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扬起手中薄薄的信笺,刚好露出“夫人已有身孕二月有余”几个字。
那耶气得吐出一口血,嬴风哈哈大笑,亲自用马鞭一卷,将他甩进了火堆。
“那耶,当年你给我下忘仙蛊,如今我送你上路,你我之间也算有了个了结。”嬴风攥紧手中的来信,隔着衣服抚上右手的护腕,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
百越叛军们痛苦的嘶嚎在他听来是如此悦耳,宛如告慰战死英灵的安魂曲,又如为万千百姓赎罪的哀歌。
嬴风举目望向熊熊烈火,不由想到当年一战。
顾今月不知道他右腕后来的伤大半都是自己划的。当年戚贵妃使计迫使他南征百越,借此诛杀他,为此不惜通敌将行军路线透露给那耶。
初出茅庐的嬴风到底经验不足还是中了那耶的诡计,沾上忘仙蛊,连同部分亲信大将也未能幸免。这东西发作起来只觉得痛不欲生,他看着平日朝气蓬勃,壮志豪情的汉子们一个个宛如变了个人似的,哭着喊着像狗一样乞求那耶赐予他们红丸。
这东西威力太大了,饶是他也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能勉强维持清醒,嘴唇几乎被他咬烂,甚至不惜朝自己捅刀子。
那耶看他如此倔强倒是起了好奇心,他怀着玩弄嬴风的心思告诉他忘仙蛊一旦服下就会与血液融在一起,要想逼出它只能将全身血液换一遍。
这解决之法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谁能在抵抗红丸的时候又忍受放血之痛,就算真的能忍,又有谁的血经得住这样换。怕是在还未摆脱忘仙蛊的控制前就因失血过多而亡。
那耶本以为摧毁他们这些首领,其余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事,更加存了要让他们在士兵们面前出丑的心思,以挫大夏国威,也让后来的将领对他心存畏惧,不敢随意来犯。
于是便将嬴风一干人等仍在一处山坳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他等着这群大夏将领们跪在他面前俯首称臣的模样,尤其期待身为天潢贵胄的太子嬴风向他摇尾乞怜。
嬴风却不肯放弃,他一刀又一刀地朝自己手腕划开。
因常年被元和帝放血,他右手的血管十分脆弱不易结痂,能在极短时间内放出一碗血,又因此他的造血功能极强。
他随身携带各种珍贵的补血药丸,又计算好恢复的时间,熬过近一个月地狱般的折磨,终是逼出了忘仙蛊。
有很多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却总在命悬一线时想起顾今月的脸,还有收到的最后一封信。
“我快要长大了,马上就能去找三哥哥了。”
“三哥哥再等等今月。”
他不能死,她在等他回去。
短短一个月,有的人自戕,有的倒戈那耶,还有的学他放血,将自己折磨得面目全非,奄奄一息。
嬴风知道除了他,没有人能熬得过去。
他清醒后用剑刺入昔日并肩作战的同袍们心口,强忍着眼眶酸意郑重承诺:“我以性命担保,我嬴风在世上一日,必定穷尽力量将这害人的东西铲除殆尽。”
被他亲手了解的同伴们在弥留之际听见这句话无一不露出解脱的笑,他们对嬴风说的最后一句话皆是:“谢太子殿下成全。”
众人阖眼长辞于世,嬴风跪着亲手为他们收敛骸骨。
站在原地眺望,蓦地用力将手中之物掷出,忘仙蛊,红丸从今日起将与百越叛民们一同湮灭在历史中。
他从未后悔来到这里,与大夏将士们用血肉铸成一道城墙,拦住那耶和他的蛊。
“结束了。”
转身离开,任由火光在他背后冲入云霄,焚尽一切。
“传孤命令,今日修整一晚,明日便启程回京。”
“是。”
嬴风目光灼灼望向北方,内心欣喜如狂。
他要回家了。
那里有顾今月,和他们的孩子。
从三见太子心情大好,趁机提出请求:“殿下,我这次可以跟您一起回京城吗?”
嬴风收了笑意,似笑非笑看着他。
从三悻悻然缩回脑袋,心中暗暗叫苦。
他一点也不喜欢跟虞扬在一起做事。
作者有话说:
女主一共两次逃跑,第一次是文案上的。
最后当然是要跑成功啦!
虞扬出现在第25章和29章,29章内容在结构上做出了一点调整,剧情不变。
第49章 出府
小姐,你都想起来了么?
顾今月即便是失忆, 过目不忘的本领依旧在。
翌日起床,她面对一桌子自己爱吃的早膳陷入沉思。
自她失忆以来,风府准备的一日三餐皆是她所爱, 穿的衣衫无一不合身。
风轻妄知道她不爱喝苦药,所以每次府中总是备着时下最新鲜的蜜饯。
他还知道自己刺绣手艺拙劣,想到这里顾今月微微脸热。想起那日他曾说“我巴不得你什么都依赖我,走路也要我抱,睡觉也要我哄, 最好连吃饭、喝水都离不开我。”
对了, 她的字迹也与风轻妄相似。
若说前面的那些能够通过调查一个人做到天衣无缝, 那字迹这件事如何解释, 总不可能是他用剑抵在她脖子上逼着她学的。
回忆起他们鱼雁往返的那厚厚一沓信件, 绝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能伪造出来的。顾今月松了口气, 悬了一晚上的心放了下来。
她不该怀疑他。
顾今月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心里升起愧疚, 他们的孩子再过八个月就要降生, 他现在还在外面不辞辛劳地为他们娘俩跋涉奔波, 她怎么能因为外人的一两句话就质疑他对自己的感情, 实在是没心肝的白眼狼。
此时她对那两人无端生出一股恼意,那日交谈中他们透露出自己一个是当今三皇子嬴岚, 一个是她的贴身婢女双儿。
婢女的身份暂且不谈,她又何德何能与皇室扯上关系。顾今月内心暗暗嘲讽, 在不到一个月前还有个叫嬴驷的男人自称“永安亲王嫡子”出来招摇撞骗, 说不得这个叫“嬴岚”的也未必是什么三皇子。
至于他们为何来这么一出,顾今月暂时把它归咎于风轻妄在外面做生意得罪的人。
毕竟他那脾气说是人人都爱也未免太牵强了些。
顾今月不禁失笑, 看得站在一旁的婢女们微微一愣。
“怎么了?”她不解地问明显呆滞的婢女, 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 不是。”婢女回过神跪下告罪:“奴婢该死,请夫人责罚。”
顾今月一头雾水,先把人叫起来。
德四进来例行请安问好时就看见这样的场景,夫人捂住嘴在笑,眼角上扬成好看的弧度,眸光中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整个人看上去蒙上一层柔和动人的微光。
\"给夫人请安,\"德四偏过头,视线落在顾今月脚下,“夫人今日看上去气色好多了。”
顾今月笑意未收,语调轻快:“解决了一桩心事。”
德四听出顾今月心情愉悦,误以为是因为她指的是梦魇一事,暗暗感叹道这趟冒险去皇觉寺值了。
心里跟着高兴,面上也带着些许笑意,“我是来告诉夫人,主子即将返程,大概七月末就会抵达京城。”
“真的?”顾今月惊喜道:“算算日子,他走了快一个半月了,如今是七月初,岂不是还有二十多天就能回来。”
德四解释:“本来七月中旬就能回来,主子想着最好能够一劳永逸,所以多耽搁了些日子。”百越叛民经此一役,必定再也无法翻出风浪。还有那害人的红忘仙蛊,再也不会出现在人世间。
当年他与弟弟从三深受此蛊迫害,父母染上这害人的东西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原本幸福的一家四口支离破碎。兄弟二人被父母卖给那耶准备去做试药的药人,幸得太子殿下搭救才幸免于难。
德四永远无法忘记,他将刀插入父母心脏时血溅在身上的温度。太子殿下向他承诺,一旦发现这玩意出现他必定会亲自捣毁,永绝后患。
太子殿下做到了。这次百越异动他大可不必亲自前去,但那日太子在密道中跟他说“孤曾发誓,只要我活着一定会亲自铲除这东西,绝不给人可乘之机。”
“德四,”顾今月关切看着发呆的总管,“你怎么了。”
“没事,”德四眼眶微酸,垂眸眨了眨眼睛将湿意逼退,平静道:“就是有点想从三了,他跟着主子一起回来。”
“是吗,我也好久没见他了。”顾今月听见从三就想到碧柔,惆怅道:“也不知道碧柔什么时候回来。”
德四告诉她碧柔家在江南,恐怕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顾今月虽然想念碧柔,可到底还是家人重要些,便没再催促。
“从三,你从这里走水路与虞扬汇合。”嬴风用马鞭指了指另一条路。
“是。”从三出列,扯住缰绳离开队伍,伫立在一旁目送太子大军消失在滚滚尘土中。
“哎,”他叹了口气,耷拉着肩膀,委屈巴巴:“又要回去见那张死人脸了。”
都怪他一时贪玩没在元宵节看好夫人,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活该,不知道碧柔如今又在何处。
江南扬州,碧柔坐在一间小院石凳上熟记嬴岚和冯若宁的各种喜好。放下秘卷,她仰头看向北方,想起夫人那张与姐姐并不相似的脸。
夫人做的点心,跟姐姐做的味道一样好吃。
碧柔喃喃道:“姐姐,我很快就能替你报仇了。”
*
“我是不是有些胖了,”顾今月提气缩,由着婢女给她穿衣,“感觉衣服有些紧。”
她如今已然怀孕二月有余,小腹微微隆起,其他地方倒是不长肉,唯独腰身圆润了些。
她开玩笑似地抱怨道:“都怪你们,每日都劝我多用些,仿佛我少吃一口就跟天塌下来似的。”
婢女们熟知她的脾气,亲切宽宥,偶尔也会大着胆子接上两句话。
“夫人莫怪,实在是前些时日您瞧着十分憔悴,德四总管的眼神吓人得很。”婢女打趣道:“现在他看见您气色红润可高兴了,我昨日打坏个青花缠枝梅瓶也就说了我两句,放以前可是要打板子的。”
顾今月被她的玩笑逗得眉开眼笑的,动作一大腰上扯开了条缝。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她低头比划了自己的腰发现比之前稍微大了点,惆怅地叹了口气,“他回来会不会嫌弃我。”
“夫人哪里丑?”婢女真心实意道:“现在比之前瞧着更丰腴,珠圆玉润的,像一株盛开的芙蓉花。主子回来看了定然欢喜,说不准还会大大赏我们。”
顾今月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默默由着婢女换下衣服,连试了好几套她都觉得勒得慌。
其实她并未长胖多少,只是从前的衣物都是严格按照她的身形一针一线定制,自然贴合无比。
“不如我们出门去买些成衣?”顾今月手里还握着嬴岚给的信物,正好打算借这个机会还回去,划清界限,以免引起风轻妄的误会。
他什么都好,就是对她占有欲太强了些,若是知道她收了别的男子物件,指不定要闹得满城风雨,还是趁他回来前处理掉。
再者她也想去会一会这些人,最好能探听出他们离间自己和风轻妄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个名为\"岚\"的男人,是否与他的奸诈庶弟有关,顾今月可没忘记当日风轻妄说家里的妾室和庶弟联合外人要害他一事。
向德四提出请求时他下意识就婉拒,并表示马上安排绣娘上门定制衣衫,明早就能制好。
“顺便出去走走,闷在府里我怪难受的。”说着做了个捂胸皱眉的动作。
德四眉头紧皱苦笑着再一次说出“下不为例”,随后老老实实安排人手护她出行。
来到京城最大的成衣坊,里面摆满了当季时下最新的样式,无一不精美。
德四早已提前清场,他不好跟着进来便留在外间守着,只留两名婢女和搜过身的店家并几名绣娘在里面伺候。
顾今月想了个由头支开两名婢女,跟着其中一名绣娘进了里间试衣。
“小姐,你都想起来了么?”原来这名绣娘正是等候在此的双儿。
顾今月躲开她的手,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姑娘,请你回去转告你家主子,”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他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
双儿登时倒吸一口凉气,眼泪哗啦啦地流满整张脸,她强忍住哭腔哽咽道:“小姐不喜欢吃苦,最怕看大夫喝药。小姐喜欢吃甜食,做的一手好糕点,老爷常说小姐的手艺天下无双,谁也做不出同一个味来,还有……”
双儿抽噎两下,继续回忆“您不爱刺绣,连根线都穿不好但是马术却是一等一的好,连老爷都夸您巾帼不让须眉。”
顾今月皱着眉递给她一方锦帕,双儿眼里升起希冀,哭着笑出来:“小姐,你相信我了,对不对?”
“姑娘,”顾今月语调平平,毫无感情:“你说的这些,我的夫君都知道,我风府阖府众人也都清楚。况且有心人若是想探查也能打听一二,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双儿的心拔凉拔凉的,她最大的依仗就是从小跟顾今月一起长大,了解她的所有习惯。如今却被她轻飘飘地挡了回来,一时间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顾今月瞥了她一眼,看着她脸上的疤痕心里不知为何对她动了恻隐之心,她淡淡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目的,奉劝你们别来打扰我的生活。”
摸出怀中的麒麟玉坠放在双儿掌心,警告她:“下不为例,快离开这。”
本想从她嘴里套些话,可看她傻乎乎的实在是不像知道什么的样子,便想快些了结这桩事。
等她回去再将此事告知德四,否则依照他的性子必然立刻就将这小姑娘抓起来审问,看她细皮嫩肉的怕是吃不了苦。
“等等小、夫人,”双儿孤注一掷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夫人若是不信,不妨在七月二十八午时到朱雀大街看看,听闻太子殿下南征百越大获全胜,于那日凯旋。
“太子会从朱雀大道进宫复命,届时夫人便可看清他的相貌,再决定是否相信我!”
顾今月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她,径直往外走。
婢女们选好了衣衫命绣娘们站成一排,等她过目。一眼望去,金丝百蝶云缎裙、蜀绣月华纹衫、软烟罗碧霞罗衣、翡翠撒花纱绣裙……全是店里最好的料子和最精致的款式,一看就价格不菲。
顾今月突兀地闪过一丝困惑,说起来好像自离开别院,她再也没见过蓝颜色的衣裙,甚至连首饰头面都见不到一点蓝色的影子。
好在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她随意挑了两件合身的衣衫便回府。
进门前她忽然出声:“德四,你知道他具体什么时候到京城?”
德四不疑有他:“主子传讯约莫七月二十八,最迟七月二十九。”
顾今月默默记下这两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