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有趣的人’,但并不是一名好人。”
注视着默然不安的少年,三河安抚性的向他笑了笑。
“你想去见他吗?”
她向他询问。
乔鲁诺察觉到了三河微妙的语气,她似乎并没有非常喜欢他的生父。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这样想了一句。
她才是他最先找到的那一个。
于是金发少年的脸上流露出了理所当然的忐忑不安。
“我觉得……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我想和您在一起。”
他低下了头,掩藏了少年人的羞涩。
“我明白了。”
三河沉默了片刻,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会照顾好你的。”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意语中的giorno和giornata都是“天、一天”的意思,其中giorno包括昼夜,而giornata就是白天的意思。
作为名字,乔鲁诺(Giorno)本身就有日出的意思。
于是三河轻声叫他——
“小太阳。”
就在下一刻——
雨后的那不勒斯逐渐转晴,薄薄的淡积云很快散开,夕阳重新撒向人间,透过玻璃窗照进了室内。
乔鲁诺微微眯了眯眼,睫毛颤动,抬手挡住了撒在脸上的强烈日光。
三河没有动,瞳孔却像小蝙蝠那样条件反射缩了缩——通过减小瞳孔的大小,调节了进入视网膜的光线。
乔鲁诺以一种隐晦的、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三河的面容。
……他觉得不畏惧阳光的三河一定是吸血鬼中最厉害的一只。
他很喜欢她的眼睛。
她有一双茶色的透亮眸子,在黑暗中是亮亮的,像猫一样:因为像蝙蝠、猫、马这一类动物,在眼睛的视网膜后都有一层名叫“反光膜”的特殊结构,能够在黑暗中吸收微弱的光线。
所有的吸血鬼都是这样吗?
乔鲁诺望着她,有些出神。
……还是只有她是这样的呢?
但无论怎么说,那种和人类的截然不同的“人外感”(じんがい)十分奇妙。
她的存在令他感到幸福。
以至于他并不在意“迪奥·布兰度”是否知道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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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河喜欢在那不勒斯城区寻找口碑上佳、纯正意大利风情的餐厅,摄取食物的过程能让人得到“幸福感”——糖分和热量的摄入会使身体分泌多巴胺,而多巴胺能令人感到心情愉悦。
宠坏两个小朋友的舌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空条徐伦喜欢各式各样口味的意大利冰淇淋,也喜欢意式的帕尼尼和提拉米苏,乔鲁诺则更喜欢作为餐后甜点的布丁和前菜章鱼沙拉。
——他们的脸都肉眼可见的圆了起来。
那不勒斯的海岸离天很远,云朵和蓝天之间保持着舒适的距离,海滩旁的步道是规整的青黑色石砖,老城的房子从海滩顺着悬崖而上,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山腰。
坐在那不勒斯湾的餐厅里,乔鲁诺往嘴里塞了一口肉酱千层面,乖乖抬头看了三河一眼。
他在想:人们总在赞美上帝。
“哈利路亚”(Hallelu Yah)是希伯来语词汇,是赞美Yah(亚) 、赞美主(Praise the Lord)的意思。其中的“哈利路”在希伯来语中是“赞美”,而“亚”是神的圣名简称。
……那么她呢,会有人赞美她吗?
他为自己异想天开的想法咬了咬餐叉的尖尖。
吸血鬼这样的生物,应该是最接近神话的吧?
她拥有过信徒吗?
假如三河像他的生父“迪奥·布兰度”一样拥有漫长的岁月,一定会有不少人追寻她吧?
父亲能像她一样行走在阳光下吗?
对她来说……我是特殊的吗?
这样想着,乔鲁诺悄悄舔了舔嘴唇。
坐在旁边的小徐伦却一直盯着身后的桌子——因为隔壁桌的桌沿上坐着六个打着瞌睡的“迷你小精灵”。
“迷你小精灵”们拥有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漂亮的金色皮肤,头上写着阿拉伯数字1到7,唯独没有“4”。
徐伦扭头吃掉了面前的最后一口桑果奶冻,转头眨了眨眼,专心致志的观察着那些“迷你小精灵”。
“……喂喂,3号。”头顶5号的“小精灵”摇晃着同伴,怯生生的开口说话了:
“你看你看,她是不是……在看我们啊?”
“哪有那么多替身使者。”3号叼着牙签,扭头看向了徐伦。
“这么小的小孩,是在发呆吧?”
3号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1号:“你觉得呢?”
1号迷迷糊糊睁眼打了个哈欠。
小精灵们开口说话了!
徐伦惊喜睁大了眼睛,小声吸了口气。
她觉得他们好可爱。
——好想养一只。
她小心翼翼的伸手——给“金色的小精灵”们递蘸了蒜蓉酱的薯条。
六颗子弹立刻吵吵闹闹的从桌子上跳了起来,唯独5号傻乎乎的接过了薯条,小声道谢吃了起来。
“你个傻瓜!”3号猛敲了5号的脑袋,“她是替身使者呀!”
5号捧着脑袋哭唧唧:“可是新出的蘸酱很好吃欸……”
六颗子弹“唧唧呱呱”的吵着:“快去告诉米斯达”、“是个小姑娘嘛”、“没关系的吧?”“这个酱好像真的很美味”、“反正有点饿”之类的话,再次安静了下来。
“一只精灵一根哦。”
徐伦压低声音,小声对米斯达的替身们说道。
她捧着脸,幸福的看着子弹们吃完了薯条。
“我能养你们吗?”
3号摸着肚皮摇了摇头:“不行哦,我们是米斯达的替身。”
子弹们又叽叽喳喳的嚷了起来:“是米斯达的!”、“是米斯达的哦~”、“不行的吧。”、“真的不行吗?”(发出疑问的是5号)、“好好吃,味道很棒!”
小徐伦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
隔着四五个桌位的远处,几名意大利的年轻人正坐在靠里的位置聊着天。
齐耳短发的青年穿着白色的开胸西装,正在和餐厅老板轻声交谈着。
穿着露脐毛衣的青年则在和白色长发的朋友吃着甜点。
而另外两个年轻一些的——正在餐厅里做着算术题。
“99乘以9是多少?你这都不知道吗?”
暴躁青年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
“啊……好多9,听起来好难呐……”
纳兰迦支支吾吾了半晌,就是回答不上来。
这并不困难,用99乘以10是990,再减去一个99就是答案。
“是891。”
徐伦眨了眨眼,回答了他。
“啊啊啊原来是891啊!”
“可是福葛……为什么、为什么我就做不出来啊!”
纳兰迦崩溃的扯着头发,趴在了桌上。
名叫福葛的青年抬头看向了徐伦。
“啊,是个小朋友啊。”
说着他就一拳打在了纳兰迦头上。
“小孩子都会做的题目!你为什么做不出来?”
纳兰迦哼哼唧唧的揉着脑袋,也向徐伦的方向看了一眼。
刚回过头,他又猛然转了过去。
“等等……米斯达的替身怎么也在那里?”
有着良好视力的纳兰迦眯了眯眼——震惊的张大了嘴。
“米斯达!!!”
纳兰迦突然叫了起来。
“喂喂喂!”
“她在喂你的替身吃——卡尔维西乌斯鱼子酱啊!!!”
卡尔维西乌斯(Calvisius)的白鲟鱼子酱是欧洲最高品质鱼子酱的代表,意大利北部的品牌,米其林餐厅的最爱,30盎司售价6400欧。
——6400欧。
——没错,徐伦把她面前的鱼子酱,一勺一勺全喂给子弹们吃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那不勒斯之海6
千禧年前后的意大利□□和八十年代不同,现在的□□主要是收保护费,和企业合作。
明面上的Mafia都被洗白了,不会对普通游客做出伤害的事,反而是希望每年都多一些外国游客,然后收商家的钱。
拿西西里岛的黑手党举例,黑手党的创立者实际上是意大利封建王朝时的皇室子嗣,因此与西西里岛荣损与共。
曾经有这样一个玩笑描述他们:就算是旅游时走错了路,不小心碰到了正在开秘密会议的高级干部,他们也只是会把你的头蒙起来,再将你送回酒店。
——但“热情”不一样,“热情”这个组织非常年轻,短短十几年就掌握了意大利南部的大部分地下财权,包括酒店、快递行业、建筑公司、大型餐饮机构等等。迪亚波罗是野心勃勃的替身使者,能够在极短时间内累积大量的财富,靠的是强硬的手腕与同为替身使者的干部们。
——“热情”是咀嚼着其他帮派血肉而成长的怪物。
布鲁诺·布加拉提却是传统性格的Gang member(帮派成员),他的态度更为温和,对居民和旅客也很友好。
在发现空条徐伦是替身使者后,他和他的小队成员们——只是略微有些惊讶。
“小飞机”纳兰迦更在意的是那罐昂贵的鱼子酱。
“我能收养他们吗?”
小徐伦眨着星星眼,充满期待的看着后知后觉的盖多·米斯达。
——那张期盼的小脸非常可爱。
名叫米斯达的青年一边为“自己的替身吃了人家的东西”不好意思,一边又觉得“柔软可爱的外国小孩非常棘手”。
“他们是替身……所以……”
所以……当然不行啦!
他并不习惯和小朋友打交道,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徐伦解释:她是无法“饲养”其他替身的。
三河撑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徐伦和一脸苦恼的青年。
“就像‘自由之石’和你一样,徐徐。”
她伸手点了点徐伦的鼻尖。
“你也不忍心让哥哥和他的替身分开……对不对?”
小徐伦撇着脑袋思考了片刻,学着大人那样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小孩子认真又体贴的样子非常可爱,三河感觉自己的心上中了一箭。
对“造物”的热情与对徐伦的喜爱充斥在三河的心间,其实——徐伦的长相与她制造的躯壳并不相像,她并没有遗传那一头红棕色的头发,而是更接近亚洲人的黑发。
她像承太郎,也像真实的三河。
圣经中的造物主最爱他最初制造的天使路西法与米迦勒,三河最爱她的徐徐。
就连安安稳稳吃着午餐的乔鲁诺也轻笑了一声,把餐巾递给了徐伦,指了指她脸上的酱汁。
小徐伦摇头晃脑的胡乱抹了抹嘴。
……
远处的布加拉提早就发现了这边的状况。
——他的队员们正在和陌生的外国游客交谈,那名四五岁的小女孩注意到了米斯达的替身。
天生的替身使者非常少见,“与众不同”使他们异于常人,眼前的徐伦却是天真浪漫的被庇护者。
——这在布加拉提的眼里有些不可思议。
从三河与乔鲁诺的态度来看,他们十分熟知“替身”这一能力,或者……他们同样身为替身使者。
……但无论怎么说,这样的家庭氛围都令人艳羡。
三河美穗看起来很年轻,或许比他的年龄还要小一些,像是照顾着弟弟与幼妹的长姐。
这样想着,他从纳兰迦的桌上抓了一把意大利产的巧克力,蹲下身递给了徐伦。
“谢谢哥哥!”
徐伦抬头扬起了笑容,一口乳牙咬字又糊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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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插曲过后,三河付给了侍者一笔可观的小费,向布加拉提几人点头道了别。
才刚走出餐厅,一名戴着贝雷帽的青年就不小心撞在了她的身上。
“抱……抱歉……”那名意大利青年没有抬头,反而压了压自己的帽檐,意大利南部的口音有些重又有些浊,道歉的声音又轻又模糊。
他半长的粉发扎成了经典的意大利式Man Bun(男士发髻),发尾从帽沿翘了出来。
——并且,他的心跳很快。
三河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但在走了几步后,她还是回头看了过去——
“你在看谁?”
乔鲁诺顺着三河的目光望了过去。
她在看刚才那个莽撞清瘦的意大利青年:此时的他已经拿下了帽子,一脸小雀斑,看起来无害又懦怯,手里拿着一幅速写,一会儿看看纸张,一会儿四处张望。
三河盯着那个粉红色的脑袋,眉梢轻轻挑起。
这是她第一次目睹这样的场景:
——两个灵魂在一具身体里。
她无法辨认灵魂的“相貌”,但能认识到灵魂的“差异”。
漂亮的孩子和严厉的长辈,一方是保护者和支配者,另一方是温顺听话的协作者。
或许他是“双重人格”的患者?
三河看着远处那个普普通通的青年,没有说话。
她认为……他不应该站在那里。
他应该去心理咨询,或者进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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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是她是她!
托比欧小心翼翼的抑制住了翘起的嘴角,又把帽子重新戴上了,掩饰了自己的笑容。
老板说的那个人——绝对就是面前的女人!
等通知了老板,任务就完成啦。
托比欧心情舒畅,情不自禁的这样想道。
——今天真是超级好运呀。
……
透过玻璃,阿帕基注视着餐厅外的情景,微微抬了抬下颚。
他示意布加拉提看向门口的托比欧。
“那名青年……”
“他在跟踪她吗?”
作为退役的前意大利警员,雷欧·阿帕基对这类行为十分敏感。
“……他们都是替身使者,不必担心吧。”
福葛挑了挑眉,靠着椅背上,不是非常在意。
注视着托比欧的背影,布加拉提沉吟了片刻,就在他要想开口回答之际,盖多·米斯达站了起来。
“毕竟是‘我’吃了人家的鲟鱼子酱。”
他弹了弹五号的脑门,嘟囔了一句“小混蛋”。
“——让我去解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