喊:“四爷!四爷你醒醒啊!”
昭虞顿了顿脚步,回头瞄了一眼有些心虚。
江砚白好像真要被她气死了……
可她又没说错什么,江砚白气性怎么这般大?
她小步挪到门口,视线有些飘忽,低声唤:“金穗?”
金穗闻言忙迎上前, 她手上的辣椒水沾得有些多, 这会眼睛又红又肿骇人极了。
昭虞大惊, 金穗哭得这么伤心, 难不成江砚白真不行了?
“江砚白他……”
金穗眼睛辣得不行, 一开口更是鼻涕泪一起流:“姑娘, 您疼疼四爷吧, 他瞧着像是……像是要不行了。”
她说罢立马将昭虞推到房内关上门:“劳烦姑娘照看四爷片刻, 我去府上唤主子们来。”
都严重到要去喊江府的主子了……
昭虞没来由得一阵心酸, 撇着嘴挪到榻边凑近看了几眼, 随后带着哭腔嘟囔道:“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