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妄弯了弯眼睛,嘴角扬起:“劳夫人久等了,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主子跟夫人真是心有灵犀,夫人也准备了东西。”碧柔脱口而出,猛地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立刻跪下求饶。
风轻妄见顾今月有恼羞成怒的趋势,害怕自己的礼物就此没影,板着脸教训碧柔。
“主子没开口,你做奴才的话倒是挺多,今天大年三十不宜见血,你自外面跪着。”
顾今月没想到他如此严厉,连忙替碧柔求情:“今儿过年,她说的也是实话,不如就小惩大诫,罚她明日没有赏钱便是。”
风轻妄端着架子淡淡道:“那便听夫人的,你下去吧。”
碧柔连连称是,体贴地退下留给二人独处的空间。实际上第二天,顾今月单独把赏钱补给了碧柔,嬴风也私下赏赐她不少好东西。从三把东西带过去给碧柔时心里还纳闷,不是说要罚她吗,怎么她反而得到的东西更多了?
“夫人给我准备了什么?”风轻妄笑意更甚,急切道:“快拿来我看看。”
顾今月先跟他说好不许嘲笑她,风轻妄连声说不敢。
扭捏半天,她红着脸从迎枕下拿出一个雾蓝色半透明方形物品递到风轻妄眼前,低下头别扭道:“我看你无论是沐浴还是睡觉,右手上总是带着个厚实的护腕。冬日还好,若是到夏天,闷着怪难受。正好我从府中库房找了些鲛绡,它轻便透气,遇水不湿,最主要是刀枪难入……”
顾今月悄悄抬眼看了风轻妄一样,发现他直愣愣看着这东西,眼神充满挣扎。
“喂,你说了不嫌弃的。再说了,我没怎么绣东西上去,就是裁剪成合适的大小,简单缝合。缝合我还是会的,你放心,绝不会忽然崩了……”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堵住了嘴。
这个吻没有一丝情.欲,反倒是带了几分……虔诚,风轻妄并没有如往常那般纠缠到她喘不过气,他微凉的双唇轻柔地擦过她的唇瓣每一处,似乎是在感受什么。
顾今月一头雾水,掀起眼帘正好对上风轻妄垂眸凝视她,目光中有她看不懂的深意,如烈火般炙热。
“我只是……”他接过护腕时指尖微微颤抖,说话结结巴巴:“只是没想到,你会送我、送我这个。”难怪她最近晚总趁他睡觉时握住他的手腕,刚开始他还以为她发现了什么,原来是在丈量尺寸。
她不知道这处与他而言十分敏.感,每次她偷偷摸上来时他就会立刻惊醒,只是忍住不睁眼。
顾今月脸颊酡红,嘀咕道:“新的一年,该有个新的东西才行。”
风轻妄轻笑一声,弯了弯眼睛:“夫人说的是,新的一年,新的生活。”
往后,都会有她陪在自己身边。
“你快试试看,大小合不合适。”顾今月灵动的双眸满是期盼。
风轻妄身体倏地僵硬,眼神躲闪。
第35章 约定
他擅自与她约定,便是往后余生。
顾今月没想那么多, 自然地搭上风轻妄手腕,正欲将他的袖口往上卷时蓦地被大力甩开。
一时不防,她被推开跌倒在榻上, 软垫足够厚实绵软倒是不疼,可她脑子有点懵,半天回不过神。
风轻妄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事,呼吸一窒,立即俯身查看。指尖离她的脸还有一寸时被偏头躲开, 他手悬在空中不动。
气氛一时间陷入沉寂。
顾今月撑在后背的手悄悄攥紧拳头, 指尖陷入肉里, 她不知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惹得风轻妄脸色大变。
失去记忆令她感到深深的无助和烦躁, 内心第一次充满了强烈渴望, 希望能够想起一切。
顾今月心力交瘁, 等了一晚上的期盼与喜悦荡然无存, 垂眸盯着迎枕上的花纹, 似乎要看出个洞来。
不知过了多久, 上方传来一个小心的声音:“夫人, 我……”
“睡吧,我累了。”顾今月打断他, 声音透出一丝疲惫。
小心避开风轻妄,自个儿下榻朝内室走去, 还没走两步后面传来一阵风声。紧接一双铁臂从背后绕过手臂环上腰间, 死死箍她入怀。他的下颌抵上她的右肩,粗重的呼吸拍在颈窝让她发痒, 炙热的胸膛完全包裹住她的整个后背, 令她发烫。
顾今月僵在原地不动, 她听见他心跳得很快。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顾今月,对不起……”
他低声道歉,一直重复呢喃她的名字,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在恳请大人原谅,语气可怜又脆弱。
“无事,我也没伤着。”她抬起手覆上他手背,一根一根地掰开他掐在腰间的手指,却被他翻了个身。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个低头不语,一个满含歉意。
“顾今月,”风轻妄声音艰涩,仿佛在做一个很难的决定:“我只是怕吓着你,没有别的意思。”
她抬眼向上看,他在极力克制扭曲的表情,但眼眸深处的紧张难以掩藏。
何必要逼他?
顾今月鼻头一酸,顿了顿轻声道:“无妨,你不想说便不说。”
飞快低下头,害怕眼睛里破碎的光出卖她此刻的委屈与不安。
下颌蓦地被他握住,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唇角,她胸口瞬间激涌上惊恐与难堪。
“别哭,”风轻妄低声道:“今天可是好日子,怎么能哭呢?”
他低头吻去她眼角将要溢出的泪花,又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子,她闭上眼抗拒地摇了摇头。
下一刻,风轻妄打横抱起她朝内室走去,轻轻放在拔步床上,自己也跟着抬腿上榻,双手撑在后颈窝,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身下。
他一直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暗哑道:“我说过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但先说好,听了后你可不许哭。”
顾今月瞪大眼睛小幅度点点头,风轻妄扬起唇角,腾出一只手屈指刮了下她的鼻梁,又翻身躺在她身侧,举起右手放在她眼前动了动,示意她揭开。
黑色护腕宛如一个黑洞,令顾今月移不开眼睛。她愣了一会儿才抬起右手,指尖碰到丝绸制成的护腕时在发颤,顿了顿,食指先伸进里面,摸到一大块凹凸不平的坚硬。
是……伤疤?
顾今月敏锐察觉到她一碰上这里,风轻妄瞬间浑身紧绷,抑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又生生忍住。
咬了咬牙,她抬起另一只手,双手协作下很快露出护腕下的皮肤原貌。
顾今月瞳孔一缩,手停在空中半天没有动作。
他不到三寸的手腕上有十几条深深浅浅的割痕,密密麻麻交错在一起,到最后竟连成一片,形成一整块疤痕,十分狰狞。
就像有人拿着烧红的方形烙铁印上去似的。
这绝不是短时间形成的,必定是经过数十次不断的愈合,又重复割伤才会如此。
“这是……怎么回事?”她脸色煞白,眼眶通红,大滴大滴的眼泪无声沿着眼尾落下,没入枕间。
顾今月声音很轻,轻到害怕会不小心再一次割破这些伤口。
风轻妄侧过身凝视她,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轻描淡写道:“这是一桩陈年旧事,还得从我母亲去世后说起……”
“有人告诉我父亲,我的血可以治好他的心疾,便每隔十五日招我去放血。”
“身为人子,自然是要分忧的。”
顾今月聚精会神地听他一脸平静叙述那些不为人知、难堪痛苦的过往。她屏住呼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像被针密密麻麻扎了一般,痛到不能呼吸。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昏庸的人,仅仅是游方术士随口说的一句话,竟能让自己的嫡长子遭受如此劫难。
她死死捏住身下的被褥,咬紧牙关,强逼自己保持沉默冷静,哽咽声在喉咙打转。
大口大口地做着深呼吸,试图咽下嘴边的抽泣。大过年的哭出来也太不吉利了。
“怎么哭得这么厉害,”风轻妄手忙脚乱地抹掉顾今月怎么也止不住的泪,可惜越擦越多,她又偏偏一副倔强的模样,他无措又茫然,只会低声哄道:“不哭不哭,我不说了,好不好。”
顾今月倏地抬起双手,用力搂住他后腰,身体死死贴上他的胸前。后背的手颤抖地厉害,她将自己的脸摁在他胸口,声音一抽一抽地:“我、我只是……心疼,风轻妄,我的心好疼。”
风轻妄双臂抱住她,大掌一下一下轻轻拍击后背,柔声哄着:“夫君给你揉揉,不疼了。”
“我、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哭得语不成调,半晌才平复心情,闷着嗓子道:“你疼不疼,当时你疼不疼?”
“我……”风轻妄语中带笑,轻松道:“刚刚开始有点疼,到后面习惯了也就没那么疼。”
他甚至生出一种别样的,扭曲的快感。元和帝对他所做的一切彻底打破了他对亲情最后一丝幻想。
嬴风要记住这样的痛,他要活下来,十倍百倍地还给那些害他,害死母后的人。
顾今月从他怀里起来,怯生生看他,抽噎道:“我、我以前知道吗?”
“你当然知道,”风轻妄目光落在她哭花的小脸上,眼神柔和,语气怀念:“你第一次听的时候也像这样哭鼻子,还一边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勇敢地安慰我。”
她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印象,好奇道:“我怎么安慰你的。”
风轻妄见她终于止住泪水,将右手放在她眼前,轻笑道:“你拉过我的手对着伤口吹气,鼻涕眼泪全都掉在上面 ,嘴里叫着‘今月给哥哥吹吹,哥哥就不痛了’。”
“要不,今月妹妹现在再给我吹吹。”他眼神戏谑,似乎真的完全看开这件事了。
顾今月羞恼地偏过头,脖颈连着耳后根红成一片。
“咚,咚,咚——”
子夜打鸣声响起,府外爆竹声接二连三响成一片,预示新的一年如约而至。
“顾今月,新年吉祥,万事顺遂。”风轻妄笑呵呵道。
顾今月听着热热闹闹的声音,吵散胸口压抑的窒息,也露出一个笑容:“祝你新年如意,事事顺心。”
“真的么,”风轻妄沉声道,“我可以事事如意吗?”
“哈?”顾今月听后满肚子疑惑,见他一脸认真,又想着他那些糟心往事,肯定点点头:“一定会的。”
“这可是你说的,”他的手开始不规矩,眼神充满玩味儿,凑到她耳边不怀好意道:“金口玉言,今晚上你可别反悔。”
“等等……”顾今月扭动身体本能地躲避他的骚扰,嘴里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唔……”
屋外震天动地,屋内疾风骤雨,总而言之这个年过得相当热闹。
嬴风单手扯过被子盖住两人,长臂一览将昏过去的顾今月搂紧怀里,清幽荷香染上龙涎,散发着特殊的,融合他们两个的气息。
仰面躺在床榻上,幽黑的床帐宛如深渊,一下子将他的思绪拉回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事实原比他说给顾今月听得残忍。
元和帝在逼死孝德皇后不到一个月,又受到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道长蛊惑,认定太子嬴风的童男血能够帮助他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每隔十五日,元和帝便找理由将嬴风召来放血。刚开始他年纪小,只能放一小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元和帝变得越来越贪婪,要求他每次要割满一整碗才肯放人。
若是在中途结痂,还要再割上一刀,两刀……直到他满意为止。
元和帝不再是他的爱戴尊敬的父皇,他像个丧心病狂的魔鬼,为了所谓的长生大道不择手段。
他甚至知道母后的死不是意外,是元和帝的一手策划。他听了谗言,相信只要将结发妻子按照某种方法献祭给天神就可以窃取她的阳寿,转移到自己身上。
那日他被放完血后无意中听见元和帝自言自语的呢喃。嬴风早已身处地狱,每日不过行尸走肉般活着,却没想到还有更让他难以接受的真相。
那一刻,他又恨又无力反抗,独自跑到御花园的荷花池边,对着深不见底的池水怔怔出神。
夏日太阳剧烈毒辣,他却宛如置身于寒冬,冷得他牙齿打颤。
跳下去,跳下去。
如果他死了,元和帝就不会折磨他了,他也不必再面对这个吃人的父亲。
他好想母后。
“哥哥,你的手好像在流血。”嬴风被熟悉的童声拉回思绪,转头便看见那个叫顾今月的小女孩小心捧着他的手,泪在眼眶上打转,急得脸都红了。
嬴风不知为何没有立刻抽出来,仍由她捧着,悄悄控制力道往上抬以免压伤她。
“哥哥受伤了,肯定很疼吧。”顾今月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地流下来,嬴风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就像冷透的心忽然涌入一股热流,又痒又烫,还有些不知所措。
还没来得及出声安慰,见顾今月一脸担忧道:“以后是不是都不能推我玩秋千了。”
嬴风所有的感动和安慰之语在那一瞬间凝成一口长长的叹息。
哪里来的小傻子。
“今月给哥哥吹吹,马上就不痛了。”年幼的顾今月完全无法体会少年嬴风此时此刻复杂的心情,却无意中安慰了遍体鳞伤、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少年。
“好,”嬴风垂眸看着不到他胸口高的女孩,毫无道理地要求:“你要一直给我吹才行。”
夏风穿塘而过,碧色荷叶翻起白浪。
少年发丝轻扬,女孩裙摆飞舞。
他擅自与她约定,便是往后余生。
作者有话说:
赢风:你只想把我当工具人,终究是错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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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元宵
反正今日也无事,不如今天就如你所愿。
顾今月清醒后意识逐渐回笼, 想起昨晚上和风轻妄的一番胡闹,羞愤难堪地将通红的脸埋在枕头里,没多久又被人挖出来。
“要起了么?”始作俑者声音懒懒的, 脸上满是餍足与享受。
“这是什么?”顾今月动动手,便发现手腕上多了一个翠玉镯。
“昨晚上忘记给你的新年礼物,”风轻妄握住她的左手,温和道:“这是我的去年做生意时买下的绞丝镯,瞧着玉相质地正衬你的肤色。”
风轻妄右手已经戴上雾蓝半透明的护腕, 衬得冰色玉镯透着莹光。
顾今月盯着手腕上编成麻花状的白玉绞丝镯, 三股玉线相互独立却又环环相扣, 中间镂空, 看上去玲珑剔透, 戴在手上也不费劲。
“怎么样, 你喜欢吗?”风轻妄亲啄她的手背, 如羽毛一般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