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乖学生如莫依然,也已经在喇叭响起的那一刻少见地迅速合上数学书,正襟危坐,等待通知。
教室里略有些夸张的同学得意忘形扔了草稿本,被数学老师拎着站了起来。
不过老头子也非常能理解,端着白色的印着劳动最光荣的大茶缸,利索地收起教本,挥挥手:“别闹啊,收书包吧,等你们班主任来放学。”
“回家路上捂着好口鼻!”
被突如其来的放假通知砸得心花怒放的学生们在班主任来之前就收好了所有的东西,只等着一声令下,每一枚火箭就准备发射到校门口。
忽略快咳出火的肺,莫依然还是很开心的,这种感觉不亚于走在路上捡到了一百块,虽然知道要交给警察,但还是会开心觉得运气好。
虽然只是放了晚自习,明天照样早起上学,但短暂的快乐也是快乐。
不过一直在咳嗽确实不太好受,与李思雯道别后,莫依然往学校的北门走。
爸妈考虑到莫依然上高中后每天睡眠不足,路上花费的时间太多,于是在北丰高中对面的小区租一套房子,莫依然原来五点二十起,现在六点起还能再赖五分钟。
小区在北门对面,走北门的学生不是太多。
污染严重,能见度低,霾吸进肺里焦土一样干燥。
莫依然根本看不清周围的人和两侧的银杏树,眼睛干喉咙痒。
捂着鼻子低着头估算着时间,想着快到北门了,旁边也有三三两两脚步匆匆的高一学生,突然后面有人喊了一声:“同学,”
一片霾,莫依然听见声音本能地回头看,因为声音是陌生的,所以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喊自己。
很快莫依然在浓重的霾里确定了。
因为一个高个子男生戴着黑色的口罩朝她走过来。
男生继续往她这儿走,伸出了手:“我这儿有口罩,给你。”
走近了还是……看不太清。
莫依然不确定对方有没有认错人,所以没有接,想跟他确定但刚开口又咳起来。
对面的人好像知道莫依然在想什么,于是声音大了些:“就是给你的,快戴上。”
莫依然瞪大了眼,忍住嗓子的痒意和眼睛的疼痛呆呆地向对方道谢:“…谢谢你。”
霾很严重,男生戴着口罩和卫衣的帽子,淡声说了句不谢。
然后便往校门口走了。
莫依然快速撕开包装戴好口罩,心有余悸地轻轻吸了两口气,呼吸道好像勉强恢复运转。
就是眼睛还疼,刚刚的男生帽子遮住了大半眉眼,又戴着口罩,所以她到最后也没看清。
可语气让她感觉很熟悉。
莫依然走出校门时勉强辨认了男生走的方向,轻轻摸了摸耳朵后的口罩绳。
莫依然到租的套房里时,郑丽刚到,看见老师发的信息便马不停蹄地去做了三个鸡蛋饼带回来。
郑丽看见莫依然戴了口罩狠狠松了口气:“谁给你的啊?”
说着,接过莫依然身后的书包,“我还想着我女儿今天要咳死了。不知道哪里烧秸秆,要死,烧到学校放假。我开车回来的时候看都看不清,你爸爸还发信息给我,问我你到家了没。”
莫依然把口罩摘下来放进口袋里,手上拿着喷香的鸡蛋饼咬了一口,唔,一定加了两颗蛋。
充分咀嚼感受了蛋饼的油香和葱香,咽下去之后莫依然才开口说话:“…不知道是谁,可能我在路上咳得太响了,人家看不过去就送我了。”
说着,又咬了一口蛋饼,含糊不清地问:“不是不许烧秸秆了吗?我们下午第三节 课通知的放假,大家可激动了。”
郑丽把剩下来的两个鸡蛋饼放到微波炉里保温,问女儿:“高二放了没啊,你姑姑厂里工人赶货,她要盯着,姐姐回来先到我们家。”
莫依然咬着鸡蛋饼里过了油抹了酱的王中王和里脊肉,点点头:“放了啊,比我们晚十分钟,要不要我去楼下等她?”
郑丽舍不得女儿:“要你等什么,我下去等,你先吃。”说着,又回头点点莫依然:“擦擦嘴巴。”
其实没多脏,不过郑丽这方面一向有洁癖。
见郑丽已经转身,莫依然抽了张纸敷衍地擦了擦,继续吃蛋饼。
她妈给买的全家福,对于此刻的莫依然来说,就是小小的蛋饼大大的幸福。
莫依然的表姐在高二理科重点班,莫家租的房子还是莫姑姑介绍的,就在莫姑姑租的房子楼下,因此从莫依然家搬过来,谁家不顺便就去另一家吃饭。
莫依然手上握着半个蛋饼时,郑丽带着谷佳玉回来了。
谷佳玉很瘦,留着齐刘海,如果把北高的秋季制服的格子短裙换成上装同色的及膝百褶裙,再穿一双小腿袜,谷佳玉背着她自己在网上买的动漫周边书包会更像动漫里的女孩子。
“我回来啦!”谷佳玉喜气洋洋。
“姐。”莫依然咬着最后一口里脊肉打招呼。
谷佳玉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姑姑同学的儿子,和谷佳玉一个班,在莫姑姑的推荐下租在了莫姑姑他们家对面。
莫家姑姑可以说为这个小区的租房生意贡献了几点kpi,功不可没。
因为学校通知得突然,他妈妈还有一会儿才能过来,于是也请郑丽带了回来。
男生手上握着第三个鸡蛋饼。
莫依然的鸡蛋饼已经吃完了,于是和谷佳玉聊起天。
窗外的天色因为霾的缘故,越来越暗,直到夜幕降临才看不出污染严重。
背完单词后莫依然洗漱好钻进被窝,摸到被子里的热水袋放在小腿窝,懒洋洋地准备入睡。
快睡着前莫名其妙想起那只口罩,朦朦胧胧地希望明天一定要晴朗。
第3章
2012年11月
莫依然上好厕所正洗手。
她没有和同学手拉手上厕所的习惯,反而更加喜欢自己一个人。
莫依然洗好手轻轻吸气,天太冷了。
11月上旬梧青市的天气逐渐变得又湿又冷。
走出厕所时听到两个女孩子轻轻交谈:“你听说了没?昨天顾朗希在实验课上用水浴法给江果儿热牛奶!”
“他们有没有谈恋爱啊?”
“我只听说他们小学就是同学,青梅竹马。”
莫依然拿出面纸慢慢擦着手,沿着走廊靠扶栏的一边,小心躲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学生。
终于坐到位子上,莫依然轻轻呼吸,眨了眨眼,然后拿出数学错题集。
下一节课是自习课,老师去开会了,班长坐前面管纪律。
李思雯正转过去和后座讲话,莫依然拿起笔对着数学课上没听懂的题开始打草稿。
写了第一步无从下手,于是戳了戳李思雯:“这道题是什么意思啊?王老师讲得太快了,我没懂。”
老头快退休了,头发白了大半,身板却挺得笔直。
一个多月下来,莫依然也算是有些清楚数学老师的习惯。
比如讲题讲知识点时格外思维发散,包括但不限于回忆过去的学生、回忆自己的青春、天南海北家长里短等等。
莫依然数学本来就差点,再听老师一扯,脑袋里的唯一一点数学思维也被借用去听故事了,所以不会的题目还是不会。
亲爱的同桌提问了,李思雯暂且停下和后桌八卦的心,歪歪扭扭地手把手给连了辅助线。
然后安慰看上去有些低落的同桌:“这道立体几何挺难的,老王不是说了吗,这种方法一般想不到,考试也不太会考这么偏的。”
“真的吗,”莫依然抿抿嘴叹气,“我只记得他说他年轻的时候带出多少一本学生了……”
李思雯见不得莫依然这么愁眉苦脸,没忍住用了点力气掐了下她的脸:“我还以为你那时候在打瞌睡。”
莫依然象征性躲了下,没躲开,很给面子地打了个哈欠:“是啊,起太早了,困得要命。”
重新连好辅助线,工工整整地开始写证明过程,期间又问了李思雯两次不同的证明方法,这道题才算订正好。
脑子里是清晰的证明过程,手上在有条不紊地订正,耳朵却捕捉着好友和后桌的三言两语。
顾朗希、江果儿。
为什么好像全世界都知道。
等李思雯回头看莫依然的证明过程时,觉得奇怪:“你今天这字迹挺……”
“什么?”
李思雯觉得莫依然有点不对劲,但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挺狂放。”
想到也许是被立体几何折磨成这样,李思雯觉得应该予以表扬:“挺好的,个性。”还竖了个大拇指。
过了一周,班主任通知莫依然去学校礼堂领区三好学生证书。
莫依然也是才知道朱老师是直接把她报上去的。
莫依然不算顶好顶聪明的学生,比如数理化就总是因为小错误被老师面批,语文英语不用操心,但也不是上课可以不听、考试绝不犯错的程度。平时小测也考过十几二十名,可是期中和调研考试都在前五。
次数多了,隐隐有成为学霸的意思。
莫依然倒是对同学叫她学霸不以为意,权当做同学们的善意调侃。她有自知之明,真正的学霸都在四楼的五个班里。
班主任朱老师教英语,莫依然感觉她很喜欢自己,老师有心想要鼓励她,于是给报了区三好。
到了学校小礼堂,没想到下面还坐着乌泱泱的学生。
负责签到的老师说副校长想要搞一个颁奖仪式,再拍一张集体照,有学生观众做资料才好用。
坐下面的学生是临时喊来的,大概全校每个班来了一两个。
大家都是从课上被老师喊来的,领奖的和观看的都是工具人罢了。这是站在莫依然旁边的女生小声跟她说的。
莫依然来的时候,前面已经有学生领好证书拍好单人照了,莫依然拿着证书也跟在后面等着拍照。
就在莫依然站在那儿盯着一旁放在地上的瓶装水发呆,从农夫山泉有点甜联想到全球变暖北极熊快没有家时,负责拍照的老师喊了一嗓子。
“请所有拿证书的同学到舞台上,我们拍一张集体照!”
这一嗓子直接把莫依然从北极拉回了礼堂。
她跟着旁边的同学一起上去,自动站在了右边的角落,站定就不走了。
莫依然低头看自己的证书,想着快点结束还能赶上个语文课的尾巴。
老师忙着站在前面排站位:“我们人也不多啊,大家高个站中间,矮个站两边,后排自己插空啊!抓紧时间!”
莫依然无动于衷,她确实是矮个。
老师见队伍位置基本排好了,连忙跑到三脚架后面看效果。
莫依然原本正专心致志提起嘴角向老师举起的镜头露出假笑,猝不及防观众席右边有白色闪光一晃而过。
是相机的闪光灯。
终于拍完集体照,莫依然拿着证书随着人潮往外走时还漫不经心想,竟然也有学生会带着相机来拍照。
大家都走得很快,赶着回去上课。
到高一教学楼下时,莫依然听到后面的女生在问旁边的男生:“顾朗希怎么会来?他不是才拿了市里的优秀学生?”
“估计被老师抓来凑观众人数的吧。”
“那1班这节课一定是副科,不然顾朗希也会来?”
莫依然教室在二楼,三人前后一起上了楼梯,身后两个人好像是四楼的。
莫依然拐过弯听见后面女生在说:“说起来你跟他们班就在隔壁,顾朗希和江果儿在不在谈啊?”
之后在说什么莫依然听不到了,二楼到了。
开学两个月,她听说了顾朗希的很多事。
开学第一天,莫依然在放学路上其实看到过顾朗希,那时他和三两个同学一起走,应该都是一个班的。
他比周围大多数人要高,身形很挺拔,肤色还是白,丹凤眼的瞳色也跟小时候一样,浅浅的,看向光时眼睛会变得格外清澈,但因为眉型锋利,眉骨又高,所以看上去并不温润,反而有一些距离感。
当然顾朗希就是不好接近的,骄傲要强,平等地嘲讽每一个他看不上的人。
小时候的顾朗希就是这样。
两个人一起在红领巾监督岗值日,熟悉起来之后,顾朗希总是对着她吐槽,吐槽老师讲得慢,吐槽同学抄作业。
十二三岁已初显英俊的男孩用词不近人情,一时间小莫依然不知道是帮着一起吐槽还是表扬小顾朗希的语文功底。
将证书收起来放进书包里,下课铃也响了。
语文老师走到莫依然身边叮嘱她这节课新讲的文言文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找她,莫依然点点头。
文言文下面有许多注释,对莫依然来说读懂并不困难,难的是相同的字在同一篇里有不同的意思,实词虚词都要做积累。
莫依然有一本专门的文言文积累本,这是她从初一开始的习惯,预习复习都格外有用。
莫依然没工夫去想别的了,把这篇文言文快速浏览了一遍,差不多就要准备下节课了。
下午的语文课没赶上,晚自习第三节 课对着注释翻译下午语文课没听到的文言文。一旁的李思雯已经从玫瑰花折到了爱心。
九点十分,离放晚学还有二十分钟,老师回办公室拿包准备去了。
李思雯凑到莫依然手边,轻声说:“今年学校的新年晚会开始征集节目了。”
“这么早,你听谁说的啊?”莫依然觉得李思雯像这一片的土地公,什么都知道。
“我今天去交数学试卷,老师在办公室聊着呢。”
“哦,那挺好的啊。”莫依然把写好的注释和翻译又看了一遍,然后拿出了英语五三和单词本,准备带回家做专项选择题。
“你怎么不关心啊!”李思雯得不到共鸣,继续说:“每年北高的新年晚会,主力虽然说是高二,可二十四个节目,也有十个节目让高一出的,”她悄悄冲左边努努嘴,“你没看吴映她们昨天就去办公室找朱老师了吗,今天在教室后面好像还排了队型。”
“一定是要准备节目。”
李思雯就是个小八卦精,莫依然看看表,过了六分钟了。
一般周三晚上坐班的美术老师会在放学前二十分钟回去拿包,美术功能室离高一教学楼比较远,所以美术老师不出意外会把包提前放在和她关系好的语文老师办公室。
语文办公室距离教室两层楼的距离。
也就是说,美术老师喝口水,整理包再回教室,六七分钟足够了。
莫依然头都没抬,提醒还在小嘴叭叭的李思雯:“老师快来了啊,你别说话了。”
李思雯刚把嘴巴闭上,转回去看书,美术老师踏着轻巧的高跟鞋,拎着包进来了。
老师很满意教室里的安静,于是找隔壁班值日老师聊天去了。